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月國最好的繡品她見過,因為每年皇家會有不少賞賜到天下錢莊,那些精美的繡品她甚至用過穿過。只是在她看來,那些繡品美則美矣,卻了無生氣。不過是一些迎合上意,精雕細琢出來的死東西而已。
但這些女子繡出的東西全然不一樣。也許她們的技巧並不算高超絕倫,但這些繡品中蘊含著她們對新生的渴望和幸福未來的憧憬,每一針、每一線都飽含真情,無論是鸞鳳和鳴,還是錦繡河山,都會讓人在第一眼看去就感動得移不開目光。
這些已不再是普通的作品了,而是了不起的寶物。她相信不只是自己看懂了,皇上也一定看懂了。
這天她本想在鳳凰坊看一看就走,但是一群姐妹定要拉著她吃晚飯,再加上阿蘭不僅買回了錦心齋的胭脂水粉,還買了一罈陳年佳釀,非要和她乾一杯。接過你一杯,她一杯,到最後古無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杯,走回將軍府時,走路已經不穩。
在問劍閣前,她身子一晃,幸好扶住月洞門,才沒栽倒。
「怎麼喝了那麼多?」身旁不知何時出現一道人影,輕聲責備。
她搖搖晃晃的抬起頭,瞇眼用力看,才看清她的輪廓。
「趙姐姐啊,嘿嘿,我去了一趟鳳凰坊,繡品都繡得差不多了,大伙開心,為了慶祝多喝了點。她們還說,等著你明天過去再教她們幾首新詩呢。」
世上的事說來也真奇怪,原本古無雙覺得趙冬菊和自己不是同路人,從初見面起躲著她,但是自從她在陛下面前掙了紅營女子們的自由身後,趙冬菊對她的態度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那一夜,她主動來找她,探討該如何真正幫這些姐妹們脫胎換骨,並承擔起教授她們習字識文的任務。
她說:「男人們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那其實是混賬話,是他們怕女人太厲害,讓他們降服不住。如今我們要讓天下的女人和男人都看到,即使是被他們視如草芥的女子,也可以做到他們想不到的事。」
從那一夜起,古無雙徹底對趙冬菊刮目相看。而且有了她的相助,做起事來更加順利,兩個女子竟然就變成了關係微妙的戰友。
趙冬菊並不會對她特別親密,而是比較像是一位嚴師,時時在旁邊提點她該注意的事。
而為了讓哥哥那五百萬兩銀子「錢盡其用」,她想了很多招數,可元非傲對經商一竅不通,說給他聽,他不會有太多意見。倒是趙冬菊總是能一針見血地點出那些事沒用的花招、哪些則是絕妙的點子,這也讓她對趙冬菊的好感大增。
此刻她感覺到趙冬菊正用力托著自己的胳膊,想把她攙扶進房裡,不禁笑說:「趙姐姐,你別替我操心,這點酒沒什麼,我酒量好得很。」
「酒量好還醉成這樣?要不是我路過這裡,只怕你就要歪著睡倒在門口了。」
趙冬菊輕斥。
「怎麼回事?」元非傲恰巧來到,見她們摟摟抱抱、走路歪歪斜斜的樣子,急忙奔了過來。
趙冬菊將古無雙順勢往他懷裡一塞,「正好,就將她交給你了。她喝了點酒,大概醉了。」
他皺緊眉頭,「喝什麼酒?胳膊好了,肩膀的傷也好了,就閒不住的一天到晚往外跑。」說著,他已一把抱起她,大步走進問劍閣裡。
元非傲將古無雙一路抱進寢房的床上,從旁邊的茶壺倒了杯涼茶,扶著她喝下。
「子劍,別罵我,我今天是太高興了。」她雖然醉了,卻很明白元非傲下一刻要說什麼,她在外人面前總是叫他將軍,只有兩人私下獨處,她要撒嬌的時候,會學著皇上叫他的字。
每次他這樣一撒嬌,元非傲縱使有多大的怒火,也會平息下來。今天也是如此。
「有什麼高興的?不就是繡了幾朵花、幾隻鳥而已。」他輕哼一聲。
「你可別小看這幾朵花幾隻鳥,你知道嗎?我已經偷偷問過那些姐妹,她們每個人現在接的零散活兒,已經幫她們賺到幾十兩的銀子了。我和她們說好,這些錢不上交將軍府,都由她們自己支配,好多姐妹已經和家人重新聯絡上,她們那些家人也不再把她們當死人了。」
「是為了錢才和她們聯繫的吧?這是好事兒?」元非傲語氣鄙夷。
「就算是為了錢吧,但總會有人是為了情。好歹這是第一步,三個月的時間做到現在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她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得意洋洋的說:「鹽城那邊今天也傳來消息,說第一批種下的果樹都成功長成,明年秋天應該可以采收第一批果實,這難道不值得高興?」
「要等到明年秋天,可就過了我們和你哥哥約定的期限。」
「不怕。這些果實我已經提前賣出去了。」古無雙媚眼如絲地笑望著他,「你沒見我這些天在忙什麼?不只是宮裡的水果買辦,連秋薊國的一些商戶都已經和我們簽訂協議,說好先付一部分定銀,明年水果收成之後,交貨時再結算尾款。但僅是收回來的這些定銀,就足夠收回本錢,日後賺的自然就歸我們自己了。」
元非傲一臉訝異和驚喜,不禁讚歎,「你還真是個經商天才,幾個月之內竟然辦了這麼多事。」
「現在你知道你未來的娘子有多厲害了吧?」古無雙笑得更加開懷,「以後我就當個最好的當家主母,你就踏踏實實地做你的大將軍!」
他笑著將她圈入懷中。「好,聽你這樣說,我也可以放心了。在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裡,看樣子你也能過得很好。」
「什麼?」她像是被人在腦門上砸了一棍,昏昏沉沉之後突然清醒,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什麼不在?你要去哪兒?」
「朝中有變,秦王叛亂,我要帶兵平叛,明日一早率軍出發,本來想著是不是該把你帶在身邊,或是通知古家暫時接你回去住幾天,但是看你在這邊忙得不亦樂乎,我想,你就留在這,全力以赴做生意吧。」
古無雙的大眼睛中滿是驚訝和不信,捶著他的肩膀說:「你怎麼把出兵打仗說得這麼簡單?就這麼丟下我一人在這裡,就像是丟一隻小狗似的不在乎!」
元非傲任她捶打,輕描淡寫的道:「打仗對我們來說本就是稀鬆平常的事,一年不打,拳頭都會癢癢的。秦王那點伎倆我很清楚,上了戰場不用費什麼力氣就可以將他掃平。我預計最多不到一個月,就會凱旋歸來。」
她仍是不滿地噘起紅唇,「子劍,你已是沙場老將,怎麼還說這種外行話?打仗之前輕敵,你就不怕戰敗後會沒臉見人?」
元非傲一驚。沒想到這小妮子在醉酒的時候比他還清醒。今日接到聖旨,決定出征,他和部下探討作戰計劃,軍中上下都士氣高昂,信心滿滿,使得他一時間太過自滿,的確是輕敵了。
還真多虧了這小妮子的提醒。
「好好好,我絕不輕敵,答應你一定會全力以赴,打贏這一仗!」他安撫著輕輕拍著她的背,「你也累了,先休息吧。」
「還有好多賬本要看……不對,你要出征,我還要給你準備行裝。」她翻身下床,「你手下都是大男人,根本不知道怎麼照顧你。」她倏然轉身,「不然我還是跟你一起出征吧!」
「胡鬧!」元非傲不同意,「我出兵打仗,帶著你算什麼?」
「我可以幫你洗衣做飯,還可以在旁邊幫你出謀劃策。」
「不行。」他堅決拒絕。「我身邊有肖典一群人就行了,沒聽說將士打仗還要帶著自己娘子的。」
說到肖典,古無雙倒是想起一事。「對了,肖典娶妻了沒?」
「沒有。他原本有個老婆,不過病死了。怎麼?」元非傲不解她怎麼突然跳至這個話題。
「你看把金蓮許給他好不好?」她可是將好姐妹的心事擱在心上。
他蹙眉反對,「不太好吧,肖典以前就很厭惡紅營那裡,現在要他娶紅營的女人……」
「那裡早就不是紅營了。」她聽了怒斥,「你們男人老說我們女人小心眼,其實你們的心眼比我們還小。你們男人玩女人,不論玩多少都能說是風流,而這些可憐的女人想重新做人,卻得永遠被人指指點點,數落她們當年的不幸嗎?」
元非傲爭辯不過她,最後無奈地舉手說:「好吧好吧,我承認我看法有誤,我去問問肖典,看他有沒有這個意思。」
黑眼珠滴溜亂轉,她又問:「秦王是在哪裡造反?皇城嗎?」
「皇城不是他的地盤,他不敢。這次他是打著巡視邊防的名義帶兵出征。昊月國的兵馬大部分都是我的人,只有南面七萬大軍是他的舊部屬,他這次就是在南面的海城舉旗造反。」
「七萬?」她不禁笑道:「和你的人馬差那麼多,他也敢造反?」
「南面有海,海上有一些零散的小島,他的人馬中有不少大軍,擅長水戰,如果讓他逃到海上,在那些群島自立為王,就會很麻煩,所以陛下責令我必須盡快將他捉回來。
不過秦王很奇怪,他明知會和我對陣,也明知海城距離這裡不過五百多里的路,為什麼還要冒這個風險?肖典所打探的消息中,一直沒有秦王的準確動向,看來他蓄謀已久,這一次準備充分。你剛才說得對,我不應該輕敵。秦王早已視我為眼中釘,說不定他這次叛變行動,扳倒我才是最大的目的……」
他自言自語了好一陣子,忽然察覺懷中的人兒一直沒有反應。低下頭一看,不禁笑了,只見古無雙已經閉上雙眼,甜甜地陷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