正當紀曜晴專注地在店門前打掃著昨晚被花孟德砸碎的玻璃時,一個熟悉又爽朗的笑聲由身後傳來,他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誰來了。
「呵呵呵……晴天,你早啊!今天還是很努力在工作呢。」花婆婆拄著枴杖、滿臉笑容的出現在花坊門口。
這老太婆還真是「人未到,聲先到」啊!
看著花婆婆那慈眉善目的模樣,他實在是很難把那個賊頭鼠目的流氓跟她扯在一塊兒,老太婆有那種不孝子,他還真替她感到難過。
「老太婆你來啦!先坐會兒,那只狒狒在後面忙著澆水,你要的花我弄給你。」
紀曜晴邊說邊拿張椅子給她,說完便轉身進屋裡去幫花婆婆準備她所要的桔梗花束。
「慢慢來就行了,婆婆我不急。」
從容的坐上椅子,花婆婆順了順氣,稍稍小憩了下後,紀曜晴便捧著花束走了出來。
「喏,你要的桔梗花束。」
「唉呀呀,這是晴天包的啊!包得還真不錯哪,你很有天份喔。」從他手上接過花束,花婆婆看來相當滿意。
她微笑感歎道:「幾十年沒收過男人送的花了,沒想到一收就收了個帥哥送的,看來我還挺有福氣的嘛。」
愣愣的看著她那張笑臉,他實在不懂,聽狒狒那樣說,她應該是很愛她老伴啊,如今她老伴都走了,她為什麼還能笑得那麼開心?
「老太婆,你……過得快樂嗎?」
瞥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花婆婆垂下眸。「霏霏都告訴你啦?」
「呃……嗯。」瞥見她落寞的神情,他有些遲疑的點了點頭。
「說不寂寞是假的,身邊突然少了個相處了五、六十載的人,我想怎麼樣都會不習慣吧。但是當你知道他在另一個世界過得更好,你就會由衷地替他感到高興。」
他嗤笑了聲,「好笑!你又知道他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了,你去過啊?」
對他的嘲諷不以為意,花婆婆繼續笑著道:「呵呵呵……婆婆我是沒死過啦,但你要知道,生命總免不了要經歷生、老、病、死這幾個過程,如今他已不再受病痛的折磨,也用不著擔心身體機能會逐漸退化,更不用為了生活所苦,難道這樣還不值得高興?」
「搞不懂你那什麼邏輯,那要高興也是你老伴高興啊,我現在問的可是你耶!人死了就沒感覺啦,重要的是被留下來的人,你的感覺才是最重要的吧!我要問的是,你——難道一點也不難過?」
「呵呵呵……傻孩子,我已經告訴過你答案了呀,你記性真不好呢。我只替他高興,沒有難過。」
他不耐的擰起眉,「老太婆,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愛你家老頭啊?我從沒聽過那種摯愛死了還不難過的。」
「這點還需要懷疑嗎?你還不懂啊?真正愛一個人,只要他好,你也會跟著好;只要他幸福,你就會衷心替他感到高興的。」
這道理他懂,他不明白的是——
「你怎麼有辦法釋懷?難道你心中沒有半點不捨?你就不會想要永遠跟他在一起?」
「不捨?就算再不捨又怎麼樣?孩子,只要是生命就會有終結的一天,我們誰也無法擺脫這樣的命運,只能趁著有生之年,盡力去完成每一件事,不讓自己後悔。
「當然,如果可以選擇,我又何嘗不希望能永遠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但永遠有多長,又有誰知道呢?我想……對人類而言,或許生命走到盡頭的那天,就是永遠了吧。
「就算他死了,他也會守護在我的身旁,我一直這麼相信著。我無法告訴你我死後會怎樣,只能很肯定的跟你說,到我死的那天為止,我都會想著我家老伴,不知道這樣能不能勉強算得上是永遠在一起喔?
「你問我為何能釋懷?那是因為我沒有遺憾,一直到我家老伴死前的那一刻,我都徹底貫徹了我對他的愛。他人是走了,不過我知道他的靈魂將永遠與我同在,縱然孤單,至少我還擁有了我們之間種種美好的回憶啊!
「現在這些記憶都已經深植在我心中,成為我生活裡的一部分了。每當我感到寂寞的時候,就會將它們拿出來細細品嚐,那就不覺得難過了。
「現在我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努力讓自己每一天都過得更快樂,然後不斷創造出更多有趣、新奇、又難忘的回憶。這樣等我哪一天該去找他的時候,我們才有話題聊呀,否則他不在的那段日子我豈不是白活了?」
不知道為什麼,花婆婆這一番獨特的見解,讓他的心裡好過多了,他似乎有些明白生命的真諦了。
或許短時間之內他仍無法釋懷,但假以時日,他相信他也可以像她一樣,學會怎麼讓自己堅強起來。
「老太婆,雖然現在的我還沒有辦法像你一樣坦然,但我會試著慢慢解開心中的結的。謝謝你,你的話很受用。」
花婆婆臉上的笑容依舊那麼溫暖、慈祥。
「很高興我幫到了你。時候不早了,我也該是時候去看老伴了,替我告訴霏霏,說我來過了。」
看著花婆婆離去的背影,紀曜晴心中湧出許多感觸,而這些感觸竟意外成為他想要重拾創作的動力。
剛忙完手邊工作的童霏霓從店裡走了出來,正好瞥見紀曜晴佇立在店門口的身影。
「花婆婆來過啦?」
「嗯……」他的視線依然未離開那抹行動緩慢的身影。
咦?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嗎?
不明白紀曜晴為何會有這般怪異的舉止,她正要舉步離開時,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狒狒,老太婆她……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這話讓她一時怔愣了下,接著便綻出了無比燦爛的笑容。
「這種事啊,我早就知道了。」
平穩生活了幾個月,這段時光對紀曜晴來說,是父母過世之後,最平靜、最安靜的日子了。
他不清楚自己是否是因為花婆婆的那番話而有所改變,總之心中的傷口似乎正慢慢的在結痂癒合中。
現在已經是凌晨時分,客廳卻依然是燈火通明。此時此刻除了時鐘的滴答聲外,就只剩下清晰的書寫聲音。
突然,原本緊閉的房門敞了開來,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接受光源的情況下,童霏霓下意識瞇起了雙眼,等到眼睛稍稍適應了光線,她這才發現了在客廳裡的人。
「咦?晴天,你還沒睡啊?」
「嗯……」漫不經心地隨口應了聲,正有靈感的紀曜晴根本無暇理會她,繼續動著筆。
見他專注得不容人打擾似的,童霏霓放低音量走進了廚房。
沒一會功夫,她小心地將一杯熱可可放在他面前,儘管她的動作再輕柔,卻仍是引起了紀曜晴的注意。
瞥了一眼桌上的馬克杯,他停下了手邊的工作,不發一語的拿起杯子輕啜一口,但仍一臉嚴肅,讓人實在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對不起,我好像打擾到你了。」童霏霓苦笑,她發誓她不是故意的。
他只淡淡地道:「沒關係,反正我也正想停一下。」
「是嗎?不知道我能不能坐下來?」她小心翼翼的問。
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又提起筆來繼續他未完的事。
「想坐就坐啊,幹嘛問我?這裡可是你家耶,笨蛋。」
得到允許讓她欣喜萬分,她捧著另一杯熱可可在沙發上享受了起來,直到杯子見底了,她才轉移目標,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手上的工作。
靜默了好半晌,她終於忍不住問:「晴天,你在寫什麼啊?」
他手還是沒停。「寫一些沒意義的鳥東西。」
「嗯?喔。」奇怪了,既然沒意義那幹嘛還要寫?
雖然滿心疑惑,但她知道要是繼續再問下去的話,她肯定會挨罵,所以便乖乖地閉上嘴。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最後童霏霓實在悶得發慌,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氣氛,於是隨口提了個問題:「晴天,你的家人是什麼時候過世的啊?」一向少根筋的她,渾然不覺自己問了個極敏感的問題。
她的問話,讓他手上的動作驀地停止。
要是還沒跟老太婆談過那一席話,他肯定會先賞她一個臭臉,然後再冷冷的嗆她一句「關你屁事」,但……
「……一年半前。」雖然他的語調還是很冷,不過比起從前已經好很多了。
一年半前?啊!難怪當時他一副行屍走肉的模樣,這件事對他的打擊肯定不小。
一想到她剛遇見他的情形,她就覺得心疼與不捨。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讓你傷心的。你別難過了,我想他們現在在天國應該過得很好,他們一定不希望你為了他們的事而意志消沉。」別難過?現在是誰比較難過啊?瞥見她一副比自己還要難過的表情,他吐了一口氣。
「這種事我早就明白了。」雖然傷痛仍在,但比起先前,他已釋懷多了。
見他不再消沉,也不再露出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她真的感到很欣慰。他現在一定很努力地想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回歸正常人的生活。
雖然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她才能再見到那個意氣風發的紀曜晴,不過,應該就在不遠的將來了吧?
她像是要掩飾心事似的把玩著馬克杯,道:「嗯……晴天,你能不能告訴我,有爸爸、媽媽的感覺是怎麼樣的啊?」
這是什麼怪問題?她是太無聊了,不知道要說什麼,所以胡亂發問嗎?
紀曜晴斜睨了她一眼,「為什麼要問我,你自己沒有嗎?」
「我是沒有啊!」她咕噥著。
「嗄?」他沒聽錯吧?
「我是個孤兒,所以沒有爸爸媽媽啊!」她一字一句的把話講明了。
「你是孤兒?」真讓人難以置信。
「嗯,認識我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啊!唉呀,我該不會忘了告訴你吧?嘿嘿嘿……」她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你嘿什麼嘿啊,這種事一點也不好笑好不好!」
她的眼神有些困惑。「咦?不能笑嗎?可是除了笑以外,我不曉得我該有什麼反應耶。」她苦笑了下。
紀曜晴感覺一陣挫敗,他差點忘了她是個遲鈍到不行的大白目,用常人的邏輯是無法跟她溝通的。
「不是說不能笑,只是普通人提起這種事,一般都會不太開心吧?你用這樣的態度說那種話,似乎……沒什麼說服力。」
「呵,這哪需要什麼說服力嘛,事實就是事實,既無法改變,也逃避不了。我告訴你只是要讓你知道,而不是要說服你,你只要相信就夠了。」
她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讓他無奈的歎了口氣。
當事人都不在乎了,他這個外人在瞎操心個什麼勁兒.
「多久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什麼時候啊……從我一出生就是了,」她說得很輕鬆,仍然是那副天真爛漫的模樣,彷彿這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一出生就……
第一眼見到她那洋溢著活力的笑臉開始,他就以為她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溫室花朵,應該是自小就被捧在手掌心上呵護備至,他甚至還妒忌過她那張散發著幸福的笑臉,沒想到……
紀曜晴凝視她好一陣子,實在搞不懂她到底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看待自己的身世。
「喂,你難道不會覺得自己很可憐、或是很不幸嗎?被父母遺棄這樣的遭遇,應該曾為你帶來不少的困擾吧?如果我是你,被最親的人背叛了,我倒寧願不曾被生下來。既然要一個人孤伶伶地活在世上,乾脆死掉算了,反正這世界也沒什麼好值得留戀的。」
童霏霓瞠大眼,手突然不聽使喚,啪地一聲,給了他一個又響又亮的巴掌。
沒想到會挨打的紀曜晴頓時怔愣住了。
「你幹什麼——」他撫著熱辣的頰,才想教訓她一頓,卻意外瞥見她頰上的淚。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我討厭這樣的晴天!」任由淚水奪眶而出,她哽咽的說著.
她忽然情緒失控,讓紀曜晴一時手足無措。
「喂,你哭什麼哭啊?被打的是我耶!我既沒還手、也沒罵你,你這樣太狡猾了,根本就是犯規嘛!」
「誰叫你要說那種話!」她的淚落得更凶了。
「上帝安排每個人到這世上,一定有他的使命在,所以不管人生遭逢任何變故或是不順遂,都不該輕言放棄寶貴的生命,不然的話,你叫那些拼了命想活下來,最後卻回天乏術的人情何以堪!」
他猛地倒抽一口氣,腦中浮現母親當時躺在加護病房內,憑藉著呼吸器努力想活下來的模樣……
講話一向尖酸刻薄的他,從沒想過自己竟也有詞窮的時候。凝重的空氣中,只有她清楚地啜泣聲。
「……喂,你要哭到什麼時候啦?別哭了!」他的聲音聽來有些煩躁。
「嗚……你別管我,」她是真的生氣了!這樣被氣哭,還是頭一遭。
「啐!煩死人了!」他低吼了一句,接著一把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裡。
「知道了啦,我不會再說那種話了,所以……別再哭了。」
童霏霓雖然意外他的舉動,但她實在不願破壞此時的美好和諧,就算只有一秒也好,她想自私地擁有他的溫柔。
「……嗯。」她在他懷裡輕輕應了聲。「你果然很奇怪。」
「嗯?」她含著淚眼抬頭看向他。
「你果然是個怪人。之前不管怎麼罵你你都無動於衷,現在卻因為我一句「乾脆死掉算了」就氣到哭得死去活來的,你這樣還不奇怪?」他看起來有些不自在,可能是有些害羞的關係。
「才不奇怪呢!我不過是希望你明白,沒有人生下來就注定是要孤獨的,就算失去了親人,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也一定有某些需要你、及你需要的人。只要勇敢地活下去,你就會發現很多你從前不曾發覺的美好。」
這回換他困惑了。
「沒有了活下去的理由與目標,就算週遭有再多美好的事物,也很難去發現吧。而且……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樣的人會需要我,這世界並非沒有誰就不行的,我根本可有可無。」
看見他眼底的淡淡憂傷,童霏霓不由得大聲吼道:「誰、誰說的?我就需要你啊!因為你跟馨馨現在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嘛!如果非得要有活下去的理由,那就讓我來當你的「理由」好了,只要你以後別再說什麼「死掉算了」這種話。」
愣愣地看著她臉上那堅定果決的神情,他心中竟然有一絲絲的溫暖與雀躍。
看來奇怪的不只她一個,好像連他也開始變得怪怪的了……
對上她那雙澄澈的美眸,他伸手拂去她臉上那未干的淚痕,情不自禁地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個比羽毛還輕的吻;她紅著臉,像置身夢境一般,一時無法回過神來,不自覺地撫著還殘留他嘴唇觸感的唇……
「咦、咦咦咦?」為、為什麼他會?
她驚呼的聲音讓紀曜晴瞬間回到了現實,這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事。
「咦什麼咦?不過是碰了一下,有需要這麼驚慌嗎?又不是第一次。」
他故作鎮定地攏了攏頭髮。
不是第一次……問題不在這裡吧?
「雖然不是第一次,可是……可是這樣太奇怪了!」
「奇怪?會嗎?我並不覺得。」他滿不在乎的道。
他竟然還一臉若無其事!
「會!當然會!絕對會!通常這種事,不是只會跟自己的戀人做嗎?可是你卻……難、難不成,你愛、愛……」唉呀,這種事叫她要怎麼說出口嘛!
「你是要問我,是不是愛上你了?」他一雙眼直直地對上她。
「呃,不、不是……啊!不對,我是說……對、對!」對方這麼冷靜的說出她想說的話,害她反而不知所措。
思緒一片紊亂、心跳如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在期待他的答案。
看見她眼底閃爍著光芒,他抿著唇,握緊了拳頭。
「你別會錯意了,剛剛不過是情勢使然,我根本對你毫無意思。」他的語調很冷,乍聽之下就像是那麼一回事。
童霏霓像是被人從頭上澆下一盆冷水。「……可是如果你討厭我的話,就不會這麼做了吧?你其實不討厭我的……對吧?」她的語調近乎哀求。
紀曜晴靜靜地瞅著她好一會兒。
「……我確實不討厭你。」
聞言,童霏霓終於鬆了口氣,可他接下來的話,卻又將她打入了無情的深淵。
「但那也不代表我喜歡你!那種事,就算是跟毫無感情的人也能做的,不是嗎?」他勾起嘴角,僵硬地笑道。
但她沒看出他的僵硬,她倒抽一口氣,無言以對。
瞥見她一臉受傷的表情,即使心裡微微地刺痛,他仍要自己忽略這樣的異常。
「如果我剛才的舉動讓你誤解的話,我跟你道歉,這種事以後不會再發生了。不過我要奉勸你一句,不要喜歡上我,因為我絕對無法給你任何回應的,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
他的一字一句就像是利刀,狠狠地刺在她的心頭。
眼眶熱熱的,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痛楚,這種無奈與疼痛是什麼?原來——他不喜歡她!
一想到自己連告白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拒絕了,她不禁悲從中來。
她不能再待在這裡了,否則她怕自己會在他面前不小心掉下淚來。
「唔……我、我先回房了。」丟下這句話,她狼狽的離開了現場。與其說離開,倒不如說她是逃回去的。
聽見門碰地關上,阻隔兩人的已不只是那扇門,還有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無形鴻溝。
紀曜晴望著緊閉的門,臉上不禁流露出一股哀傷。
這樣也好,這樣他就不用再承受那種失去所愛的人的悲痛了。他得在真正喜歡上這個人以前,徹底斬斷所有可能的根源。
雖然他跟老太婆說過要對親人辭世這件事釋懷,但那樣的撕裂痛楚一次就夠了,他沒有辦法再一次承受那種痛了。「這樣就好……」他喃喃低語著。
怎麼樣都無所謂,即使他注定會一輩子孤單……
靠著門,童霏霓無力的滑坐在地上。回想起剛才發生的種種,她不禁縮起身體,再也抑制不住悲傷的任淚潰決。
她這是在幹什麼?竟敢奢望變成他身邊最重要的人?他不過是對自己溫柔了點,自己就得意忘形了起來了,這也未免也太厚臉皮了吧!
她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大笨蛋!自己是什麼身份哪?只不過是他的房東兼僱主罷了。
明明知道,她明明知道的,卻還是忍不住對他……
她其實也算卑鄙的了,早在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她就已經看出他正處於低潮,結果存有私心的裝成好人把他帶回家,企圖想要走進他的世界,更貼近他的生活。
講好聽點是要報恩,但其實說穿了,她也是個另有目的的偽善者,等哪一天他拆穿了她所有的謊言,發現事實真相之後,應該就會憤而離去了吧……
她深深的歎了口氣,「……童霏霓啊童霏霓,你實在是有夠悲哀的。」
她扯著頭髮、帶著哭音喃喃泣訴著。
一切都是她一個人在那邊自作多情,喜歡他的事情是、擅自決定當他家人的事也是,就算知道這樣是不對的,自己還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忍不住想追尋他的心。
這是第一次,她打從心底厭惡自己。
搖搖晃晃走到床邊,她從床底下搜出她藏在那兒的鐵盒。盒子一打開,裡頭有一疊裝釘整齊的剪報,還有一張專輯。
帶著複雜的心情看著剪報上的人物,她的心又不自覺的揪痛起來。
戴上耳機,按下重複撥放鍵,她又開始聽那首她最喜歡的歌——這是她一貫的行為模式。雖然她買的是筱原和彌的專輯,但她卻不是他的歌迷。她會聽的永遠只有那一百零一首——就是這張專輯的第一首主打歌,理由只有一個——它是「那個人」所作的。
手裡拿著「那個人」所填的詞,耳裡聽著再熟悉不過的旋律,一時之間,她覺得整顆心被曲子填滿了。
可當腦海裡再次閃過他剛剛那一番話,她又再次陷入悲痛中,想著想著,意識漸漸模糊……她甚至顧不得自己還坐在地板、靠在床緣,便含著淚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