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小姐,使不得,芸媽媽會殺了我們的。」
「不會的,叫娘放心,我很快就回來。」匆匆離開,凌依莎跑到附近熟悉的繡坊,要了一身貴氣的男袍換上,並把披散的墜馬髻改東成男髻,再戴上一頂漆紗帽。
變裝後的她再次返回酒坊,正好撞見暗了燈火的酒肆前,一隊人馬從裡面推出一車酒,正是放在倉庫後的那輛木板車。
莫非那整車的是硝油?他們要把這麼多硝油運往龍極宮嗎?那驚人的數量足以把整個沁陽上城化為一片荒野!她憂心的想著。
那群人寂靜無聲,神色冷硬,推著酒車朝城門行進。
她的心底糾結著恐懼和擔憂,生怕心愛的人受到傷害。強大的責任感戰勝自身的膽怯,她機警地藏身陰暗處,步步為營。
拐進一條無人小巷,裂帛之聲此起彼落的響起,她探眼偷看,只見推車的漢子紛紛撕掉外罩黑衣露出裡頭的綠色官服。
車輪吱呀的轉,一行人轉眼就來到城門下。
「這是什麼?」守城的城防官提著刀敲敲木板車。
「這是送往龍極宮的供酒。還不快放行?若是誤了太子殿下明早的祭神儀式,你擔當得起嗎?」押車的綠衣校尉態度高傲的說道。
凌依莎膽顫心驚地在藏在城牆邊,又驚又怒的確認了這些人真的是要去害宇文浩騰。
「卑職不敢,放行。」城防官臉色一變,立即笑著讓道。
若讓硝油運進龍極宮實在太過危險,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凌依莎毅然跳出來,大聲喝道:「站住。」
「你是什麼人?」城防官怒喝。
「三皇子命我前來協助城官防務。」幸好她換了男衫,一時之間那些酒坊夥計假扮的軍士並沒有認出她來。
「三皇子?」
「難道你有疑問?」凌依莎抓起腰牌,鎮定地高高舉起。
「三皇子?三皇子早就在西邊忙著戰事,哪有工夫關心這點小事。」綠衣校尉與城防官交換一個眼神,接著城防官猛然提劍刺向她。
直到此時她才遲鈍地驚覺,城防官早被買通,他們是一夥的。
她渾身顫慄,仰首呆呆地注視著刀光,來不及閃躲,眼見項上人頭就要保不住了──
驀地,鏘地一聲,迎面劈來的大刀被一把長槍接住。
「莎小姐,快跑。」是娑羅。
凌依莎終於回過神來,拔腿就跑。「抓住他……」
身後一片亂烘烘,早就摸熟上城地形的凌依莎直奔龍極宮,拚了小命地往前跑,她要去告訴浩騰他有危險,即使她會受傷甚至失去性命也要見到他。
在那些日夜相伴的日子裡,她早已無法自拔的深深愛上了他,雖然誰都沒有說破,但她知道他也同樣的寵她愛她。
「站住!」
顯然娑羅並未完全阻斷敵人,她身後跟來一群嗜血惡鬼。
凌依莎跑得頭暈眼花,此時才暗恨自己平日過分挑食,今日出門時也只是飲了幾口花露,跟那些身強力壯的追兵比起來,她簡直跑得跟蝸牛一樣慢。
「莎小姐,快跑,有我在。」
情況危急間,一個黑衣男人突然從牆上躍下,在窄巷內阻斷全部的追兵。
「獵鷹?!」他是江騰的貼身護衛,怎麼會在這?身後刀劍相碰,閃出火花,她無法多想,繼續往前奔跑。
此時她心心唸唸的只有宇文浩騰的安危。
終於看見龍極宮了,她再也挪不動步伐,扶著朱紅宮牆,無力的喘息著。
倏地,一雙大掌無聲地伸向她。
「啊!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浩騰──」無法掙脫的力道令她驚慌失措,脫口呼喚宇文浩騰,下一秒,她被人轉過來,狠狠地吻上。
一陣熟悉的氣息襲來,她驀地安了心,在他懷中她再次確認了一件事,她要的男人,只有這一個。
「殺!殺了宇文浩騰!」
「護駕!」
在他綿密撒下的深吻外,是一場血淋淋的殊死搏鬥。
手提重劍的宇文浩騰,身著齋戒用的雪白長袍,披散著烏黑長髮,霸氣又狂妄地吻著身前氣喘吁吁的依莎。
銀狐帶著禁軍迎敵,雙方短兵相接,幾人趁隙閃過銀狐,直直殺向不曾在意他們的宇文浩騰。
「殿下!」
宇文浩騰將凌依莎攬入懷中,隨意地抬手,重劍像是切菜一般輕鬆砍斷敵人頸項,頓時血花四濺。
解決了不長眼的刺客,他再度俯下身,唇舌狂野的繼續與她激烈糾纏,渾然不在乎現在他們身在何處。
「別這樣。」凌依莎努力掙開他,兩人的唇舌短暫地分開。
「你害怕了?」他的眼睛裡跳動火光,既有愛意也有殺氣。
「我不怕。」只要見到他、在他身邊,她什麼都不怕。阻止他再吻她,只是希望他能專心應敵。
「我殺了幾位貴族子弟,看來是他們的家人來找我報仇了。」他的唇泠冷勾起笑容,氣勢凌人。
「他們還想運很多硝油過來燒了龍極宮。」
這點倒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早收到消息有人要暗算他,也有所準備,可並未料到定國公竟然有膽毀掉整個海極人心中的崇高神明。
見他沉吟,她便把自己看到的事陳述一遍。
「若沒有你,今夜必會傷亡慘重。」雖然他必定能贏,但若燒掉了龍極宮,即使贏了也不光彩。
「幸好有娑羅保護我,還有獵鷹,要不我早就死了。他們真的殺人呢!那個小夥計做錯事就被做掉了。」雖然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很可怕,不過靠在他的懷裡,她便不再害怕,高大的他足以為她遮擋住所有的刀光劍影。
「娑羅以後都會跟著你、保護你。還有,我寧願他們燒掉龍極宮,也不想你有任何事。」他臉色一沉,不悅她置自己於險境的魯莽。與他的勝敗相比,她的安危對他而言更為重要。
「如果再有下次,我還是會這麼做。」她堅持的說道。
「那我就讓海極皇朝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像是懲罰她的倔強,他用力的吻著她,比之前的任何一個吻都更為狂烈,他甚至直接抱起她,帶她進入龍極宮裡。
「不可以,唔……」他他他……他竟然在這種時候把手探入她的衣襟裡。「不行,你給我認真點,現在情勢很嚴重好不好!」
她簡直不敢相信,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有心情跟她調情?!
她的分心讓宇文浩騰眼中染上不悅,他更加賣力的吻她、取悅她、迷惑她,讓她忘了外界的紛擾,與他沉醉在愛的漩渦中……
最後這場混亂的殺戮以太子人馬大勝告結,妄圖服仇的無良貴族賠上了榮華及性命,那些觀望的氏族因此有所警惕,逐漸收斂暴虐的行徑。
在混亂過後,沁陽上城終將雨過天青。
今天依莎比任何人都高興,經過之前那血腥殺伐的一夜,以及後來追查刺客、肅清逆黨的混亂,一切終於歸於平靜,她也可以和每天忙得不見人影的宇文浩騰見面了。
「我們約好了未時,城門邊的五里亭見。」凌依莎甜蜜地向芸媽媽說道:「時候到了,我先走啦!」
她歡快地走出繡樓,瑩霜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媽媽,莎小姐跟了太子爺,那江騰怎麼辦?」
「哎……小莎應該自有打算,我們別管這麼多,練曲去吧。」女兒跟太子在一起,她這做娘的是憂喜參半。喜的是太子對女兒的一往情深,至少能保證依莎後半生絕對衣食無憂,憂的是海極皇族都三宮六院,她怕女兒無法接受。芸媽媽有些頭痛的想,只希望她心愛的女兒可以一直快樂幸福的過下去。
輕快地跑出重重院門,依莎來到回春樓大門前,只見一輛樸素、甚至可以算得上破爛的馬車正橫在門口。
「獵鷹?」依莎認出駕車的人。
「挑嘴的小莎,餓不餓?」
隔著布簾傳出的爽朗嗓音她再熟悉不過了!這一刻,她的思緒陷入一片空白。
「江騰!」等她找回自己的聲音,喊出男人的名字,她的人已經被帶上馬車,駛離回春樓。
「噓──小聲點,我可是秘密回驚的。」江騰孩子氣地摀住她的唇,衝她眨眨眼,「要是被其它人知道,我們就麻煩大了。」
驚中貴族作亂,同光皇帝不滿大兒子的處置方式,急召江騰秘密回驚商議,正好此時與虎國暫時休兵,進入談判期。
經過戰爭洗禮,宇文江騰看來益發的成熟,然而以往對她無所保留的笑容裡卻帶了一絲憂鬱。
毫無心理準備的再次見到江騰,她莫名緊張,且有些內疚,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的情況還歷歷在目,她的話哽在喉嚨,他們還是朋友吧?
「你在看什麼?後面什麼都沒有。」江騰眼色沉黯,別具深意地望著她,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妒忌。
凌依莎收回目光,隨著馬車的吱呀聲,她知道自己離五里亭越來越遠。幽幽地輕歎一口氣,她抬眼與江騰的眼神交會。
在他沉痛的眼神中,她心裡猛然揪痛,立即明白,他知道她與浩騰的事,難掩的痛苦隱藏在他爽朗的笑容裡。
她輕敵朱唇,想說些什麼。
「別說,先聽我說。」他斷然阻止,害怕聽見自己不想要的結果。「我應該早點結束這場戰爭。」若不是戰事拖延,他不會這麼晚才回來,也就不會失去她……
「江騰……」
「噓!我給你帶了虎國的美食,你嘗嘗。」他從車廂側邊拿出一個仔細包裹的布包,「虎國人講究吃,也許他們的食物你會喜歡。這是玉花糕,這是果仁卷,這是雲片酥。來,張嘴。」
如同奶油口感的果仁捲入口,香甜的味道立刻在她口中漫開,她的眼角墜下一顆淚珠。
她該如何償還江騰的這份情?
她知道他是多麼的把自己放在心上,他在告白後雖然來不及跟她道別就匆促離開,但他時刻不忘她的安危,否則不會留下獵鷹護著她,之前貴族作亂時,正是獵鷹及時出手救了她的。
他對她如此情深意重,她要拿什麼來還?可她能給的,只有朋友之情。
「瞧你,這麼好吃的東西,竟然哭著吃。」江騰勉強笑著,粗糙的指拭去她粉頰上的淚。
「我……」
「我好幾次身陷危難之中,都告訴自己不可以死,不是為了海極,不是為了父皇,而是為了你。」江騰不給她開口的機會,逕自說道:「我中過箭,被虎國探子暗殺,可不管身受多重的傷,我都告訴自己不可以死。我不能讓你為我流淚,為我心碎。
「軍醫告訴我,他不敢替我拔出胸口的銳箭,因為情況太過危險,我若是昏過去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但我告訴他,我不會死,也不能死,再痛我也會忍耐,所以我清醒著讓他拔箭,那時我的心裡只有你!我多想你能在我身邊,永遠握著我的手……」
濃濃的心疼和愧疚籠罩著她,江騰黯然的神情及語氣如同一根刺,狠狠扎入她的心。
「不要為我哭,我不需要你的眼淚。」江騰別過頭,壓住喉問的苦澀,沙啞地道:「上次離開太過匆忙,我沒能等到你的答覆。這次,我給你三天時間,如果你答應,我會帶你離開這裡,去尋找你喜愛的食物,逍遙自在的走遍天下,只有我和你。」
走了許久的馬車終於停下,獵鷹挑開墨色的簾子,心事重重的凌依莎踏下車來,赫然發現五里亭飛翹的簷角就在眼前。
濕濕的霧氣像在只燈籠上蒙了一層薄紗,在幽微的光亮中,亭中頓長的身影顯得如此孤寂。
早已過了兩人約定的未時,可他還在等她!熱淚無聲滑落粉腮。
就在凌依莎準備邁步奔向宇文浩騰時,身後的馬車裡,倏然傳來江騰哀傷壓抑的聲音──
「記住我在等你,不要讓自己後悔,也別讓我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