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面貌俊俏,只見他抬頭夜觀星象,除了見到一顆吉星趨近外,還有一顆隱晦不明的星辰,深邃黑眸倏地一瞇。有異象!
猝然轉身,男子步入樓房,從一張黑木桌上拿起一隻袋子,從中取出卜卦用的龜殼及銅錢,他將數枚銅錢放置龜殼內,喃喃低語後,再從甩出的銅錢窺看卦象。
「風雨未歇,殲擊戈矛,帝王夢呵。」男子揚唇冷笑,似乎早已察覺到宮闕內門在蠢蠢欲動。
在他身後,一名俊美男子坐在檀木椅上,一手靠在案上,一手拿著盛著琥珀色美酒的酒杯,「莫怪多名賢士忠臣踏上流浪之途。」
男子轉身,俊臉有著明顯的不以為然,「你貴為太子,那些賢能之士你該拉攏才是。」
祈鎮微笑的看著他,「閣下乃是當朝宰相的次子,亦是賢才,本太子連你都拉攏不了,還論其他。」
「私下我們是好友。」朱定康笑答。
「是,也慶幸只是私下,要不,這次四皇弟不會卯足了勁請父皇為你指婚。」
兩人心知肚明,野心勃勃的祈洛早有異心,他與太子皆是文武雙全,各自有擁戴之人,皇宮裡早已暗潮洶湧,兩股旗鼓相當的勢力在利祿間交鋒。
「四皇子不清楚,我不喜歡從政,並不會追隨我爹的步伐為相。」
這也是東宮太子祈鎮屏退左右的理由,只有兩人能像現在不分尊卑,暢所欲言。
「所以,四皇弟的美人計使錯了?」祈鎮故意問道。
他似笑非笑,「我是商人,給我錢,還適合些。」
這是自嘲之話,祈鎮也明白。定康相貌俊美、文韜武略無一不精,又善卜卦、觀星象,還比他的兄長更有才能,因此在官場上炙手可熱。
但也因為各方爭才,他刻意開了一家充滿銅臭味的開元錢莊,遠離權力風暴。
好友有生意頭腦、善於理財、懂得活用資金,不過短短兩年,只要能賺錢的行業,他均涉足,除了在各大城鎮設置錢莊外,還有酒樓、飯館、商業買賣,如今,真可用腰纏萬貫。日進斗金來形容。
「說話果真銅臭味四溢,一點都不掩飾!」他故意損好友。
朱定康濃眉一挑,「錢莊生意,難道要談什麼溫良恭儉?」
「也對,而且現在就算不顧錢莊生意,你仕途也是一片光明。」這一點,他可是刻意拿出來調侃的。
「沒錯,明日我就要請一尊金身回家供著了。」說這話,朱定康的黑眸裡有著太多的不以為然。
祈鎮卻忍俊不住的大笑出聲,「是金枝玉葉,是一個公主啊!雖然的確像在供佛。不過,由九皇妹換為十一皇妹,老天爺已是待你不薄,也算佳偶天成。」
九皇妹心胸狹小、潑辣凶悍,被寵得嬌氣萬分,難以相處;十一皇妹在那一次「意外」之後,卻是性情大變,變得善良熱情,只不過那件意外是宮裡的醜聞,外界不得而知。
朱定康唇角似笑非笑。皇上原本是將九公主指給他,卻不知為何臨時變卦,改指另一名公主,但無所謂,他只想將人供著,所以誰入朱家門,他一點都不在乎。
好友的無言、興趣缺缺,未使祈鎮受影響,仍然熱絡接續話題,「十一皇妹佈施一事,你沒有耳聞?」
「譁眾取寵,不過數日便無聲無息。」他聳肩,一副不以為然。
祈鎮再啜了口酒,「非也,某些自以為是的皇室成員不屑她矮化身份,明明該是高不可攀的貴族,卻與市井小民互動,站在街頭佈施,因而限制她的行動。」
「我也不是貴族。」他撇撇嘴角。
「內定的皇戚,明日生效。」祈鎮起身,看了眼早已冷掉的豐盛酒席,再看向正收拾卜卦東西入袋,暗示要離開的好友,他朝他舉起銀質酒杯,笑言,「時間已晚,新郎官是該早早回去,明晚才不會無力度春宵。」
朱定康開玩笑的瞪他一眼,懶得再說他不會碰十一公主之類的話,說下去只會沒完沒了。
祈鎮與他相偕步出東宮,隨侍的人早已將一匹黑色駿馬牽來,朱定康利落的翻身上了馬背,腰上盤著一面可以自由進出皇宮的金牌,朝好友點點頭,即騎乘馬兒往早已安排好侍衛站崗的宮門裡去,他們都是太子的人。
只不過他甫出宮門,就見一名蒙面黑衣人騎乘馬兒,從另一道側門奔馳離去。
隱隱約約中,皇宮內似乎傳出一些細微騷動,不一會兒,人聲鼎沸。
「快追!」
幾名高頭大馬的皇宮侍衛舉著火把,策馬奔出宮來。
難道是刺客?!朱定康黑眸微瞇,立即調轉馬頭跟上該名騎士。
***
月光如水,隨著黑衣人快速駕馬奔馳,直奔近郊,經過皇室別院,不久,即轉進濃密山林,持續馳騁近半個時辰後,一座寂靜荒涼的村落就在眼前,空氣中還有點微焦氣味,像是不久前才遭火吻。
果不其然,敗壞的屋舍出現在眼前,有的成了半倒廢墟、有的只剩斷垣殘壁、有的只剩焦黑樑柱,已無法住人,但另一排屋子就幸運些,看來完好。
問題是,這名刺客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朱定康才剛想,黑衣人就有了動作,似從隨身布袋中拿出一包東西,無聲無息的往其中一戶人家裡扔。
匡啷一聲,「哎呦,我的頭!」驚喊哀痛聲一起,燈火接著亮起。
那人接著又往另一戶用力丟了一包,驚吼聲再起,「哎呀,我的眼睛!」
燈火隨即亮起。
一連兩次的失敗,似乎令黑衣人有些遲疑,還是更小心了?只見高舉的手一次又一次的像是要扔出卻又收了回來,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用力一擲——
「哇哇哇……」嬰兒的啼哭聲陡起,接著是一聲咒罵聲,「是哪個混賬丟東西在我襁褓中的孩子身上?!」但吼聲頓了下,「咦?是金子。」再響起的是驚喜聲,「老婆,真是金子啊!」
金子?!朱定康濃眉一蹙,見黑衣人早已策馬前行,他立即加快馬兒追逐而去。
一路上,就見黑衣人在這破落的村莊內,丟了一包又一包的金子,好笑的是,他都先聽到哀叫聲,接著才是驚喜聲。這名黑衣人究竟是名刺客,還是積弱扶貧的樑上君子?
這裡他倒是認出來了,這村子該是幾天前,山林過於乾燥起火而幾乎被毀了半個村莊的「閤家莊」,有不少人為了重建家園,曾到他的錢莊借款。
黑衣人很快的離開村落,而且,熟門熟路的從另一條小徑穿了出去,他小心策馬,以一定的距離跟在其後。
今晚月光明亮,他一路跟從而來,隱約可見黑色勁裝下,竟有著女子的曼妙曲線。這人是位姑娘?
「在那裡!快!」
驀地,從另一邊山徑傳來一陣馬蹄聲及大喊聲。
黑衣人回過頭來,臉上罩著黑巾,只見到圓亮明眸露出驚慌,隨即她轉過頭,快踢馬肚。
朱定康策馬隱身在林木陰影處,看著宮中侍衛急追而去。
她究竟是何人?!
「駕!」快跑!快跑啊!黑衣人在心中拚命給自己的坐騎打氣,但也許是她急了、慌了,馬兒感染了她的忐忑心緒,也跟著焦躁起來,不過一會兒,就見馬兒突然揚起前蹄,鼻頭噴著氣,像支箭般飛馳而出。
「啊!不急、不急啊……」她又急嚷,偏偏馬兒變得難以駕馭,她根本無法控制,只能任由他狂奔。
依馬兒的速度看來,這絕對是匹好腳力的駿馬,不一會兒,便將那一群人遠遠的甩在後頭,但坐在馬上的人兒明顯看來不太好。
朱定康選擇棄馬,幾個飛身,來到離黑衣人不遠處。左邊是臨溪山谷,黑衣人策馬在棧道上,似乎更慌張,坐得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摔落馬背了,他趕緊一個飛身過去,左手攬繩,右手扣住黑衣人的肩膀,手腕用力,急拉韁繩,馬兒的兩隻前蹄高高揚起,外加一聲嘶鳴,馬上人兒卻往後摔,他順勢一個翻身,借力使力的扣住她一個翻身,兩人隨即在另一邊的林蔭草地上站定。
黑衣人驚魂未定,又馬上被朱定康給壓趴在地上。
「噢……」
但她也只能唉這一聲而已,因她的唇立即被一隻厚實的大掌牢牢摀住。
「不想被發現就安靜。」他冷冷示警。
然而她才點點頭,他一鬆開手——
「哈——哈啾!」
噴嚏聲一出,有力的大掌立即又重回她的嘴上,這次,連她的鼻子也一起罩住了。
「唔唔唔……」她會沒法子呼吸的啦,而且,剛剛是小草搔著她的鼻子,她才打噴嚏。
朱定康沒空理會,拾起一顆石子擲向那匹駿馬,馬兒立即奔馳而去。
同一時間,那批皇宮侍衛也到達,但已有人注意到馬背上沒有人。
「快找!」
女子圓圓的眼眸骨碌碌一轉,還來不及說什麼,救她的男子突然一把扣住她的細腰,迅速飛竄到一顆茂密的大樹上,但樹葉騷動引來侍衛們的注意,可不過瞬間,她就看到男子手中丟出好幾顆石子,同一時間,有好幾株樹的葉子都被打得沙沙作響。
好強啊!她既驚訝又崇拜,杏眼圓睜的看著他。
「你是誰?」朱定康也定定注視著她。皇宮內守衛森嚴,而她看起來不怎麼聰明,且憑她的身手,能安然進出,實在很不可思議。
「我是仙——呃、是人。」
她在說什麼廢話?!冷峻眸子含著嘲弄之光,「你搜刮了皇家寶庫?」
她頓了一下,「也算。」她試著掙脫他的鉗制。
「你想跌下去嗎?」
「你在威脅我嗎?」
令他意外的,她的聲音含笑。
「雖然你背著月光,我看不清你的臉,但你身上有正氣,是好人。」
嘖!「你聽來年紀頗小,膽子倒不小,竟敢夜闖皇宮偷金子?」
他低沉的嗓音在這夜色中特別悅耳。
「我年紀哪有小?我幾百——呃。」似乎又察覺到自己說錯話,女子傻笑了兩聲,「你說什麼偷不偷的?我只是拿,何況皇室的人吃得好、穿得好、住的也好,那些金子多一些、少一些,他們根本沒差。」
「所以,你不自量力的當起義賊?」他邊壓低聲音,邊注意搜尋他們的人的動靜。
「什麼賊?!那是我——不是,哎呀,我得回去了。」她很難解釋啦。
男人給了她一記白眼。她眼睛瞎了?「那些人還在找你!」
「他們不會對我不利的,因為——」她美麗的眸子露著思索之光,似乎找不到原因,半刻後突然一笑,「對了,因為我身上沒金子了。」
「以為沒法人贓俱獲就沒事?你未免太過天真。」聞言,他嗤之以鼻。
「但我真的要走了,再不走,我就真的有事了。」明天可是她的大喜之日,新娘子不見了,怎麼得了?
「你想死!」他的語氣冒著火氣。
該死的!她的行為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多事的白癡,耗了一整夜跟著她團團轉,還出手救她,但只有天知道,他從沒這麼愛管閒事過!可這女人不但不領情,還要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