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歲的他沒有這年紀人該有的樂天,從小生活環境優越的他受過嚴格的禮儀訓練,讓他比起同齡人舉止優雅、貴氣,但幼年喪母的悲劇,讓他性情捉摸不定。
在早上七點時,他睜開眼睛,從天花板上的鏡子看見自己的倒影,這種裝潢風格不是他住處會有的。
才剛坐起身欲掀被下床,纏膩的藕臂從身後環住他的腰,白皙的手指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游移。
「聿,留下來,不要走嘛。」背後傳來軟言請求,柔嫩的手不規矩地向下探索,企圖挑起他的慾望。
不發一語,他不耐煩的揮開那雙令男人瘋狂的藕臂,赤裸著身子,頭也不回的走進浴室,扭開開關,冷水自蓮蓬頭灑下,淋了他一身。
「嚴聿人,你瘋啦!幹麼洗冷水?」跟進浴室要來一場鴛鴦浴的女孩被冷意驚嚇,尖叫著跳出浴室。
嚴聿人不理會,依舊站在蓮蓬頭下,冰冷,總能讓他冷靜清醒。
在他淋浴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還來不及走出浴室接聽,電話被接起。
「你找聿人?他在洗澡,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有什麼事嗎?我幫你轉達……」
女孩嗓音嬌滴滴甜蜜蜜,在早上七點的時候,故意對著電話那頭的人說這番話。
是事實沒錯,但這時候會打電話給他的人,不應該知道這些。
「小梅,早安。」推開亂接他手機的女孩,他瞪她的眼神像把銳利的劍,狠狠將她釘在牆上,但跟電話那頭人說話的語氣,卻無比溫柔。「不,我沒睡,剛剛跟助理弄完企劃案……還好,不會太累。」流暢的謊言傾洩而出,他步履如一頭優雅的豹,緩緩移動,撿起地上、昨夜激情時隨手脫下的衣物,一件一件套回身上。
「……嗯,我知道了,天氣很冷,出門多穿衣服,別著涼了……好,我會記得吃早餐,小管家婆。」聽著電話那頭的關心呆嚀,他微笑,那種溫柔的神情讓人一眼就明白,此刻與他通電話的人之於他,非常重要。
憤恨的看著他穿上昨天的衣物,就算衣服皺得像鹹菜乾,仍無損他的器宇軒昂,冷淡的眼神、英俊的面容,明明前一晚熱情擁抱,但此該卻冷漠得如陌生人。
「她是誰?」嫉妒令女孩脫口而出,破壞了嚴聿人的遊戲規則,但她忍不住。
「這麼怕她知道我們上床?她是你什麼人?這麼重要?」
聞言,他眼一瞇,危險地盯著失控的女孩。
「這不關你的事。」
「又是這種態度!你應該看看自己剛才的表情,你從來不曾對我那樣笑過!」
嫉妒蒙蔽她的理智,壓根忘了,一開始灑脫主張「Just sex」的,是自己。「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
看著那張因嫉妒扭曲不復美麗的臉龐,嚴聿人沒有表情,掏出皮夾,他將數十張百元美鈔全部取出,擺在梳妝台上。
而後頭也不回的走向門口,他無言的態度惹得女孩抓狂。
「你什麼意思?我又不是你花錢買來的!」
手握在門把上,這話讓嚴聿人忍不住回頭,看著用被單裹住赤裸身軀的女孩。
一臉正經的說她不是他買來的,這讓他忍不住笑出來,這比起他譏諷的反問「不是嗎?」要更為傷人。
扭開門把,他頭也不回的離去,沒有開口約定下次見面的時間,表示他們之間的關係至此結束。
從一開始,就是很單純的金錢交易,他幫她付房租,給她零用錢,她陪他玩樂、上床。
他才二十七歲,就染上父親包養情婦的壞習慣,他最痛恨父親這麼做,但他在異國的所作所為,跟父親沒什麼兩樣。
走出飯店,映入眼簾的道路被白雪覆蓋,路旁的行道樹上也堆積厚重的雪。
街道兩旁的玻璃櫥窗內,擺放著佈置華麗的聖誕樹,整座城市陷入一種狂歡後的寂寥。
嚴聿人一身狂歡縱慾後的氣息,身上衣物皺得不成樣,未穿上御寒大衣,皮鞋踩在雪地上,他的足跡烙印在雪地,剛升起太陽讓雪稍融,更添冷靜意。
呵出一口白霧,他攔了輛計程車,對黑人司機報同位天曼哈頓的公寓地址,他不發一語,一手支著頭,眼看著車外太過安靜的紐約市景,面無表情。
大學畢業後便立刻來紐約修碩士、工作實習,一待就是五年,可以說,他逃走了?
「十五元,先生。」司機將他送公寓樓下,回頭向他索討車資。
掏出皮夾,他取出一張五十元面額的紙鈔,要司機不用找了。
「先生,聖誕快樂。」意外得到高額小費的司機咧開嘴笑。
在美國慶祝聖誕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尤其是二十五號的早晨,這時候照傳統,應該是在聖誕樹下拆禮物,一家人團圓的日子。
可惜,他沒有過聖誕節的習慣。
回給司機冷淡疏離的淺笑,嚴聿人下車。
走進住了三年的公寓,警衛為他拉開大門,並對他說:「嚴先生,有你的包裹。」
一個越洋寄來的包裹,被小心翼翼地捧來。
他一眼就認出上頭寄件人的字跡,出自他遠在台灣的未婚妻之筆。
眼神一黯,他接下這個一手可以提起,卻沉重如萬斤的包裹。
「謝謝。」對代收的警衛道了聲謝,搭電梯回到他的單身公寓。
偌大的房子乾淨得一塵不染,就算他數日未回來,盡責的清潔公司仍每天派人打掃房子。
才剛踏進住處,就看見電話答錄機上有數通訊息,他走去過隨手按下播放鍵,拎著那只包裹走到廚房吧檯,隨手拿起一把刀子,將包得密密實實的包裹拆開。
「Benson,是我Sean,我要上飛機了,二十六號晚上一起吃頓飯,要帶個朋友給你認識,我不會相信你沒空的,我等到紐約再跟你聯絡,先這樣,Bye——」
「還是我,Sean,剛才忘了跟你說,Lt's Tinae.」
嚴聿人拆箱的動作微微一僵,接著繼續動作,聆聽電話留言。
答錄機頭多半是祝他聖誕節快樂的留言、邀他參與狂歡派對的邀約,以及,父親冷淡的命令。
「你差不多該回來了。」
淡薄的父子親情,讓嚴聿人笑得譏誚。
包裹拆開了,打開紙箱,在層層疊疊的保護下,有一條灰竭相間的條紋圍巾,一件深灰色毛衣,緊密紮實的針腳表明了這是手工打的。
嚴聿人出國五年,數不清多少次收到未婚妻寄來的包裹,但讓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每一年的冬天,聖誕節前夕,都會收到她不是聖誕禮物的禮物。
通常是一些御寒衣物,手套、衣服,現在是毛衣和圍巾,有時是買的,但有些是她親手為他做的,代表她的關心。
除了這些東西之外,還會附帶一些家鄉味……
在包裹最深處,他看見兩包被夾在氣泡袋中保護的維力炸醬泡麵,不禁笑了。
「才兩包?」
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拿著那兩包泡麵來到廚房,馬上泡來吃。
把泡軟的麵條擺白色瓷碗內,以銀製叉子攪拌醬料,他坐在吧檯,一邊吃著鹹香油膩的泡麵,一邊看著未婚妻夾在包裹中的信件。
聿人:
天氣很冷,不要著涼嘍!
日夜顛倒的習慣要改,泡麵只給你吃兩包,你一定會一口氣吃光光,才不要寄一箱給你!
要好好照顧自己,想你。
小梅
他的小青梅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從來不對他說聖誕快樂,在聖誕節送他不是聖誕禮物的禮物。
心暖了,不自覺神情放柔,嘴角揚起的笑容,倒映在光可鑒人的鏡面吧檯上。
他看見二十七歲的自己,因為小未婚妻而笑得溫柔,眼神沒有平時工作的凌厲,突然間,他想到多年前,她得知自己被他選中,成為他未婚妻的那一天。
她小臉酡紅,望著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樣閃耀,眼神裡不再只是崇拜和迷戀,還有很多很多的期望。
從那一天,她不再以小女孩的眼神追逐他,而是以一個女人愛戀男人的目光。
原以為跟她訂婚,就可以留住她單純無憂的笑容,但沒有想到,兩人之間多了一個婚約關係之後,她燦爛的笑容之下,帶著對他很多很多的期許,更多更多的依賴眷戀……
她看著他的眼神、說話的語氣、害羞甜蜜的笑意,讓他想起自己的母親,在蒼白瘋狂之前,也是帶著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表情,看著他父親。
他為此內心澎湃,卻也為此喘不過氣而逃離。
所以他一出國就是五年,沒有回過台灣,再也沒見過一心為他的小未婚妻。
指尖觸碰她親手編織的圍巾,那柔軟的觸感令他皺眉,想著當年離開時,她才剛滿十五歲,現在的青梅,已經二十歲了吧?
「二十歲嗎?這麼快……」父親給他五年的時間,完成研究所學業以及美國分公司的實習,而後他就得回台灣,和滿二十歲的未婚妻完婚,這是他答應父親的條件。
沒想到一轉眼,她不再是小女孩,師青梅,二十歲了。
雖然五年不見,但她每天寫M蘭向他報告大小事,偶爾心血來潮打電話給他,總是怕打擾他的小心翼翼,和聽見他聲音的欣喜,但他從來沒有回過她一封信,為她買過任何禮物。
青梅寫給他的每一封信,帶著對情人的眷戀,撒嬌,想到回國後不能避免的,對上她對自己有所期待的臉龐,不禁將她喜悅燦笑的小臉,和母親的蒼白瘋狂,都一一告訴他。
想起自己這些年來的作為,為了逃避未來將成之事的愧疚感,他……
抿緊唇,告訴自己不要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