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爺爺不在了,她情緒低落時,不曉得該去哪裡,該找誰說……
爺爺說,只替她推鞦韆,是這樣全心的獨寵,讓她受再大的委屈都沒關係,湛寒的舉動,讓她想起了最愛她的那個人為她做的事,眼眶微微發熱,竟有了想哭的衝動。
他的臂膀很有力,每一記輕推都沉穩篤實,一下又一下,規律地推著。
爺爺年紀大了,她逐漸長大後,擔心他體力不能負荷,推沒幾下她就會假裝心情變好,賴上去撒嬌,怕累著了他。而湛寒可以沉默地站在她身後不間斷地為她推鞦韆,她沒喊停,他就一直重複同樣的動作,讓鞦韆一再地蕩高、再蕩高,彷彿這樣她的心情也能隨著鞦韆一起飛揚起來——
「湛寒,夠了。」
他停手,看著鞦韆緩緩蕩下,直到恢復平寂。
「不坐啊。」她指了指身旁另一個鞦韆,他表情似有些遲疑,於是她主動伸手去拉他,補上一句。「至少看在我每天給的點心上,陪我說說話。」
他終於拔河完畢,結束激戰的內心戲,在她左手邊坐下。
「手酸嗎?」他少說也推了半個小時吧?
她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太想念爺爺、還有那段有人疼惜的日子,便自私地想將如此珍貴的感覺延長更久一些,催眠自己還是有人疼。
「不會酸。」他僵硬地抽回手,沒讓她指間的溫度停留更久。再久些,他就會捨不得放了。
葉容華聳聳肩,沒將他的拒絕放在心上。反正不是第一次了,這人本就如此矛盾,看似拒人於千里之外,但再深入探究,又會覺得他眼神多情,處處護憐。
他不知道,他的言行已經出賣了他的心思嗎?
「心情——好了嗎?」
就像現在,雖然語調平冷,但是不在意又怎會察覺她心情如何?沒有關懷又怎會一再確認她是否安好?
她沒有回答,反問他:「湛寒,你有親人嗎?」
「有——族人,但不往來。」且多已入輪迴數次,也許仍在畜牲道,也許轉世成人,千年後的今天,早已毫無關聯。也或許有那麼一、兩個如他一般的造化,得以熬過三劫五難,修得人身,但這些都與他無關。
「是嗎?那你的族人對你好嗎?」
「不。」無人他好,他也不曾為誰付出。蛇族一向淡情,生死造化,各自隨人。
「從來沒人真心待你好嗎?」這樣看來,他比她更需要安慰呢!
「……有。」唯一的一個,讓他千年來,一步也不捨得從她身邊走開。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很溫柔,很有孩子緣,很會教小孩,以後一定是個好母親。她對誰都好,總是貼心地為人著想,心腸柔軟,連對小動物都好……」湛寒凝視她,不自覺說出他眼中的她。
葉容華被他灼灼的目光瞧得頰容發熱。「你把她形容得真美好。」
「她是很好……」無人能取代。
她垂眸。「有人肯對你好,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他們沒有理由要求別人付出,而願意主動付出的人,怎能不珍惜再三?
「我說完了,你呢?」她還沒有回答他。
「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一整天,全幼稚園沒人發現,不是嗎?
「我有眼睛。」他奇怪地回答。有眼睛看怎麼會不知道?
她瞞得過任何人,瞞不過他,甚至閉上眼睛不看她,胸口微微的悶痛也能感應到她此刻的情緒。
「……」很標準的湛寒式回答,她卻笑了。
原來一直有個人與她心意相通,她其實一點都不孤單。
她不知道他怎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三言兩語便讓她心情好轉。
「能不能幫我一件事?」
「你說。」不管任何事,只要他開口,他會做到。
「不用一副慎重得準備上刀山下火海的樣子,我只是想請你陪我去找房子。我想搬出去,在附近租房子。」單身女子去看屋,總得有個男人陪同,順道也能給點意見。
對,她有說過要搬出來,而且是搬去跟他住……
只是現在,不可能了。
他沒有多說什麼,拿起手機撥給孫旖旎借車。
孫旖旎說,她的車前幾天又讓臨江那個朽木給撞爛了,只剩下機車。
於是他多要了一定安全帽,載著葉容華穿梭在下班車潮中。
看了第一間,格局不好,環境又吵雜,被他否決。
第二間,濕氣太重,她留意到牆上的滲水痕跡,不想下雨天來個鍋碗瓢盆大作戰,她否決了。
第三間,老公寓保全不佳,位置偏僻,巷道又窄又暗,常有遊民聚集,若是女子夜歸,非常不安全,而且——離他太遠。
第四間,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租金又開得合理,只是得與房東同住,而這個房東,一開始打量她的眼神就讓她不舒服,她拉著湛寒落荒而逃。
第五間,他一進門,連看都沒看,就拉著她走人。
「湛寒、湛寒——你走慢一點!」被拉著走的葉容華一臉困惑。「我覺得那裡還不錯啊,你怎麼……」
「陰宅。」走得夠遠了,他才停下腳步,回頭說。「裡面死過人,不只一個。你想成為下一個嗎?」
葉容華瞬間毛骨悚然。「你——」
「對。」知道她想問什麼,沒隱瞞地點頭。他是看到了,看到屋子裡虎視眈眈向她伸出手的冤魂,因為他冷冷地瞪視,才沒靠過來。
那些鬼魂可沒綺情街的友善可愛,還會幫你看家抓小偷,他們要抓的是替身。
「好好好,你不用說更多,我聽你的。」她頭皮發麻了,主動跳上機車後座,催促他快離開。
一路看下來,沒有一間合意的。
回家的路上,她看起來很失望,可是還是強打起精神,揚笑輕快地說:「跑了那麼多地方,肚子好餓,我請你吃宵夜,你想吃什麼?」
他選了她最常去的小吃店,點了炒米粉、魷魚羹。她常常會交代老闆別加香菜,偏偏老闆很健忘,每次一忙起來就會忘,所以後來東西一端上來,他們都得自己撈掉。
撈完魷魚羹上的香菜,再將炒米粉上的豆芽菜挾過來——不是現炒的青菜她通常是不吃的。
葉容華托腮看著他的舉動。「你知道我吃什麼、不吃什麼?」
常常一起用餐,怎會不知?以前都是這樣做的,他太習慣。
迅速解決完盤中的炒米粉,見她斷斷續續吃不到一半,手邊翻著隨身的記事本,上頭的租屋記錄一個個被打上大×,表情似乎很苦惱的樣子。
「不用煩惱,我那裡給你住。」
「咦?」她抬起頭,頗意外。「你——」
「我要搬走了,你可以去住那裡,我會跟孫旖旎說一聲。」他補充說明。
如果她家沒有她的容身之地的話,就去住他那裡,孫旖旎也會幫忙照顧她,比在家當隱形人被忽略還要好。
什麼他要搬走了,根本就是想把住處讓給她吧!要真打算搬走,為什麼一開始陪她去找房子時不說,在她找不到理想居處正煩惱時才來說?
他不是一個擅說謊的人,拙劣謊言一戳就破,但卻讓她滿心感動。
「你真的是一個很沒心機的人呢!」
什麼意思?
不待湛寒發問,她起身結完帳,笑笑地拉起他的手走人。
送她回到家門前,不忘再問一次:「你什麼時候要搬?整理好說一聲,我來搬。」
「再說吧。」她揮揮手,進屋去了。
這樣算是同意了還是沒同意?湛寒不太明白,可是卻感覺到,她心情似乎變好了,不再沉重地罩滿烏雲。
她開心,那就好了,他懂不懂,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