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音躺在按摩浴缸裡傻笑。
她回想著不久前在遊樂園裡那個暗黑的劇場發生的一切,他們相擁、相吻,相互探索彼此的身體,共赴激情的顛峰。
他的肌理比她記憶中更結實、更男性化,可他的膚觸依舊光滑,背脊的曲線依然那麼美妙,還有他身上的味道,有股特殊的香氣,好好聞……
一念及此,夏海音驀地又是一陣笑意,滿室蒸騰的水氣將她的臉蛋暈得更紅潤了,猶如一朵盛開的芙蓉花,她害羞地將臉潛進水裡,不敢面對自己近乎花癡的行徑。
她現在,就是「哈」著一個男人吧?真羞!
更羞的是,在回味著激情的餘韻時,屬於女性的私密處又隱隱約約疼痛起來,渴望著、期盼著。
不行!這實在太丟臉了!
她猛然從水中揚起水燦花顏,然後又潛下,再浮起,努力平息心海不安定的浪濤。
該出去了吧?
從遊樂園回來的路途上,她羞赧,他似乎也覺得窘,兩人一句話都沒說,一到家,她又自顧自地躲進浴室,光泡澡就泡了半個多小時。
再不出去,他說不定以為她溺水了,又或者以為她生氣了,但她可沒有,她是……很高興呢,心花朵朵開。
夏海音離開浴池,套上白色浴袍,立地長鏡前,映出一道玲瓏倩影。她望著鏡中的自己,眼眸出水,頰泛霞光,自然流露出某種媚態。
就連她自己也覺得好看呢,他應該也會覺得她漂亮吧?
她嫣然微笑,花了片刻稍稍吹整濕發,全身塗抹清淡的香膏,換上一襲玫瑰色的家居服。
悄悄步出臥房時,他正盤腿坐在客廳地板上,垂首靜坐的姿態,彷彿在深思著什麼。
在想什麼呢?
她凝睇他,目光憐愛地溜過他微濕的發綹,鼻樑英挺的側面,他穿著白T恤加休閒棉褲,即便是如此簡單的穿著,也顯出他修長的好身材。
她輕輕動了動,他察覺到動靜,睜開眼,轉頭望回她,湛眸清清如水。
她心跳乍停,連忙以一個笑容掩飾緊張。「你在幹什麼?打坐嗎?」
他沒回答,只是靜靜看著她,墨深的眼潭,不知沉澱著什麼樣的思緒。
她更不自在了,視線一轉,發現自己擱在茶几上的提琴盒,手一拍。「對了,明天日本的鋼琴王子就要來台灣了,下午我們會一起上節目,到時肯定要表演,先練習一下好了。」
她打開琴盒,取出小提琴,閉目凝思數秒,便隨自己的心意,拉出一曲美妙的旋律。
溫柔的琴音纏綿如絲,迴繞著室內,迴繞在朱在宇耳際,他怔忡地望她,很少聽她表演如此細緻甜美的曲目,她更擅長熱情明朗的曲風。
她陶醉在音樂裡,斂著彎彎羽睫,櫻唇甜蜜地微分,眉宇是訴不盡的柔情萬千。
朱在宇的心狂跳。
一曲奏畢,她揚起眼簾,眼眸璀璨。「知道這是什麼曲子嗎?」
他掐了掐掌心。
「我以前發行的專輯收錄過這首曲子,沒聽過嗎?」
他咬牙,逼自己保持沉默。
「真的沒聽過?」夏海音難掩失望。「也對,我都忘了你對古典樂沒興趣,這種曲子會讓你想睡覺吧?」她故作打趣,頓了頓,嗓音變得沙啞。「這是Elgar的<Salut d'Amour>,中文譯名為[愛的禮讚],算是古典樂迷都耳熟能詳的小曲。好聽嗎?」
他點頭。
就這樣?夏海音微嘟唇,他聽不出她為什麼拉這首曲子給他聽嗎?他不懂她藏在音樂裡微妙的心思嗎?
「我明天要在節目上表演這一首,你覺得怎樣?」她刻意問。
「不錯。」他淡淡地回應,起身走向廚房。「肚子餓了嗎?想吃點什麼?我來做。」
這不是她期待的反應。
夏海音懊惱地瞪他背影。「喂,朱在宇!」
他一凜,緩緩回頭。
「你……沒話跟我說嗎?」幾個小時前,他們還那麼熱烈地做愛,現在他卻一副禮貌疏離的態度!「你……就是……」可惡!這種事為什麼要身為女人的她先開口?「在遊樂園的時候,我們——」
「對不起。」他突兀地打斷她。
「什麼?」她驚住,不敢相信地瞠視他無表情的俊臉。「你剛說……對不起?」
「是。」他回迎她的注目,墨瞳斂卻所有的情緒,一臉淡漠。「對不起,海音,我不應該那樣做。」
他不該那樣做?這就是他對她的回應嗎?他後悔了?後悔自己不該被情慾主宰了理智,為她沖昏頭?
夏海音的心沉下,胸房發涼,她望著眼前站姿筆直的男人——他怎能如此冷靜?如此無心無肝?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為什麼你會覺得……不該那樣做?」她顫聲問,真恨自己嗓音發顫,為何她不能如同他一般冷然自持?
他靜默兩秒,自嘲地抿唇。「我答應過不碰你的。而且一個專業的保鑣,也不應該跟僱主發展任何公事以外的關係。」
「所以,你是、後悔了嗎?」她冷得全身顫慄,他的每句言語都似一把刀,割在她心上,她不明白他怎麼能令她這般心痛?這樣的痛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好恨他!
「原諒我,海音。」他澀澀低語。
原諒?他要她原諒?!
夏海音諷刺地揚唇,笑意冰冽。「你很好笑耶,朱在宇,那種事有什麼好原諒的啊?只不過是……一時激情而已。我們都幾歲了?多多少少都有這種經驗吧?你以為我會要求你負責嗎?你真的很……一本正經耶,俊祺說得沒錯,你這人真的呆板到無趣。」
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更不曉得為何要提起徐俊祺,或許是因為她在無意識間,很想狠狠刺傷他。
如果,她真的能刺傷他就好了,如果他對她有一點點在乎,那麼至少也該感到些微疼痛。
她只求他也有那麼一點痛……
夏海音將雙手藏在身後,不讓他看見自己掐握到指節泛白的拳頭。「唉!跟不懂音樂的人溝通,真累。」她誇張的感歎,將小提琴收回琴盒。「明天要上節目,晚上我不吃東西了。」
冷冷落下話後,她翩然回房,緊閉門,留他蕭索獨立。
「為什麼要當特勤人員呢?」七年前,有個女孩這樣問他。「當人家的保鑣很有趣嗎?」
「如果是當你的保鑣,那肯定是又辛苦又無趣的了。」他故意逗她。
「討厭!」粉拳捶他胸膛。「幹麼這樣笑人家啦?」
他笑著握住她小巧的拳頭。「其實我爸以前也是特勤人員。」
「你爸嗎?」她揚眉。「喔∼∼我懂了,所以你這算是子承父志吧?」
「也可以這麼說。」他收住輕浮的笑意,端肅面容。「從小,他就希望我成為一名軍人,也用軍人的方式教育我。」
「難怪你會是這副一板一眼的模樣了!」她調侃。
他搖搖頭。「本來不是的,我以前很叛逆。」
「你?叛逆?」她難以置信。
「抽煙、喝酒、打架樣樣都來,可能是因為對我爸的反彈吧?我從上國中以後,行為就愈走愈偏差。我爸對我很失望,但他工作忙,沒什麼時間管我,每次都是我媽到學校低頭向老師們道歉。」
她專注地聆聽。
「高二那年,有次我在學校跟同學打架,我媽來接我,跟往常一樣向老師跟那個同學的家長低頭道歉。她一句重話也沒說,但是在回家的路上,她暈倒了,我慌張地將她送進醫院,才知道她生了重病。」
「她生病了?」
「嗯。她身體不舒服已經有一陣子了,卻一直瞞著我們父子,怕我們擔心。那天,我才忽然悔悟,覺得自己太對不起我媽、太傷她的心。從那之後,她便經常出入醫院。有一天,她在病床上拉著我的手,跟我立下約定。」
「什麼樣的約定?」她問。
他沒立刻回答,想了很久,思緒陷在迷離的時空,好不容易才拉回。「她說,她很愛很愛我爸,雖然他因為工作,總是不在她身邊,但她從來沒有怨過他。她說,她也很愛很愛我,希望我們父子倆好好相處,讓她能走得安心。」
「所以你答應你媽了?」
「嗯,我答應了,當下就決定報考軍校,為國家效命。」
「這也算是完成了你爸的心願?他一定很以為你榮。」
「大概吧。希望如此。」
「一定是的!」她鼓勵他。「你那麼有榮譽感,又認真負責,一定能成為讓你爸媽驕傲的軍人。」
「那你呢?」
「我?我怎樣?」
「你不為我感到驕傲嗎?」
「呿!關我什麼事?你是我什麼人啊?」
「嘖,原來我什麼都不是啊,原來你沒把我放在心上。」
「喂,朱在宇!你是故意氣我的嗎?」
「呵呵……」
回憶裡,他與她笑得愉悅舒朗,澄亮的笑聲穿越時光的迴廊,在他耳畔迴盪。
朱在宇收束思緒,目光掠過攝影器材及一個個工作人員,落定坐在沙發上,對著鏡頭微笑的女人。
夏海音。
雖然他前一天晚上才惹她不高興,但今天,她參加談話節目,那笑容仍是清甜沁人,彷彿不曾發生過任何不快。
她跟日本的鋼琴王子坐在一起,一個美麗、一個俊郎,畫面和諧好看,就連主持人也不時會為兩人的光采奪目而略微失神。
「Vanesa有男朋友了嗎?」主持人笑問。
夏海音抿唇微笑,搖搖頭。
「那考不考慮跟鋼琴王子交往看看呢?你們郎才女貌,很相配呢!」
夏海音聞言,輕聲一笑,將主持人的話翻譯給身旁的王子聽,他也笑了,搖搖頭。
「怎麼?你們不願意嗎?」主持人追問。「Vanesa心目中的理想情人是什麼樣的呢?」
「什麼樣的啊?」她微歪著臉蛋,似乎很認真地思索著,舌尖抿在櫻唇間,有點嬌憨的神態。
朱在宇心一動。
「只要……懂我就可以了吧。有點冷酷沒關係,不解風情也無所謂,只要,懂我的心就好。」
她迷濛地微笑,直視鏡頭,他的心猛跳,幾乎以為她是透過鏡頭看著自己。
「那麼,是要懂得音樂嗎?」
她沒回答,笑得更恍惚了。
「既然這樣,就跟王子交往不是很好嗎?你們兩個都熱愛音樂,也懂彼此的音樂。」主持人半真半假地撮合。
夏海時回眸,與鋼琴王子相視而笑。
朱在宇別過頭,不知怎地,不想看到這一幕。
忽地,一陣手機震動的聲音在某處響起,他機警地掃射週遭,發現助理小香偷偷接起電話。
「喂,是徐先生?抱歉,Vanesa現在在上節目,不方便接電話。」
是徐俊祺打來的?
朱在宇念頭一閃,走過去,示意小香將夏海音的手機給他。
「我是朱在宇。」
對方沉默半晌。「我沒找你聽電話,我找的人是海音。」
「我知道。」他冷淡一句。
「既然她在上節目,我晚點再打來。」
「你聽古典樂嗎?」
「什麼?」徐俊祺愣住,沒想到他會這樣問。
「你喜歡聽古典樂嗎?」
「什麼?」徐俊祺愣住,沒想到他會這樣問。
「你喜歡聽古典樂嗎?」他沈聲再問一次。
「我喜歡,又怎樣?」徐俊祺口氣藏不住敵意。
「喜歡……就好。」他口氣微澀,心情更加悒鬱。「以後不要跟她約在夜店那種場所,她不喜歡太吵鬧的地方。」
「你怎麼知道她不喜歡?你很瞭解她嗎?」徐俊祺語鋒犀利。
他是不夠瞭解。
朱在宇不著痕跡地苦笑。「她平常吃太少了,你跟她一起用餐的時候,勸她多吃點,她其實很愛吃甜食的,最愛草莓鮮奶油蛋糕,冰淇淋喜歡抹茶口味的。她生氣的時候,不要跟她鬥,哄哄她,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過一會兒就好了。還有……」
還有什麼呢?
朱在宇想著一件件該交代的細節,胸臆盤旋著濃濃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