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多月過去了,向棠武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從他們起爭執的那個晚上到今天,這三個多月來,他提不起勇氣找小菱角。
但他還是每個月跟不同對像約會,只是每個約會對象都有些怪,接二連三的怪對象,讓他懷疑自己在感情這條路上被詛咒了!
歇斯底里講話講個不停的美女,瘋狂相信塔羅牌的美女,對名牌如數家珍的美女,開口閉口的莎士比亞說過、雨果說過、尼采說過、海明威說過的文學美女,只愛談論名車的美女……
唐大師介紹給他的對象,全都夠美,但皆具備對某樣東西怪異偏執的瘋狂。而且最怪的是,十個美女裡頭,有七個堅持要先「試用」他的身體。
他真不懂,二十一世紀的現在,性果真開放到這種地步嗎?
從前他約會,並沒有這種強烈的感覺,直到他決定好好找個結婚對象,出現的卻儘是些奇奇怪怪的女人,他很難不懷疑,自己被詛咒了!
他不斷跟怪對像約會的同時,腦子裡一直反覆地回想,那個晚上小菱角說那句話,用的究竟是肯定句語氣,還是疑問句?
他不斷想起小菱角那時拿漆黑如墨的眼瞳看他,像是要鑽進他靈魂深處,然後拋出那句讓他驚心動魄的話——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先愛上你……
小菱角到底用的是疑問句?還是肯定句?
每個晚上入睡前,這句話就像幽魂般纏得他快喘不過氣。
他甚至不敢直接找小菱角問個明白,因為……他害怕知道答案。
他害怕,萬一小菱角用的是肯定句,萬一她真的先愛上他……
他不敢想,也不敢接受那個答案。
那答案,會破壞他所有純淨無瑕的回憶……
他們從前住的眷村,旁邊有一大片菱角田,入秋是菱角的產季,小菱角就會央求他跟吳伯借小船,帶她去採菱角。
吳伯是菱角田主人,跟他爸爸是好朋友,吳伯家在眷村外隔兩條街上。吳伯的小兒子吳義桀很喜歡小菱角,可惜小菱角討厭他……
吳義桀好幾次拜託小菱角讓他一起採菱角,可小菱角打死不肯。
他記得小菱角十二歲那年跟吳義桀說,就算菱角田是他家的、就算她超級喜歡吃菱角,她也不會喜歡他。
向棠武到現在都遺忘不掉,吳義桀當時失望的表情。
吳義桀走後,他跟小菱角划船採菱角。
小菱角說:「武哥,我只喜歡你,其他的臭男生我都討厭。」
他當時很快樂、很驕傲,因為他從小寶貝的小菱角只喜歡他……
她第一次吃的菱角是他給的,也是他剝開的,小菱角吃一口就愛上,還說菱角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小菱角的綽號是他取的,他沒見過比她還愛吃的菱角的女孩子,每到菱角盛產季節,她就來纏他,要他划小船帶她去採菱角。
小菱角長大後,跟著他去衝浪、玩輕翔機、打高爾夫球……
他每一次在墾丁開輕翔機載著她飛上藍天,小菱角興奮地大叫大笑。
高空強風把她笑開的臉吹得彷彿波浪般起伏,他直打手勢要她閉上嘴巴,免得有異物飛進她笑開的嘴,她卻怎麼也克制不住……
降落後,小菱角纏著他,一定要他教她怎麼飛,他受不了她的撒嬌,還有她比蜘蛛還黏纏的功力,於是他教她怎麼開輕翔機。
那年夏天,他們在墾丁玩翻了,她曬得比焦糖還棕黑,手臂上的皮脫過兩層,她終於學會飛翔,換她開輕翔機載他翱翔天空。
隔兩年,輕翔機開得有些膩了,他跟唐翌濤瘋衝浪,她也跟著他們拿衝浪板有樣學樣,一次又一次落水,她都不怕,玩得比他們還要瘋。
有一回,她不怕死地挑戰超級大浪,結果衝浪板翻覆了,她被吞沒在高浪下。
海浪平復後,久久沒見她浮出海面,他急得差點不能呼吸,立即跳進海裡,朝著她翻落的方向奮泳而去,他搜尋海底,沒看到她的背影,他浮出海面焦急喊她的名字,連唐翌濤都急得游來……
幾分鐘後,她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從他後頭跳上他的背,惡作劇的大笑說:「很怕我死掉喔!」
他反過身,在波浪翻湧的海面上,緊緊抱住她,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時在他眼眶中攪和的,除了鹹死人的海水外,還有眼淚,他真的好怕失去她。
「不要開這種玩笑。」他緊抱著她,聲音有些哽咽。
而小菱角似乎也意識到玩笑開得太過頭,馬上道歉。
「對不起,我下次不敢了。」她也緊緊抱住他。
那個長長的夏天,他瘋狂地寵著她,明知那是她開的玩笑,但在海面上搜尋不到她,讓他經歷了差點失去小菱角的恐怖情緒,那情緒啃咬著他,他好怕他再也沒有機會好好疼她……
那年夏天過後,他不再帶小菱角玩衝浪,而是帶她打高爾夫球,她從球桿上不會拿的小菜鳥,到十八洞最棒成績能低於標準桿三桿。
後來幾年,小菱角迷上這項運動,假日多半纏著他去打高爾夫。
他眼裡的小菱角,是個有活力,又有執行力的迷人女孩,不管學什麼都專注,她不怕太陽,不像多數都市女孩,只顧美白不愛動。
不過,上天似乎也特別眷寵她,她在夏天曬黑,經過一個冬天後,又會很快白回來。
他問過她美白的秘訣,她只是笑笑地說,秘訣就是她愛喝水。
向棠武躺在床上,今晚約會結束後,他回到家丟下鑰匙、皮夾,便賴上了床。
這次的新對像依舊是個怪咖,不過他卻已經想不起對方的怪點在哪裡,也許是碰到太多怪對象,他已經麻痺了。
但或許是,他已經熬了三個多月沒有小菱角的日子,快熬不下去了。
望了眼機械表,九點半,他跳下床,匆匆拿鑰匙、皮夾奔出家門。
他不想再思考那句話的真假了,此刻他只想見到小菱角!
季書菱跟老闆加班到九點,梁競堯提議送她回家,因為順路。
她悶悶不樂已經三個多月。每天掛著虛假的笑過生活,最的這個月,連老爸老媽都對她小心翼翼,生怕招惹她。
她……真的很氣!
最氣的是,向棠武居然三個多月來連通電話也沒打,完全不跟她聯絡!他不覺得他有錯?不覺得他真的很過分嗎?
這段時間,她每天過得好煎熬,一向寵她的武哥,這次居然完全不求和。
季書菱坐在車裡,LauraFygi的迷人噪音安慰不了她,她悶悶地看著車窗外流逝的景物。
「別再生氣了,都已經三個多月,你也該氣夠了。」梁競堯終於說話。現在的他,遊走於自己堅守的規則邊緣,他的私生活原本跟季小姐毫無交集,卻因為一場約會發生了大逆轉。
他跟季書菱成為朋友,他喜歡在兩人加班後的夜晚,送她回家。
他們一起聆聽爵士樂、談公事、偶爾聊心情,大部分是季書菱聊她的心情,聊她無消無息的武哥,聊她跟向棠武的童年往事。
他喜歡聽她說往事、聽她說過去調皮愛鬧的模樣,他發現他的心……一點一點地陷落,無法自拔。
她不談名牌時尚,不說哪款衣服、鞋子漂亮,哪家珠寶又出新款,她聊的都是很生活化、很真實的自己。
他從來沒認識過像她這樣的女子,不單是玩衝浪,她還能把衝浪形容得充滿活力,聽她形容夏日的海水,浪花奔騰出泡沫,在浪頭上追逐風的快樂,讓他很想找時間,跟她一塊兒去衝浪……
她個性爽朗,即可靜又可動,越是認識季書菱,他越覺得她是座不可多得的寶藏。男人若能得這樣的伴侶相守一生,婚姻生活肯定精彩可期。
那個向棠武,人在福中不知福,這麼好的女孩,竟不懂得把握。
「他從來沒這麼久不理我。」季書菱氣餒地說。
「也許你該試著跟別人交往,把他忘記。」梁競堯別有含意的看她一眼。
「現的我根本沒辦法思考,每天滿腦子都是他為什麼不道歉?我氣自己也氣他。」私底下面對梁競堯,她已經不再隱瞞自己的心情。
「所以我說別再氣了,三個多月,都足夠失戀的人走出情傷,認識新對像、重新談一場戀愛。你何苦繼續生悶氣?」
「如果我有辦法控制,也不想再繼續生氣。可是,我真的沒辦法,我跟武哥從小就認識,他從來沒有像這次,三個多月都不跟我聯絡,不是三天或三個星期,而是三個多月!如果可以,我好希望不要這麼在乎他,我就不會這麼難過了……」說著說著,季可菱不禁流下眼淚。
車子在她家附近停下,梁競堯從後座抽了張面紙,幫她擦眼淚。
「傻瓜,這樣就哭。」他的聲音太溫柔。
「對,我也覺得自己是傻瓜!他一定是被我那句話嚇到了,吵架那天,我跟他說:『你怎麼知道我沒先愛上你。』除了那句話,我想不到別的理由,讓他三個多月不理我。」
梁競堯聽她邊說邊掉淚,忍不住將她攬入懷中。他心裡有股近乎嫉妒的陌生情緒緩緩湧出來,他嫉妒那個向棠武,能得到季書菱這麼純粹的情感。
「向棠武是笨蛋,是不懂得珍惜你的笨蛋。」
他的溫聲安慰,卻讓她想起向棠武說過——
男人瞎了眼睛才會錯過你……
她越想越難受,這三個多月的積壓的情緒衝出來。
「武哥說男人瞎了眼睛才會錯過我,你罵他是不懂珍惜我的笨蛋,男人都這樣嗎?自己不愛,又偏偏喜歡說些不著邊際的安慰話!要是今天我說喜歡你,你一定也像武哥那樣,逃之夭夭,躲起來不見我。」
她知道現在的自己是無理取鬧,不該把情緒發洩在梁競堯身上,但他無用的安慰,讓她想起武哥曾說過的話。
武哥認為她沒家世、沒才華,根本吸引不了梁競堯,而他則罵武哥是笨蛋,他們用虛浮的言語安慰她,卻只讓她覺得更挫折,她忽然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條件很差!
她耽溺在受挫情緒裡,她哭著,模模糊糊的好像聽見梁競堯說了些什麼。
「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你喜歡我的話,我願意跟你交往。我不但不會逃之夭夭,而且願意保證我會比向棠武更疼愛你、更珍惜你,要是你開口想要天上的月亮,我會願意為了你,拜託我在NASA的好朋友幫我跟去過月球的太空人,要一瓶從月亮上帶回地球上的土壤……」
季書菱眼淚驟停,兩瓣唇闔不上。她有沒有聽錯?
梁競堯要跟她交往?還想幫她拿從月亮上帶回來的土壤給她?
她不記得她跟他說過,她想要月亮上的土壤啊?
「你在開我玩笑嗎?」
「沒有。我喜歡上你了,如果你願意把向棠武在你心裡的位置空出來,我想成為第一個遞補空位的人。」他攬著她傾訴。
這時,季書菱才意識到,她跟梁競堯很靠近,她還被他抱在懷裡。
沉默,長長久久地懸宕在空氣中。
「武哥說你交往過千金小姐……」
「這是事實,就算你的武哥不說,你是我的秘書,也知道我交往過哪些名門千金。」
「還有知名才女……」
「我不否認,我交往過插畫家、作家,如果你定義她們是才女的話。」
「我不夠漂亮……」這三個多月,因為武哥的話,她身處在嚴重自我懷疑泥沼中,不管怎麼努力都爬不出來。
「說真話,目前在我眼裡,你跟蘇菲瑪索同樣漂亮。蘇菲瑪索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夢幻情人,你的自信心有沒有增加多了一點點?」梁競堯明瞭季書菱的沮喪。看來,她心裡佔著最大份量的向棠武,嚴重打擊了她。
「沒有,我的自信心已經嚴重毀損。」她悶頭苦笑。
「跟我交往,我幫你修補。」
「我不夠好到讓你願意安定下來,武哥沒明說,但我知道他的意思。」
「是他不懂你的好。我懂。」梁競堯真誠表示。
「你要幫我拿月球土壤?」她突然問。
「你想要的話,我會想辦法。」他不再任由她躲在他懷裡,他想看著她,想看見她的心。
「你如果去演偶像劇,一定會是最佳男主角,偏偏我不是女主角。謝謝你安慰我,我好多了。」季書菱相信他只是在安慰她。
「我不是安慰你,我是認真的,給我一個機會。」
「嗄?」她看見梁競堯的認真,不禁呆了。
「我喜歡上你,願意為你,千里迢迢去麻煩我的好朋友,我對其他女人,不曾有過這種衝動。季書菱,我不是在安慰你。」
「可是,我也覺得我的條件……」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