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眨眼,定睛一瞧,竟是毫無生氣的米乃祿。
「小姐?」他輕喚。
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竟讓她臉色消沉至此,彷彿風中殘燭,只剩一口氣。
米乃祿臉色慘灰,眸色飄動如魅,一見到他,瞬間猶如溺水之人找到了浮木,猛地抓住他,死都不肯放。
「……小姐?」他想要退後,但她實在抓得太緊,他竟一步也動不了,除了暗自驚訝她的力氣大之外,也覺得這米家千金未免太與眾不同,居然不拘小節到這種地步,幾乎無視男女之別。
「福至,你也要一起去,對不對?」
「去哪?」
「去米倉,今天有南方的糧貨送抵,要開始點收,這很恐怖的,要花大半天才搞得定。」她說著,眼底已經有兩泡淚待命。「你一定要幫我,非幫我不可,要不然我就死定了……」
睇著她水汪汪的大眼,和恍如抓住最後一線生機的神情,他忍俊不住地低笑出聲。
「你別笑,我是說真的,你看不出來我很認真嗎?」嗚嗚,還有沒有良心啊!在她這麼無助之時,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不過……怎麼有人可以笑得如此賞心悅目?
米乃祿即使心裡急得要命,仍不自覺被他的笑強烈吸引。
「我應該會隨同前去,要不老爺特地差人找我做什麼?」福至笑瞇了眼,喜歡看她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忽喜忽悲,彷彿他很重要,足以影響她的情緒。
可這是什麼樣的心態,他卻沒個准,畢竟他沒了記憶,無法推算以往發生這種狀況時,究竟代表什麼意思。
「真的?」米乃祿聞言,水亮亮的大眼又泛起我見猶憐的霧氣,但這回不是悲,而是喜極欲泣。
「我人都來了,不是嗎?」
「那那……」她東看西瞧,確定爹親還未到,趕緊將他拉到一旁,壓低聲響交代。「咱們先說好,待會到了米倉,你要一直跟在我旁邊,教我怎麼點算,完事之後,我請你上大街吃飯!我跟你說喔,咱們喚日城最有名的食樓軒轅酒樓,裡頭的酒菜可是一等一的好,你要是嘗到大廚的拿手菜,包準你連舌頭都給吞下去。」
「喔?」
「真的、真的!尤其大廚的拿手絕活珍珠米團,真不是我在說,那簡直是仙界才有的奇食,你絕對不可能——」
「小姐,老爺來了。」一直守在廳口的米麗見老爺和常總管走來,趕緊跑回她身邊,低聲提醒。
米乃祿聞言,一掃以往的畏怯,笑得爽朗,朝他抱拳。「福至啊福至,我就靠你了,你可千萬別丟下我不管。」
「當然。」他又被她的俏模樣給逗笑。
她的臉是圓了點,也稍嫌大了些,可是表情很多,生動活潑得像是春天的流雲,變化多端,風情萬種,讓那細緻的五官更顯秀美,老是讓他跟著她一道笑。
「福至,你來了。」米來寶踏進大廳,熱絡地朝他肩頭一拍。「商埠的糧貨已經到了,待會你就和我一道上米倉點算,順便教導教導祿兒。」
雖不知道福至的真實身份,但他卻希望他永遠不要恢復記憶,一輩子待在米府,如果能夠成為他的乘龍快婿,那簡直就是老天送上門的寶貝……喔,不不不,是他的女兒眼俏手快帶回家的,是注定的!
「我知道了。」福至清楚地看出他眸中的盤算,不禁微揚起眉,心想這米家父女也未免太容易對人推心置腹。
想要他當他的女婿……也沒什麼不好,反正米乃祿挺逗人,加上他半點恢復記憶的跡象都沒有,要是能賴在這裡一輩子,對他而言也是福氣。
「好好,那咱們走吧。」米來寶正要帶他和女兒往外走,卻見守門的小廝急步而來。
「老爺,玉家大少爺來訪。」
「玉堂春?」米來寶不禁微蹙起眉。
玉堂春是喚日城裡的富家子弟,家裡專營藥材生意,南來北往的稀世藥材全都掌握在他家世代經營的春秋堂,以往他挺注意這人,因為他極喜歡祿兒,毫不掩藏愛意,甚至曾和他提過,就算入贅也無妨,大戶人家的子弟願意為了女兒屈讓到這種地步,實屬難得,因為如此,早先他便私心視他為未來的女婿。
不過,他現在更看重福至了呀。
只因福至絕非泛泛之輩,光看他的言行舉止,再聽他對糧貨的分析,就知道他是個難得一見的商業奇才,祿兒要是錯過,那就太遺憾了。
為了女兒的幸福與米家未來著想,米來寶將兩人暗中比較一番,正付度著要怎麼打發玉堂春,卻見他領著幾個下人大搖大擺的走進來。
「米伯父。」
玉堂春一臉奶油書生樣,面貌無太驚人之處,不過一雙眼能夠垂到那種地步,也讓人挺難忘就是。
「堂春,真是不巧,我正要出門哪。」米來寶揚著和氣生財的笑走向他。
「是嗎?」玉堂春倒也不介意,將端在手中的木盒遞給他。「這是北巖的紅參,特地拿來給米伯父養生的。 」
「這……太貴重了。」米來寶笑容一僵。
北巖紅參是出了名的貴重藥材,在北巖可是王公貴族才吃得起,光是一兩重就要價十兩黃金,這會他怕會噎著啊……
「正因為貴重才要送給米伯父,要不叫我拿些寒傖藥材,我可端不出來。」玉堂春笑著,眼尾變得更垂,他高興的看向後頭的米乃祿,眼睛幾乎要瞇成一直線。「乃祿姑娘今兒個看來更加秀色如畫,風韻奪人了。」
「……玉大少太誇張了,依我看,玉大少才是精神奕奕,整個人非常的意氣風發。」米乃祿以德報德,努力尋找他的優點,用力誇讚。
然而,她這番話,卻讓身後的福至微揚起眉。
「真的嗎?」玉堂春眼睛更瞇,大步走向她,一把拉起她柔嫩的小手,指尖傳來的絲滑觸感,讓他險些當場來回輕撫。
就是這水嫩如豆腐般的肌膚,清透如玉又軟膩如絲,教他一年前不小心撞上她,觸摸過後,就一直念念不忘。為了能夠得到她,就算要他入贅,他都甘願。
米乃祿的個性雖說帶了幾分江湖兒女的不拘小節,然而手被這樣抓著,還是教她非常的不自在。
只是正要抽回手,餘光卻瞥見福至來到身旁,不由分說地扣住玉堂春的手,一把扯開。
「玉大少,此舉不嫌太唐突?」
玉堂春還沒摸過癮,一臉不滿地瞪著他。「你是誰?」他先是被對方陰冷的眸色震住,而後又不甘示弱地與他對上眼。
然而這一看,卻覺得像是在哪見過這人,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玉大少,他是我的夫子,名叫福至。」米乃祿開口介紹。
「夫子?」
「嗯,是我爹特地找來教我算帳習商的夫子。」
「何必呢?改天你進了我家的門,我一定會把你當成善若寺的大佛供著,哪裡需要你算帳經商來著?」玉堂春極為不滿,只因眼前的男人長得太俊,像個禍水桃花精,將這樣一個男人擺在他心儀的女人身邊,要他怎麼安心?
「我又不想當大佛。」她小聲咕噥。
雖然早知道他有意入贅,但沒料到他竟然會把話挑明,米乃祿萬分不自在,好怕福至誤會,往後會恪守禮教,再不願聽她說話。
她很難形容此刻的心情,想要掩飾卻又覺得奇怪。
以往她總覺得只要有人肯入贅就好,可是現在她不這麼想了,與其隨便找個人,她比較希望那個人是可以理解她、能陪她聊天的人。
如此一想,她不禁一怔,不自覺看向福至,只見他已斂起笑,看起來好有距離,教她無端感到不安。
「堂春哪,有事改天再說吧,我趕著要到米倉點貨呢。」米來寶趕緊出面緩頰。
就算玉堂春已經被他從女婿備選欄刪除,但總不能把話說得太白太傷人。
玉堂春聞言,儘管心有不滿,還是捺住性子點點頭,暖聲道:「米伯父,我今天來,除了送北巖紅參,更是為了送請帖。」他說著,身後的下人隨即遞上燙金帖子。「七天之後,是我娘的六十大壽,請伯父和乃祿姑娘務必前來熱鬧一番。」
「我知道了,我會記住的。」
「那麼,我先走一步。」
「好好,我送你到門口。」
「多謝伯父。」玉堂春客氣地說,戀戀不捨的回頭再看米乃祿一眼,忍下心頭那股癢,舉步離開。
一行人走到門口,米乃祿不斷地偷偷打量福至,一顆心沒來由的往下沉,慌得難受。
她這是怎麼了?怎麼不見他的笑,心就發疼?
***
到了米倉,點貨分貨的工作在福至的指揮之下,不消一個時辰便結束,連進貨帳本也登記得一清二楚,讓米來寶滿意極了。
待爹親準備把米糧送到商家的當頭,米乃祿自告奮勇地接下任務。
原因無他,只因如此她才能和福至獨處,和他好好解釋。
然而,兩人押著運糧車走在皇城大街上,她坐在車上,他走在車旁,這要怎麼談?
想了想,她乾脆跳下車,決定說個明白,免得老有一塊大石頭壓在她的心上,教她快喘不過氣。
「小姐,你怎麼跳下來了?」見她從加長的板車上跳下,福至不禁微惱。她竟然說跳就跳,壓根不怕一個不小心會傷到自己。
「沒事的,我常這麼做。」米乃祿揚起笑,見他臉色更加冷沉,立即像個做錯事的娃兒垂下臉。「對不起嘛,其實板車的速度很慢,就算跳下也不礙事的……」
「才怪,小姐上回才傷著腳踝。」米麗涼聲發話。
「嚇,麗兒,你也在啊?」她怔了下。
米麗沒好氣地看她。「小姐,你出門在外,有哪回我沒跟上的?」聽聽這是什麼話?她就走在板車旁邊耶,小姐居然會忘了她的存在?
她微瞇起眼瞪向走在前方的男人,不禁噘了噘嘴。小姐肯定是被這妖孽迷了心智,才會把她忘了。
「呵呵,我一時忘了嘛。」米乃祿呵呵笑得尷尬。
她是真的忘了,她一心只想著要怎麼跟福至解釋,可是現在看來,就算她想解釋,福至好像也不太想理她……
「小姐,你好歹也矜持一點,幹麼老是眼巴巴地望著他,不知情的人見了,恐怕真要以為小姐是個花癡哪。」米麗一把將主子揪近,以氣音叨念,就怕被旁人聽去。
「唉,你不懂。」原來她的行為叫做花癡呀,福至會不會因此而討厭她?
「我還真的不懂這妖孽到底有哪裡好?」
米乃祿橫睨比起丫鬟更像管家婆的貼身婢女一眼。「哪有這麼懂商的妖孽?」
「就算懂商也是妖孽。」米麗堅持。「瞧他那張臉,路過的行人誰不多看他一眼?即使走過頭,也要再回頭看他,就知道他長得有多禍國殃民,怎麼看我都不覺得他是善類。」
「麗兒,不要以貌取人,他的臉是父母給的,又不是他能決定的。」
「可是我總覺得他太不尋常,居然才一天就把老爺收服得服服帖帖,真是太可怕了。」她六歲進米府,還是頭一回瞧見老爺把一個外人奉為上賓招待。
「那是因為他是經商奇才。」米乃祿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眼露崇拜。「要是沒有他,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他現在卻不理我了,麗兒,你說,他是不是討厭我了?」
「……我沒有。」福至沒好氣地回頭。這兩隻麻雀就在他背後吱吱喳喳,他想假裝沒聽見都難。
「真的沒有嗎?」米乃祿立刻跑到他身旁。
米麗瞪著她的背影,忍不住歎氣主子又把她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