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紙硯、書畫飾品散落一地,方才傳來的碰撞聲大概就是這些東西。只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一向溫和到有點溫吞的父皇會這樣在大動肝火、憤怒不平?
皇上雖然把趙紫心叫進來,卻沒理會她,看著御案上的東西,依舊氣得渾身發抖,隨即又痛苦不已的呢喃。「朕錯了,沒聽你們的話,三番兩次放了那個畜生,簡直是縱虎歸山。」
眼前的幾個臣子都是力主撒藩,削弱各地封建親王勢力的人,可惜這些強硬以對的建議,在沒發生事情的時候,根本不會有人聽進去。
至少皇帝就是如此。
這幾年,趙本義的勢力不斷擴大,甚至還結納了許多能人死士,一擲千金收買人心。前一陣子傳出鑄造兵器,皇上便因為幾個在朝中支持燕王的人幫著說項,耳根子軟、心也軟,想想畢竟有血緣關係,沒有一次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如今,趙本義真的起兵叛變了……
一名大臣說:「皇上,趙本義此次起兵,朝中未必無以因應。這天下兵馬盡在京師重鎮,若傾巢而出,全力討逆,未必不能成事。」
另一人說:「是的,皇上,伍士康將軍的態度非常關鍵,臣兩日前與伍將軍深談,伍將軍已表達了效忠朝廷的決心。」
「是啊!皇上,這逆賊的兵力不過三十萬,咱們單單朝廷的官軍有二十萬,加上各地的勤王兵力,遠遠超過逆賊,毋須害怕。」
一番話讓皇帝稍微穩住心神,不然此時此刻,皇上完全拿不定主意,方才接獲消息至今,陣腳早已大亂。
這個皇帝就是這樣的個性,幾個支持削藩的大臣,以前早就知道,不然這些年皇上也不會被那些暗中支持燕王的大臣牽著鼻子走,一再容忍姑息。
「好!讓伍士康全力討逆,平亂之後,朕論功行賞。」
「請皇上放寬心,臣等必當全力以赴,討逆必成。」
趙紫心一直站在角落,動都不敢動。她聽著,再笨也聽懂了,燕王爺起兵造反,天下要亂……
此時此刻,為什麼一定要起兵?
這些年,各地百姓也不好過,身為女兒不能批評,但父皇確實沒有做好;可是這個燕王選在這個時候起兵,究竟為什麼?
終於有大臣想起一旁還有公主,「皇上,公主還在這兒。」
皇帝看向趙紫心,「紫心,你也聽到了,現在局勢不穩,天下就要大亂,你跟伍士康的婚事得緩一緩。」
「……」
「別擔心,等局勢穩定,朕一定讓你們舉辦個盛大的婚儀。」
趙紫心完全說不出話來,只能呆立在現場。情勢瞬間大變,變化莫測的程度讓她訝異至極。
這人生怎麼掌握?第三次下嫁,又成了一個笑話。
但是至少她暫時鬆了口氣,儘管,心頭一直沉甸甸的,彷彿馬上就要天崩地裂,但還是鬆了一口氣……
事實上,趙紫心的第三次下嫁確實依舊落空,而且皇上也沒有機會為她安排第四次下嫁了……
那天出了御書房,趙紫心鬆了口氣,元妃則是大哭,又罵了她一頓,說她惡命一條,當什麼公主,連要下嫁都一波三折。
可是知道這是因為天下大亂,燕王起兵,誰能意料。無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忍耐,等待平逆那天來臨。
沈力恆當然也接到消息了,但他沒能立即進宮。京城已經因為燕王起兵叛亂而戒嚴,所以城門已經全部鎖住,宮門更是深鎖,閒雜人等不得進出。
甚至他還得透過飛鴿傳書,與大江南北各地的織造局聯繫,信差與驛馬早因戰事而不往來。
令人震驚的是,各地戰局竟然愈打愈差,官軍竟然節節敗退,其他封建親王迅速倒戈,甚至傳出許多大城主動開城門迎燕王。
民心之向背,一望即知,這些年,皇上光忙著處理朝中要安撫燕王,不審打壓燕王的不同意見就焦頭爛額,根本無心其他政事,如各地的災荒與民不聊生,讓民心思變。
儘管皇上本性不惡,僅是軟弱無能,卻依舊難避其實。
現在,關鍵在伍士康。沈力恆原來一直想將那晚之事告訴皇上,可他沒有這樣做,不是因為害怕伍士康的威脅,而是因為那傢伙表現得很正常,全力討逆,一點異樣也沒有。
伍士康甚至還矢言,必要取下趙本義的項上人頭。
這番義憤填膺的話,眾人皆信服,甚至稱讚伍士康忠君愛國;沈力恆看著,一時也不敢直接提出質疑,怕自己誤會了、怕自己多想了。
可是最後證明他的直覺為真——他沒有誤會,不是多想,光看這場戰事走向,就知道那個伍士康有鬼,跟燕王絕對有勾結。
果然……
戰事愈為愈糟,燕王軍隊步步近逼,甚至來到了距離京城僅剩一百里處。一路下來官軍潰散得快,多是投降輸誠,少數不願投降堅持效忠朝廷,因數目難以相比,也遭到屠殺殆盡。
接近京城,即將與伍士康的部隊正面交鋒。本以為會是一場硬仗,最少兩敗俱傷,畢竟戎衛京城的官軍人數眾多,燕王長征而來,肯定疲累不堪,誰輸誰贏,尚在未定之天。
但誰知道伍士康根本不想打仗,且戰且走,後撤的時間比交戰的時間多,表面上是打不過先逃走避風頭,實際上是在讓燕王可以順利靠近京師。
直到燕王軍兵臨城下,伍士康的真面目這才顯露,果然如沈力恆所料,伍士康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認真打,他與燕王勾結,或是給予榮華富貴,或是封王封爵,讓伍士康願意悖逆朝廷。
聽說,燕王之所以要起兵,就是傳言皇上要在紫心婚宴當天,邀趙本義前來觀禮,然後乘機逮獲。
雖然沈力恆一直心存懷疑,覺得很難置信,一向溫吞懦弱的皇上,身邊又淨是替燕王說話的人,會有此膽量?但事情發展到最後,也已經無法證實了。
在伍士康的幫助下,燕王軍隊攻進京城,竟勢如破竹,雖小遇抵抗,幾個將領不願聽從伍士康指揮,與燕王軍作戰,但迅速遭到殲滅。
內城門金川門破了,大批的燕王軍,混雜著伍士康所率領變節向燕王投降的官軍,直撲皇宮而來。
一路上,燕王告訴官民,只要投降,不會為難;若執意頑強抵抗,終遭殲滅。於是包括大臣與子民均迅速倒戈,一路下來沒有遇上太多阻擋。
皇宮大門深鎖,宮內亂成一團,除了幾個支持朝廷的大臣外,幾乎所有大臣都不敢進宮。
畢竟現在,優勝劣敗已經很明顯了。當朝皇帝算是敗得一塌塗地,燕王直取京城而來,態勢已經非常明顯,就是要奪下皇位。連握有京畿軍力的伍士康都靠向燕王,其他文官再抵抗也沒有意義。
況且就算是燕王當皇帝,那也是他們趙家的天下啊?誰當皇帝還不一樣?何必在這個時間點強出頭,裝什麼忠臣啊……
此時,皇帝正在御書房內,全身上下衣冠不整,整個人心思昏亂顯然已經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
幾個近臣就在身旁,各個都是文官,此時兵臨城下,拿不定主意。眾人你看我、我望你,一籌莫展,只能坐困愁城。
就在此時,外頭有公公闖入,大喊,「萬歲爺不好了,進宮裡了,逆賊打進宮裡了……」他不敢說,是幾個與燕王交好的太監下令開的宮門。
皇帝臉色蒼白,眼神黯淡無光,彷彿大限已屆;皇后站在一旁,淚眼婆娑;元妃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終於心死,「朕敗了……」
看向眾臣,「你們離去吧!」
皇帝滿心感慨,最後留在身邊的竟然都是這些一直以來勸他要強硬對待燕王的臣子,這麼多年來,對這些臣子,他始終不信,沒想到這種種告誡、種種警訊,都是真的。
轉身往內室走去,有人要跟進,被皇帝喝退;眾人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時內室傳來痛呼聲,是皇后與元妃的痛呼。
「萬歲爺——」
皇帝仰藥自盡——手中失了天下,無言面對天下百姓、臣子黎民,只能以死謝罪,去向列祖列宗謝罪。
皇后與元妃見狀,也決定殉死,當室就懸樑自盡;平日奴僕環繞,此時連個勸阻的人也沒有,眾奴僕都不見蹤影。趙紫心待在裡頭,不知外面的消息,儘管焦急,卻不能不奈著性子等。
這裡是深宮,外頭怎麼樣沒人傳訊,她根本不會知道,只能等,不管要生、要死,她只能等……
這時,平兒奔進門,邊哭邊喊……「公主——」
「平兒,怎麼樣了?」
淚掉個不停,渾身發抖,趙紫心見狀,心下也感到不妙。「到底怎樣,你說話啊……」
「燕王的軍隊進宮了……萬歲爺還有兩個娘娘都自盡了……」放聲大哭。
趙紫心渾身一顫,眼眶裡淚水迅速累積,渾身痛得發抖,不敢相信事情會演變至此。
「啊——」她放聲大吼,痛不欲生,整個人跌坐在地,抱頭痛哭;平兒也跪地抱著她,想要安慰,又不知從何說起。
聲音啞了,淚水卻不斷,趙紫心的一切都毀了,整個世界崩裂了,她只是不想嫁給伍士康,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
她沒想要這樣啊……即便此生最痛苦的事就是在這裡當公主,但她也沒希望事情會變這樣……
「公主……聽說大公主,還有二公主也自盡了……」趙紫心的兩個姐姐早已下嫁,想來跟著也殉死了,「宮裡幾個忠心耿耿的公公護送著四皇子出宮,逃難去了。」這是皇室唯一的根苗,當然不能斷。
平兒也不停哭著,「公主,我們該怎麼辦……」
趙紫心搖頭,儘管淚水不停,但臉上卻笑了,苦澀悲淒的笑。「平兒,你走吧!逃難去吧……」
「咱們一起走,快!不然就來不及了……」
搖頭,她站起身,不要平兒的扶助,身體顫抖,搖搖晃晃的往內室走去。外頭喧囂聲五更為愈近,那驚人的打殺聲響彷彿已經近在耳邊。
「公主——」哭喊著,又不知所措。
平兒跟上,想知道公主到內室要做什麼,卻發現公主躲在房內,上了閂,不讓人進入。她心急,用手戳破了門上的紙,想看清裡面的狀況,不看還好,一看簡直心魂俱裂。
公主拋了一條白綾,越過頂上的橫樑,打了死結。整個人站在矮凳子上,潔白的頸項已經穿過繩結……
邦國已滅,雙親俱亡,她這一身榮華再也沒有意義。就到這裡吧!不管是趙紫心,還是開陽公主,一切就到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