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樹櫻把家常菜一道道端上茶几,荷包蛋、清炒豆苗、排骨湯、汆燙的五花肉,很平常的菜色,沒有一道是功夫菜。
杜謹明看了,大笑。「就這樣?三個月後,我就為這些菜,抱著你大腿哭著說『不要走』?」
汪樹櫻幫他盛飯。「就是這種越平常的菜,越讓遊子想念家裡,讓在外面工作的男人下班後急著回家。越簡單的東西,越需要功夫。」
汪樹櫻坐下,把碗交給他,好認真地介紹——
「你以為荷包蛋煎得這麼剛好很容易嗎?青菜炒得這樣綠很容易嗎?三層肉燙得這樣油亮滑嫩很容易嗎?我告訴你,這是——唉——」汪樹櫻摀住肚子,往外跑。
杜謹明追過去。「怎麼了?去哪?」
汪樹櫻急著穿鞋。「我回去店裡上一下廁所,你先吃——」
「幹麼回去上?」杜謹明攔下她。「這裡有廁所啊!」
汪樹櫻想掙脫他的手。「我要回去上啦!」
杜謹明偏抓著她不放,笑看她困窘的樣子。「唉呀,我不會笑你的,不要害羞,門關起來什麼都聽不到——」
「厚,你不要鬧了,肚子好痛,放手啦。」汪樹櫻跑了。
「卡片帶著。」杜謹明只來得及把大樓磁卡塞給她。見她逃得急,他感到好笑。「彆扭什麼啊?」虧她剛剛還那麼神氣。
杜謹明坐下吃飯。
很恐怖,一碗接著一碗吃,他停不下來。她做的菜下了藥嗎?也太好吃了吧?米飯煮得又Q又香,青菜脆嫩爽口,三層肉帶著微鹹,很下飯。荷包蛋嘗起來嫩又滑,太美味了,每道菜都跟米飯很配,精英商旅也有聘請名廚負責餐廳料理,可是——杜謹明震驚,沒有一道菜像汪樹櫻做得這樣下飯。
「這就是家常菜?」杜謹明驚訝著,每一盤菜都被他吃個精光。他總是吃很少,可是今晚飯鍋裡的白飯被他一個人吃到剩一點。
實在吃太撐了,等到停手,已經撐到動不了,躺平,在地毯休息,完全動不了,肚子太脹了。他開始想像抱著汪樹櫻大腿哭喊「不要走」的畫面,笑了起來,然後恍惚地看著天花板。
好飽,飽到眼神呆呆了,腦子也昏昏沉沉的,吃太撐了。
汪樹櫻一路奔回店裡,幸好套房離店裡很近。真是,要她在這麼小的套房上廁所,太尷尬了,他什麼都聽得清清楚楚欸,還是用餐的時候欸,死也不要啦!
上完廁所,汪樹櫻很苦惱地走回大樓。她一路唉聲歎氣,覺得好糗。怎麼偏偏肚子痛呢?形象全毀,待會一定會被他狠狠取笑。她拿磁卡,打開房門,呆住——
地毯上,那個男人呈大字形躺著呼呼大睡。
她跑過去,被現場狀況嚇死了。
這……這全是他吃的嗎?盤子裡的菜都被吃光光了,打開飯鍋,只剩不到半碗。
「他是豬嗎?!」
汪樹櫻哈哈笑,走回去,看著杜謹明睡得不省人事。
剛剛說啥?說什麼就這幾樣家常菜?瞧瞧現在吃到太撐,躺在地板呼呼睡的是誰?她蹲在一旁看著他,雙手托著臉,笑咪咪,眼裡儘是對他的寵愛。
「臭屁的孔雀——變成豬了——哈哈。」
結果汪樹櫻盛了最後的半碗飯,把殘存的幾片菜葉跟菜湯,就著飯吃掉。真是感人啊真感人,汪樹櫻自嘲地想,她忙著張羅晚餐,結果是吃他剩下的飯菜,這傢伙也太爽了?
以前聽媽媽說,她最高興的就是大家把她煮的東西吃光光。現在,汪樹櫻也嘗到這種滿足感,就是這種感受?把心愛的人餵飽,看著空空的盤子飯鍋,感覺真開心啊。可是,這樣會不會太寵杜謹明瞭?
這一切三個月後都會結束。
不能太認真,要隨緣,好玩就好,開心就好,可是——
汪樹櫻看著杜謹明的睡容,心頭酸酸的。她真可以忘記這個男人?繼續她的人生?放棄做家常菜給他吃的衝動,放棄看他把菜吃光光的這種感動?還有忘掉看著他睡臉這麼滿足的感受?
杜謹明在凌晨三點多醒來。
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他很震驚,從沒像這樣吃飽就昏睡過去。他一向很自律,什麼事都會安排得井然有序,很有節制。可是今晚他失去自制力,吃撐肚子,還在地毯上睡。醒來時,他發覺身上蓋著被子,轉身,床上睡著汪樹櫻。
他站起來,走到床邊,凝視床上的女人。這種感覺,很不真實。
他在床沿坐下,研究汪樹櫻的睡姿。他笑了,這女人竟然抓著一件棗紅色、陳舊的兒童外套,有些地方還脫了線。這是她睡覺的必備物品嗎?真孩子氣。杜謹明眼神溫柔,胸腔漲滿奇異感受,一種想呵護她疼愛她的衝動。
他伸手,撫摸她的額頭、她的發,她有著自然鬈的頭髮,軟軟卷卷地纏住他手指,撩起刺激興奮的感受。
唉。杜謹明歎息。這樣看著她,很折磨。她躺在白雪似的被褥間,蝦狀的側睡,穿著黃色毛衣,露出一截白皙的頸,她像塊甜潤的蛋糕,性感、誘人。他看著,身體宛如著火,焦灼起來。按捺住洶湧的慾望,他去洗澡,想讓腦子清醒點。
他不得不思考實際面的問題,既然大家三個月後就要分手,他不該碰這個女人。他已經偷走她的初吻,難道連她的身體也要佔有嗎?雖然她沒說什麼,但怎麼想都覺得自己卑鄙。
可是,難道是吃了她那些家常菜的緣故,他的肚子被說服了?看著起霧的鏡子,他頭一回認真考慮起來,也許,三個月的賭期太短,也許,該賭上一生?
清晨的公園裡,寒風刺骨,假日的早上七點,這時候人們都還躲在被窩裡逃避寒意,汪樹櫻卻被杜謹明拉來公園。她蹲在跑道旁草坡上,看著杜謹明完成每日例行的晨跑。
「唉,他是鐵做的嗎?」汪樹櫻打呵欠,抱著膝蓋。「冷死了,到底這樣跑有什麼意義啦?!」
杜謹明跑完十圈了,換汪樹櫻逼他陪她散步,這樣她才會覺得平衡一點。
他看汪樹櫻縮著肩膀、駝背走路。「你應該下場跟我跑,就不會這麼怕冷。」
「我才不要,慢跑有什麼好的?白天工作夠累了,休息的時候幹麼還折磨自己?像這樣散步多好,還可以看看風景,慢跑的話就不能這樣欣賞風景了。」
「總而言之就是懶。」
「你聽,葉子落在地上的聲音,還有,啾啾啾鳥叫的聲音,慢跑時可聽不見這邊些。」
「這有什麼好聽的。」
「嗟,不解風情,還好三個月後就要甩掉你。」
「喂,昨天我發現你睡覺時還抓著一件破外套,怎麼回事?像沒斷奶的嬰兒——」
「什麼?!少污辱我神聖的東西,那是我小時候的外套,我習慣摸著它睡覺。」
「所以我說像還沒斷奶的嬰兒。」他哈哈笑。
汪樹櫻瞪他。「昨天不知道誰吃撐了就倒在地毯睡覺,那才是嬰兒的行為。」
他笑著,把她插在口袋裡的手拉出來,握住,放進自己的外套口袋裡,跟她的手交握著。
「這樣還冷不冷?」他問。
他看她臉紅,低頭,笑著,她不再吭聲了。他們也不抬槓了,而是靜靜享受這美好的早晨,以及在彼此心裡暖呼呼的感動。
他們就這樣在公園樹林間走了很久,聽著落葉聲、鳥叫聲、風吹樹葉的聲音,有一度,他們都感到寧靜喜悅的幸福感。好像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交往很久,把手握在一起,放在同一個口袋裡,這麼溫馨愉快。
他們散步,走了很遠,感覺自己的心跳,身邊人的體溫,從嘴巴呵出的霧氣,然後不時看對方一眼,對彼此笑一笑。原來,這樣平凡的小事,也可以得到感動,也能很滿足,幸福原來可以藏在這樣小的細節裡。
晚上,汪樹櫻又把杜謹明喂得很飽。然後她拿租來的影集看,跟他看得津津有味。後來兩人各自洗過澡,一起躺在床上,把燈關掉後,氣氛開始詭異起來——
汪樹櫻緊張著,想著要是他撲過來碰她的話,她該怎麼辦?要拒絕嗎?還有,萬一他看見她身上那麼多車禍留下的疤痕,他有什麼反應?
她不是自卑,她只是有點擔心暴露傷疤後,將看到的局面。她陷入掙扎中,很不安。雖然這些年她心理建設得極好,難免還是會忐忑不安,尤其在之前他提過那些交往女子的條件後。
不怕不怕,無所謂。汪樹櫻默想著——反正這不是真的交往,這只是遊戲,不要認真,無所謂的。
杜謹明也同樣忐忑著,他渴望摸過去擁抱汪樹櫻,可是——如果不打算對她的未來負責,這算什麼?佔她便宜?明知道她單純也從沒交過男朋友,他更不能隨便對待她。
黑暗裡,他們都睡不著,氣氛緊張,各自懷著心思。
終於他先開口——
「喂……」他看著天花板。
「嗯?」她也瞪著天花板。
「想想,我們這個賭注很荒謬吧?」
「算是。」
「如果……我們作愛呢?」他直接挑明,教汪樹櫻怔住。
「這個嘛……」汪樹櫻避開那雙熱烈的黑眸,慌張,支支吾吾。
她慌亂的表現,杜謹明全看在眼裡。
他微笑。「上次是初吻,所以,我猜你也沒跟別的男人睡過。」
杜謹明側身躺,面對她。看見她躺得直挺挺,瞪著天花板。
「喂。」他戳她手臂,學汪樹櫻上次那樣。「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作愛了會怎樣?」既然捨不得佔有她,那麼逗逗她總行吧?她果然緊張不安起來,滿臉通紅。
「可是……可是那個,我們三個月後就要分手了咧……」
「是啊。」
「所以……那種事……我們做那件事不太好吧?」
「為什麼?大家都成年人了有什麼不好?只要做好預防的措施——」
「唉呦!」汪樹櫻拉被子蓋住臉。「不要討論這個問題了好吧?我要睡覺了。」
呼——好熱,好尷尬,這太超過了啦!汪樹櫻六神無主,她不想說謊,她當然也想過那種事啊,她也會好奇的好嗎?可是他們可不算戀人關係,再就是,她也沒做好心理準備面對這種事,她還忐忑著身上的疤痕……汪樹櫻手足無措。
「所以?」他撐起上身,托著臉,笑瞅著躲在棉被裡的汪樹櫻。「我們最好是不要做那件事喔。」他說:「可是其它的福利該有吧?不然就不算談戀愛了,比方親親啦、抱抱啦——」他唰地扯下汪樹櫻揪著的棉被,露出她脹紅的臉兒。
他注視她迷惘的眼神,低頭,吻她的額、臉龐、嘴唇,親暱地和她纏吻。最後把她拉進懷裡,他們熱烈纏吻,身體都異常亢奮灼熱,忽然汪樹櫻的手機響起——
汪樹櫻避開他嘴,她喘著,摸索手機的位置。
杜謹明先一步把手機搶來扔到地上。該死的醫生,每晚都打給她。
「喂!」汪樹櫻捶他胸膛。「你違規,你怎麼都講不聽啊?」
「罰我好了。」他壞壞地說,又把她拽進懷裡親吻。
她又氣又好笑,被他鬧得神智不清醒,這晚,他們親暱地纏著對方親吻,隔著衣服摸索並愛撫對方的身體,很溫暖,很刺激,雖然沒做那件事,可共睡一張床,摟摟抱抱,心態上更親密了。
最後兩人都鬧得累了,杜謹明環著汪樹櫻睡覺,她枕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另一手還不忘把她陪睡的小外套也拉上他胸膛,一起睡。
「喂,已經有我這麼大的枕頭,破外套不需要了吧?」杜謹明抗議。
「那不行。」汪樹櫻閉著眼,笑咪咪地緊揪著外套。「沒有你這個大枕頭,我還能睡,沒這件外套我鐵定會失眠。」
杜謹明瞪著破外套,好像那是他的情敵。總有一天,他要把這件外套燒掉、扔掉,太不喜歡這感覺了,聽起來很刺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