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偷偷地用眼角觀察他,見他冷著臉,就開始紅眼眶吸鼻子,喃喃地說她不是故意的。她一掉淚,他就硬不下心,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對她太嚴厲。
回憶一下湧上來,讓他心軟地長歎一聲。
「我不是在罵你。」他冷峻的表情轉為懊悔,伸手抹去她的眼淚。
秋月抽泣著,試著控制自己,但是心裡還是覺得委屈,眼淚掉得更凶。她低頭從包包裡拿出面紙,感覺他的手撫過她腦後,他的歎息讓她又掉淚。
「我口氣不好,對不起。」他把她攬入懷中,讓她靠在身側,現在想想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好好跟她說她總會明白,何必發火?
她本來想說些什麼,但一靠在他懷裡,鼻頭又開始發酸,話語在口中破碎,無法形成字句。
他輕輕地不知說些什麼,她沒聽清,只是掉淚,也不知為什麼要哭個不停。他身上帶著剛洗完澡的香皂氣味,暖暖香香的很好聞,想到不久前還那麼開心,現在卻變成眼淚與傷心……她吸吸鼻子,慢慢控制自己。
他抬起她的臉,撫去她頰上的淚痕。「好點了嗎?
她點頭,眼睫低垂。
她安靜的樣子讓他十分不適應,他擰下眉心。「還好嗎?」
她再次頷首。
「怎麼不說話,生我的氣?」他撫過她耳邊的髮絲。
「沒……沒有。」她的聲音低低啞啞的。
放在她背上的手,輕輕撫過,兩人都未再言語,安靜地坐著。有幾次蕭旭維想開口說引起什麼,但礙於警局不是說話的場合,終究還是作罷。
如今局裡還是有些鬧哄哄的,雖然在警員的調解下,兩位阿伯已不再那麼咄咄逼人,但聲量還是不小。
一個小時後,張元禧終於可以先離開,可他的車還在簡家附近,因此也哪他們一道走回家。
一路上,三個人都很沉默。張元禧走在最前面,蕭旭維牽著秋月的手墊後,兩邊一快一慢,距離越拉越開,如同脫隊的隊伍,中間空了一大段。
當張元禧轉過街角快不見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秋月忍不住開口道:「我們是不是趕上去比較好?」
蕭旭維仍是不疾不徐。「為什麼?」
她一怔。「都是一路的,讓他一個人走好像不好。」
他揚起嘴角。「他幾歲了?」
秋月懂他的意思,張元禧不是小孩也不會走丟,但她還是覺得把朋友甩在一旁又不好。
蕭旭維又補充一句。「而且說不定他跟我們走在一起不自在,何必為難他?」
想到張元禧今晚來此的目的,她歎口氣,不僅沒安慰她,還橫生枝節。
她點點頭,沒再說話。
「還在生我的氣?」
「沒有,是我不對。」她低著頭,有氣無力地說。
他並不是想從她口中聽到道歉的話語,便道:「是我口氣不好。」
她搖頭,沒說話。
「你這麼安靜,我都不習慣了。」他以開玩笑的口吻說著。
她驚訝地抬起頭,見他深邃的眸子盯著自己,她心跳加快了幾下,反射性地又低下頭去。
「我……」
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開口又沒了聲音。她也想像往常那樣嘰嘰呱呱地講個不停,但是她現在整個人都沒精打采的,好像元氣都被抽走了一樣。
「大概太累了。」她終於擠出一句。
他點了下頭,沒再說什麼。
快到家時,張元禧騎著機車出現在兩人面前,他沒看蕭旭維,只對秋月說道:「我回去了。」
她頷首道:「你明天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
「沒事,死不了。」明明不關他的事,卻被牽扯進去,有夠衰的。
蕭旭維開口道:「雖然阿伯說不告你傷害,可是有些人反反覆覆,你還是去大醫院拿甲種驗傷單,有備無患的好,和解單還沒簽定都有變數。」
「對。」秋月點頭。「誰曉得阿伯過了一夜會不會又後悔,他一定也會去驗傷的。」
「知道啦,真煩。」他轉向蕭旭維,口氣不友善地說:「今天的事跟她沒關係,你不要把氣出到她身上。」
在警局的時候,他雖然沒聽見蕭旭維到底說了什麼,但看到秋月抹眼淚,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被罵了才會哭。
秋月尷尬道:「不是——」
「我走了。」張元禧打斷她的話,臨走前撂下最後一句話給蕭旭維。
「你最好對她好一點,不然我不會放過你。」
話畢,他揚長而去。
蕭旭維自始至終沒什麼表情,見秋月焦急地要他不要放在心上,他溫和道:「我沒怪他,他只是擔心你。」
對照張元禧失戀的心情,他不會與他計較。
秋月鬆口氣。「我曉得,他這個人就是講話不好聽,但是沒什麼惡意,我有時候也被他氣個半死。」
送她到家門口,他溫聲道:「回去什麼也不要多想,洗完澡就去睡覺,我明天再打電話給你。」兩人都累了,不如休息一天,養好精神再溝通。
她點點頭。「你也累了,快去睡覺吧。」
他轉身欲走,忽然又回過身在她嘴上吻了下,在她沒反應過來前,摸摸她的頭髮,道過晚安後才大步離開。
秋月臉頰紅透,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招,她紅著臉緊張地望著四周,好在沒人,不然明天就上鄰里八卦頭條了。
她摸摸嘴唇,上頭還殘留著他的溫度與氣味,她不自覺地長歎一聲,心裡又酸又甜。酸的是莫名其妙挨了罵,但看他似乎已經不生氣,還刻意親她一下,心裡又暖了起來……
第二天起床時,低落的情緒好轉許多。早上,秋月被母親拷問,終於承認與蕭旭維正在交往,不過她強調說:「媽,你不要到處去講,旭哥不喜歡,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不要搞得整條街也在談戀愛。」
簡母揮手,明白道:「安啦、安啦,只有我和蕭太兩個人知道……你爸跟你哥我也講了,不多不多才幾個人而已。」
「媽,我跟你講真的,你不要到處宣傳,旭哥生起氣來很恐怖。」想到昨晚蕭旭維冷厲的模樣,她的胃抽了一下。
「知道啦,要講幾次,比我還囉唆。昨天張元禧找你幹麼,怎麼弄得這麼晚了?」本來要等女兒回來好好審問的,最後還是先去睡了。
「沒有啦,他心情不好,我陪他走一走。」她一語帶過,不想提進警局的事。
「你有男朋友的人,不要跟其他男人走太近,尤其這麼晚出去,萬一發生事情怎麼辦?」簡母提醒。
秋月翻白眼。「想太多,張元禧不是那種人啦!」
「什麼不是那種人?電視一天到晚報什麼要小心提防熟人,綁架的是熟人、盜取提款的也是熟人。不是說我懷疑張元禧,只是留一個心眼沒壞處,我是教導你人生的智慧。」簡母一邊拿著干抹布清灰塵。
「好、好,人生智慧。」秋月敷衍地說,手指按著滑鼠瀏覽網頁。
「你喔,大事迷糊小事糊塗,做事顧前不顧後,我沒少擔心過你,幸好旭維腦袋清楚又有主見,你跟他在一起我也放心。」
「媽,你不要把我講得一無是處好不好?什麼大事迷糊小事糊塗,好像我腦袋有問題。」她不滿道。
簡母瞄她一眼。「你說你從小到大惹了多少事,用奶粉泡澡,用蛋洗頭洗成蛋花湯,換燈泡被電到,烤肉也可以被燙到,出門跌到水溝裡……」
「不要一直講小時候的事,我現在不是都很好?」秋月辯解。「而且那些都是小事,」她出錯主要是粗心大意,又不是真的笨。
「前一陣子不是在那裡哭頭髮燙壞、染壞——」
秋月不悅地打斷。「那是別人弄的,又不是我。」
「你敷臉敷到滿臉豆花是你自己弄的吧?」簡母舉證。「不要擺臭臉給我看,我只是覺得老天也算公平,給你一個聰明的,我以後就不用擔心。也不是說你不好,自己的女兒我會不知道嗎?你喔,就個性還不錯,雖然只有一個優點,但是可以抵很多個。要結婚個性合得來最重要,愛情什麼的很快就沒了,整天都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生了孩子就繞著他們轉,摩擦只會多不會少,如果夫妻個性不合,很辛苦,要是又不得婆婆的緣,還不如一個人,反正我們給你準備那麼多嫁妝,養老也可以……」
聽著母親絮絮叨叨的,秋月只抓住一個重點,有感而發地道:「個性哪可能百分之百合的。」
「當然不可能完全合,又不是拼圖,一個凸一個凹,密合合的。人家說舌頭同牙齒恁好都會相咬,只要可以坐下來好好講,今天你讓我明天我讓你,包容妥協,婚姻就會長久,這都是經驗談,不要小看。」
「喔,」秋月點點頭,又想到蕭旭維。「我跟他還早……」也不知道會不會走上婚姻之路,她不自主地喟歎一聲。
她喜歡蕭旭維這麼多年,她不容易在一起當然希望可以結婚生子、白頭到老,只是再怎麼渴望,心裡也明白這種事不是自己說了算的。生活中談戀愛六、七年甚至十幾年的大有人在,可最後沒步入禮堂的也不在少數,她跟蕭旭維才剛開始,最後能不能走在一起不是她能控制的,更別說兩人昨天才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她的信心一瀉千里。
時間在母親的經驗談下緩緩流逝,吃過午飯後,秋月上樓畫圖稿,一直到晚餐才下來。
蕭旭維打過一次電話給她,聲音溫熙,問她睡得好不好,沒提昨晚的事,只說下班後再找她。
吃過晚餐後,她開始坐立難安,第六感告訴她蕭旭維晚一點會找她談昨晚的事,但她不曉得他會說什麼……會不會又訓她一頓?
胡思亂想一陣後,秋月決定去找王薔跟甜甜,她需要甜甜天使般的笑容安定心情。
一進蛋糕店,她就抱著甜甜親個不停。
「乾媽好想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店裡只有兩個客人,工讀生在洗盤子,王薔喂甜甜吃晚餐,她一進門就把人搶過來,抱在懷裡不放。
王薔瞥她一眼。「你控制一下,還不快點把她放下,晚餐才吃到一半。」
「我喂、我喂。」秋月又親她好幾下。「乾媽餵你好不好?」
「好嗚。」甜甜格格笑著。
秋月坐下,笑容滿滿。「小孩子果然是天使,我的心已經被治癒了。」她舀起一湯匙的粥送到甜甜嘴裡。
「你又發什麼神經?」王薔擦了下手。
「沒有啊。」
「幹麼說治癒不治癒的?」
秋月瞄她一眼,沒講話。
王薔也沒催促,過了幾分鐘後,才聽她說:「我跟旭哥吵架了。」
王薔皺眉。「吵架就吵架,有什麼大不了,哪對情侶不吵架。」
「不是,他好凶……」她癟嘴。
王薔好笑道:「那你不會凶回去?」
她一臉詫異。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不敢,你對他太小心翼翼了,難聽一點就是太討好了又患得患失。」
秋月一驚,好像是這樣。
「你敢對張元禧凶,為什麼不敢對蕭旭維凶?」
「那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因為蕭旭維一直是你心中的白馬王子,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她一語中的,「你怕什麼?怕他把你甩了,所以就什麼都不敢了?」
「也不是……」她蹙眉。「我從小就聽他的。」
王薔瞭然。「被制約了?」
「有一點,他一生氣我就怕。」她摸摸甜甜的頭。「不是說他會傷害我,而是他一個眼神掃來,我就縮了。」
王薔笑道:「那你只能慢慢調整,相處模式一旦定下來,就很難扭轉。」
「唉……」她低頭在甜甜的頭上瞅了下。「你多好啊,無憂無慮的。」
「好唔……」甜甜拍著桌子,嘴邊沾著粥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