鏢局營運順利,過年前的生意更是應接不暇。男人們分趟運鏢,先忙完了工作的,就回家幫忙準備過年。
身為族長之子,西門貴與金寶領了一隊人馬,負責最遠也是最貴重的一趟鏢,押著十幾輛車的貨,出發去了京城,按照原本的計劃,他們絕對有足夠的時間,能在過年前趕回來。
秀娃左等右盼,一直等到了十二月二十五那日的中午,還是等不到丈夫的身影。她坐在大廳裡,癡癡看著窗外,看了好幾個時辰,就像個白玉雕的玉人兒似的一動也不動。
見她這麼擔心,坐在主位上、等著吃午餐的西門發財忍不住開口了。「秀娃兒啊,你別這麼擔心,阿貴他們的武功可好了,就算遇上什麼麻煩,都難不倒他們的。」
白秋蘭也點著頭,對兒子們的身手有十足的信心。「是啊,肯定是雪積得太厚,回程時才延遲了幾天。」
「謝謝爹娘,我知道了。」她勉強擠出笑容,心裡卻還是沉重得很。
雖然說,西門堡到京城路途遙遠,歸期延誤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但這一次最嚴重,至今已遲了五天。再加上這幾天來,她始終心神不寧,整日心慌意亂,甚至還前所未有的算錯了好幾筆的帳目。
不祥的預感,像一塊大石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果然,當天午後,剛用完午膳,銀寶就匆匆跑回西門家,不但神色驚慌,嘴裡還嚷嚷著:「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秀娃身子一凜,連忙迎上前去。「發生了什麼事?」她急急問道。
這趟運鏢銀寶沒跟上,今早大雪稍停,秀娃才請他去附近的縣城裡添購些食材回來。誰知道他領了銀兩出門,回家時帶回的卻不是食材,而是滿臉的驚慌。
他喘了半天,好不容易回過氣來,這才有辦法開口。
「嫂子,大哥他、他們在京裡頭,全讓官府給抓了!」
秀娃的臉色剛地轉為慘白。
她的公公婆婆聽見這駭人的消息,也迅速奔了過來,圍住銀寶,氣急敗壞的追問著。
「被抓?出了什麼事?」西門發財抓著兒子猛搖。
銀寶被搖得頭暈,差點說不出話來。「呃……爹,你冷靜點!我是聽人說,在京城裡有商隊慘死,官府說大哥他們殺人越貨,把他們全逮進了大牢裡啦!」
「你從哪裡聽來的?」秀娃強打起精神發問,沒有人發現她的身子正在徽微顫抖著。
「就隔壁縣城啊,我一到那裡,就聽見這個消息,街上每個人都把這事掛在嘴邊。」聽見消息的時候,他起先是憤怒,還以為是哪個王八蛋在開玩笑,等他弄明白了人們說的是實情時,嚇得差點腳軟,立刻就跑回家來通報。
聽見兩個兒子被逮進大牢,西門發財臉色發青,大手一拍桌子,發出轟然巨響。「銀寶,把我的刀拿來!」
銀寶不敢怠慢,轉身跑到主位後,將那把塵封已久的大刀抽出來,雙手捧進爹爹的手裡。
「爹,刀在這裡!」
「好!」西門發財揮舞著大刀,滿臉猙獰。「我這就上京,把他們從牢裡救出來!」
這還得了?!
極度的驚嚇反倒讓她回過神來。眼看公公揮舞大刀,擋也擋不住,就要往外衝時,她急忙大叫:「不可以!」
揮舞的大刀,頓停在半空中,兩個男人同時回過頭來。
「為什麼攔我?」
「是啊,嫂子,我們這是要去救大哥啊!」
她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個兒冷靜下來,腦子裡飛快的思索著,該怎麼處理這棘手的事情,嘴裡還忙著說服兩個已經快急瘋的男人。「不可以去劫獄,那是殺頭大罪。」
「那又怎麼樣?」西門發財拍著胸膛。「我可不怕!」
「嫂子,現在可不是膽小的時候啊!」銀寶也嚷著。
冷靜!
秀娃在心裡默念著。
她不能心亂,她不能驚慌,她必須保持冷靜!只有冷靜的思考,才有機會把西門貴他們從牢裡救出來。
「爹,官兵人多勢眾,您跟銀寶就算去了,只怕也救不出他們。」她解說著,知道眼前第一件事,就是得先攔下公公。
「這……」西門發財脹紅了臉,為難的吼道:「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的看著,兩個兒子被砍頭嗎?」
「不,我的意思是,不如讓我去京裡。」
「你去?」西門發財一愣,看著這嬌嬌小小、彷彿風吹大一點就會被刮走的兒媳。
秀娃堅定的點頭。
「是的。」
「你一個女人家,去了又能怎麼樣?」
「我在京裡有熟識的人,能打通關節,查出整件事情究竟是哪裡出了錯。」她鎮定的說道,大眼裡閃爍著決心。「西門堡過去雖然是土匪,可也從沒殺過人,何況鏢局生意不錯,怎還需要去殺人越貨?我相信,這一定是場誤會。」
兒媳的一番話,雖然說得有理,但事關兩個兒子的生死,西門發財還是放心不下。他擰著眉頭,還想開口告訴寶貝兒媳,武力才是最快的途徑,妻子的手卻在這時擱上他的肩頭,制止了他的魯莽。
「秀娃說得有理。」比起丈夫的衝動,白秋蘭顯得冷靜得多。「這事牽扯到官府,我們就算出面,也肯定會吃虧,還不如讓秀娃去處理。」
「這……」西門發財瞪著她。「怎麼連你也這麼說?」
白秋蘭轉頭,示意丈夫一同望去。
「你看看她的眼神。」他們一同看著那臉色蒼白,卻緊握著雙拳、表情堅定的兒媳。她的眼裡寫滿決心,彷彿這世上的一切,都不能阻擋她即將要做的事情。
「我相信,她一定會想盡辦法,讓他們平安回來的。」
雖然在收到消息當天,她就帶著翠兒,讓銀寶駕著車,日夜兼程的趕往京城,但是路途遙遠,他們還是足足走了五天才到,正準備先去牢裡探望被關了數日的西門貴等人。
很可惜,她慢了一步。
才剛進城門不久,秀娃就聽說了西門貴等人逃獄的消息!
年三十的下午,大街上人潮洶湧,除了採買年貨的人群外,還有大隊的官兵,持著刀槍,神色緊張的搜尋著。
逃獄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
據說,西門貴非但徒手傷了牢頭,還帶著一群人,從牢裡一路打了出來,打傷了不少官兵。就連趕去幫忙,試圖鎮壓的禁軍教頭,都被他的鐵拳打得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趁著官兵們倒的倒、昏的昏,他們發揮搶劫時的逃跑功力,轉眼間就逃得不見人影。
「二姑娘,現在該怎麼辦?」翠兒看見官兵就嚇得直發抖,連忙扯著秀娃的衣袖追問:「我們還去大牢嗎?還是去東方家的商行找人幫忙?」
秀娃想了想,過了一會兒,才嚴肅的搖搖頭。
「不行,兩府聯姻的消息,肯定也傳到了京城。夫君逃獄後,官府一定會先搜查東方家在京城的所有據點。」
「那……」翠兒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銀寶也急得直跳腳。
「嫂子,現在該怎麼辦?」
「我們先去鳳祥餅鋪。」秀娃悄聲說道。
「去餅鋪?」銀寶抓著腦袋,縱然心急,也不敢發脾氣,只得壓著嗓子問:「都什麼時候了?為什麼要去餅鋪?」
翠兒也跟著壓低嗓子,小聲告訴他:「那間餅鋪是二姑娘開的,現在由雲祥大姊管理。」她雙眼一亮,這才明白。「二姑娘,我們要去找雲祥大姊幫忙,對不對?」
秀娃只是點頭,沒再說話,快步領著兩人,混進人潮之中,往鳳祥餅鋪的方向走去。
她原本還有些擔心,銀寶生得高大俊美,又跟金寶是孿生兄弟,會引來旁人的注意。所幸,今天是除夕,街上人來人往,不少店家都忙著祭祀,人們也趕著辦年貨,根本無暇注意他們。
這一路上,也遇著幾次官兵,但都被他們躲了過去。三個人在京城裡走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拐進另一條大街,滿街趕辦年貨的人,多得讓人寸步難行,需要靠銀寶在前頭開路,才有辦法前進。
但,鳳祥餅鋪平日生意就好,遇到了過年,門前更是人山人海。秀娃在人群中都快被擠得喘不過氣,卻還是擠不過眼前高高的人牆。
遠遠的,她瞧見了雲祥大姊,正想開口呼喊,一條粗壯的臂膀卻無聲的從後頭冒出來,悄悄搗住她的嘴,緊接著強大的力量就把她往後拉去,整個人被騰空抱走。
「二姑娘、二姑娘!」
她只來得及聽見翠兒驚慌的叫聲,看見兩人焦急的表情。但是,那兩張臉很快的就被淹沒在人海之中。
那人從後面抱著她,輕易就把她擄進巷子裡。寬厚的大掌仍搗著她的嘴,讓她根本喊不出聲音,從對方指縫間洩漏的只有意義不明的嗚鳴。
秀娃沒有掙扎。
一來,是對方太過強壯,她就算是掙扎,也起不了作用。
二來,幾乎就在對方貼近她的瞬間,她已經從那熟悉的味道,辨認出他的身份。
所以,當那人抱住她,在陰暗的巷子裡粗暴狂烈的吻著她時,她非但沒有半點恐懼,反而是激動得幾乎喜極而泣,伸出顫抖的小手,緊緊的回抱著她最最心愛的男人。
柔若無骨的小手,在他龐大的身軀上緩慢而仔細的摸索著。
那寬闊的背、溫暖的胸膛、結實的手臂、熟悉的氣息以及唇舌,都是她日夜所思念的。她緊抱著丈夫,確定他身上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不但腦袋還好好的擱在脖子上,大手大腳也安然無恙,像是連根頭髮都沒少。
連續幾日的擔憂,終於潰堤,她眼裡淚花亂轉,幾乎就要落淚。
西門貴抵著她的唇喘息,嘶聲低語。
「該死,一開始我還以為我看錯了。」他抬起頭來,捧住她的小臉,不敢置信的瞪著她。「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應該在家裡啊!」
「你出事了。」她簡單的回答,說得理所當然。小手撫著他的胸膛,她仰起頭來,注視著他的眼睛。「我擔心你,沒辦法不來。」他是她的丈夫啊!做妻子的,怎能眼睜睜看著丈夫入獄,卻袖手旁觀?
他閉上眼睛,重重的喘了一口氣。
「我早該猜到了。」這個小女人,絕對不會棄他不顧。
軟軟的小手,輕抓著他的衣襟。即使暗巷裡看不到人,她的聲音也壓得小小聲,格外謹慎。「夫君,金寶跟其他人呢?」
西門貴回頭,探看街上的人潮,黑眸半瞇。「這裡人多,擠得連官兵也進不來,大夥兒全混在人群裡。」他也壓低了嗓音,在她耳邊說著:「今天是除夕,晚上守城的衛兵,會比平時少些,我們準備等夜深後,從北門闖出去。」
這計劃雖然直截了當,符合西門家的行事風格,卻嚇得秀娃臉色煞白,小手急急把丈夫左顧右盼的俊臉扳回來,緊張的猛搖頭。
「這太危險了。聽著,記得我提過的鳳祥餅鋪嗎?」
他點頭。
「就是因為記得,我才會想到,這條商街人多得很,才讓大夥兒躲到這裡來的。」
「你找得到餅鋪的後門嗎?在這條巷尾右轉後第五間,朱紅的那扇門。」她焦急的指示著。
「嗯。」
怕他心急,一意去冒險,她著急的苦勸。
「留在街上太危險了。我這就去開後門,你把大夥兒找來,先在餅鋪裡歇一歇。京裡的三教九流,雲祥大姊都識得,她一定有更安全的辦法,把我們都送出城的。」
「你確定?」
「確定。」她認真的點點頭,一顆淚滴卻滾落粉頰,洩漏了她的擔憂。
西門貴注視著懷裡的小女人,她是那麼的嬌小,吐出的氣息都凍成白煙,烏黑的大眼裡還蓄積著淚水。
他相信她,所以也信她所相信的人。
「好。」他作出決定,捧著那幾乎快凍傷的小臉,低頭再用力吻了她一下,以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淚,才抵著她的額,徐聲說道:「我到後門等你。」
她點點頭,離開了丈夫的懷抱,再度跑回大街上,在餅鋪前頭找到正焦急不已的銀寶與翠兒,然後好不容易戲了個空,才擠進了餅鋪。
鋪子裡頭,剛出爐的八寶甜糕還在冒煙,趕著最後一刻辦年貨的人潮,把鋪子門口都快擠壞了。
雲祥大姊眼尖,一眼就瞧見秀娃,立刻把手邊的工作全交給了別人,親自領著三人進屋,到後頭的廂房裡歇息。
一等四下無人,秀娃用最快的速度跟雲祥大姊說明來龍去脈,並囑咐她別讓任何人進到後院廂房,然後才親自去後院開門。
門外,西門貴帶著弟弟與族人,早已全都到齊了,一等到她開門,立刻躡手躡腳的一個個溜了進來。急得直跺腳的銀寶,一看見金寶,立刻迎上前去,用力抱住兄弟,兩個大男人就像是兩頭大熊似的,緊緊抱著對方。
等到人全進了廂房,秀娃先前囑咐要翠兒跟雲祥大姊準備的熱茶與甜糕,也同時被端上桌。十個餓壞了的男人,一看見食物,就爭先恐後的出手,一口茶一口糕的猛吞。
直到丈夫喝過茶,也吃飽了甜糕,始終坐在一旁的秀娃,才柔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西門貴擰著濃眉,又灌了一口熱茶,才把杯子重重放下。
「我也不清楚。只記得那天我們才交了貨,在城裡住了一晚,第二天預備離開時,官兵們就找上門來,說昨夜兩條街外的商隊被搶,還說我們殺了人,搶了對方的貨。」
「然後呢?」她柔聲又問。
「我們跟著去了衙門,是想要說清楚事情不是我們做的。但是,誰曉得那些人根本不聽我解釋!」他握緊拳頭,惱怒的瞪大雙眼。
金寶也忍不住插嘴。
「是啊,嫂子,那些官啊,說有目擊證人,親眼看到殺人搶劫的人穿著咱們西門鏢局的衣服,帶頭的那個還穿了件雪白的狼毛背心。」
「這怎麼可能?」銀寶也叫了起來。「白狼可不是到處都有!大哥那件背心,是宰了一頭在咱們家鄉到處吃羊的凶狠白狼,才做成的啊!」整個北方,誰不曉得,穿那件白狼毛背心的就只有大哥一人?
金寶雙手一攤,無奈的歎氣。「所以,官府才會一口咬定,殺人搶劫的一定是大哥和我們啊!」
秀娃想了想,半晌之後,才又問道:「官府掌握的證據,就只有那件白狼毛背心嗎?」
「還有西門鏢局的衣服。」金寶回答。
「確定是我們的衣服?」
「確定。」金寶點頭。他親眼看過,殺人現場所留下來的,的確是他們鏢局裡的衣服。
秀娃的臉色愈來愈蒼白,一個可怕的想法,在她腦中,隨著一句又一句的證言,像拼圖般,一塊塊的拼湊成形。
難道——
她急忙再問丈夫。
「你那件白狼毛背心呢?」
「被官府沒收去了,當作證據。」想起這幾天以來所遭遇的無妄之災,西門貴心裡就有氣,他猛敲桌子,力道之猛,敲得桌面都裂了,才忿忿不平的說:「不論我們怎麼解釋,官府始終一口咬定我們就是兇手。」
「所以,我們才決定逃獄的。」金寶補上一句。
當他們說完後,秀娃已經搖搖欲墜,幾乎要當場昏倒了。
她相信丈夫不會殺人,那麼,整件事情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有人設下這個陷阱,就是想陷害西門鏢局!
不論是白狼毛背心或是西門鏢局的衣服,都是令人百口莫辯的鐵證,再加上西門堡惡名在外,早讓官府留下「匪徒」的刻板印象,出了這件殺人的大事,又有人指證歷歷,西門貴等人當然會被捕入獄。
是什麼人想陷害西門鏢局?
秀娃輕咬著唇,努力思索著。
不論對方是誰,可以確定的是,這的確是個縝密的陷阱。為了陷害西門鏢局,對方特意挑選西門貴等人來到京城時,才殺人犯案,又仿造了白狼毛背心與西門鏢局的衣裳。
這計劃如此精密,處處都想致人於死,說不定,就連他們越獄這事,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
可惜,西門貴等人能提供的證言有限,要想查出躲藏在幕後主使的人是誰,她還需要更多的線索。
打定主意後,秀娃站起身來,輕聲吩咐著。「你們留在這裡休息,我得出去一趟。」說完,她轉身就要往外走去。
走不到幾步,西門貴卻一把抓住她,神色凝重的瞪著她。「你要去哪裡?」
知道丈夫是在擔心她的安危,秀娃神色更柔。
「東方家在城裡的宅子,離這裡不遠,我想去那兒探探。」她注視著丈夫,仔細解釋。「東方家在京城裡的據點,都是由我堂哥東方梟負責。他聰明過人,這整件事情,說不定他心裡早有了底。」京城裡的事,應該都逃不過東方梟的耳目。
西門貴卻握著她的手,還是不肯放。
「我跟你一起去。」他說。
「不行,你現在正被通緝,官兵都在找你呢。」秀娃撫著他憂心仲仲的俊臉,輕聲安撫。「你放心,東方家在城裡的宅子離這裡並不遠。再說,翠兒也會陪著我一起去,不會有事的。」
晶亮的黑眸裡,閃過陰騖的神色。他緊抿著唇,過了好半晌,才把話從齒縫間擠了出來。
「我應該要保護你的。」他好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竟還需要柔弱的妻子為了他的安危而奔波。
烏黑的大眼裡,有著滿滿的溫柔以及感動。
她偎進丈夫懷裡,緊貼在他胸前,傾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曾救過我。」
雖然,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提起這件事,卻還是點了點頭。
「上次是你救我。」秀娃仰望著丈夫,輕撫著他的臉,認真的告訴他。「這次,該換我來救你了。」他是她的丈夫,她今生的摯愛,不論用什麼辦法,她都要確保他的平安。
她臉上的表情,比一個凶狠的拳頭更具有殺傷力。西門貴的心口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胸懷之間湧現了前所未有的情緒。他不知道那種情緒該怎麼形容,只知道眼前的小女人,己成了他生命裡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緊閉上眼,握緊那雙小手,當著所有人的面,用力的吻住她,許久後才放開她,慎重的交代。
「你要小心點。」
羞怯不己的她,在眾人的注視下,乖乖的點頭。「我會的。」
西門貴咬緊牙關,就算再不捨、再不安,也只能鬆開她的小手,默不作聲的看著她重新披上了暖裘,而後走進積滿白雪的後院。
即使穿了不少衣服,她看來還是那麼嬌小。天際飄落的白雪,落在她的頭上、肩上,彷彿隨時都會將她淹沒。
他必須用盡自制,才能克制住追上她的衝動。
但是,像是感應到他的思緒,已經走到後門的秀娃,在跨出門前,輕輕轉過身來。她注視著他,露出最柔最美的笑容。
在大雪紛飛中,她的微笑,猶如春花盛開。
那一笑,阻止了他的衝動。
不知怎麼的,西門貴就是明白她為什麼會在這時微笑。她的笑容裡有著安撫、有著保證,她怕他會跟來、她怕他會因此被官府逮捕。
因為明白她的擔憂、她的苦心,所以西門貴只能待在原地,苦苦強忍著,親眼注視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與東方梟詳談過後,當秀娃離開東方家時,天色已經暗了。
商街上的人變少了,家家戶戶都點上了燈火。偶爾,她還可以聽見屋裡傳來人們的談笑聲,好像整座京城裡的人,都圍在桌前吃著團圓飯。
當她回到餅鋪,踏進後院的時候,西門貴立刻迎了上來。
「怎麼去了這麼久?」他抓住她,暴躁的問。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他坐立難安,只能在屋子裡一遍又一遍的繞圈子。
秀娃深吸一口氣,對丈夫微笑著,好讓他安心。「事情有些複雜,所以談得久一些。」
「你堂哥怎麼說?」西門貴追問著,大手抓著她不放,像是怕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似的。「他有聽見什麼消息嗎?他知道是誰在搞鬼嗎?」
「嗯。」秀娃點點頭,握著他的手,夫妻一同走回廂房。她面對著眾人,一併解釋道:「我堂哥說,雖然他還不是很確定,但幕後黑手應該是江無涯。」
「江無涯?」西門貴擰著眉頭,困惑的問道。「誰呀?我們搶過他嗎?」他看看其他人。
男人紛紛搖頭,對這名字全無印象。
秀娃這才補了一句。
「江無涯是京城的富商。」
「京城裡的人?那這傢伙為什麼要陷害我們?」確定對方不是曾被他們搶劫過的受害者,西門貴瞬間暴跳如雷。「我又沒搶過他!也不認識他!」他氣得頭頂冒煙,簡直想把那個江無涯用刀砍成幾大塊。
秀麗的小臉上浮現滿滿的歉意。她低下頭來,輕扯著丈夫的袖子,小小聲的喚著。
「呃,夫君……」
他低下頭來,火氣未散。「什麼事?」
「江無涯會栽贓嫁禍是為了東方家。」
「哇,怎麼又是東方家!」話還沒說完,銀寶沒好氣的叫了出來。
秀娃尷尬的瑟縮了一下。
「對不起……」
西門貴濃眉一抬,瞪了小弟一眼,然後才又說:「你說清楚點。」
她看著丈夫,點了點頭。
「江無涯對東方家的生意版圖垂涎已久。如今兩家聯姻,他不願意兩家合作後,北方勢力再起,東方家更加壯大,才會設計陷害你們。」
「所以說,他陷害我們,只是因為如此一來可以牽連東方家?」西門貴聽出了重點。
「是的。」
「這就容易了!」他用力一拍桌子,猙獰的問道:「那個姓江的現在人在哪裡?」
「啊?」
「你說啊,我這就去宰了他!」
「不行。」秀娃連忙抓住丈夫的手,急切的說道:「夫君,你若殺了他,就無法洗刷我們的冤屈了。」
俊臉因為怒氣,變得有些扭曲。「但是……」
「還有,他之前聘雇了伏虎門綁架我娘,結果哥哥開出更高的價錢,要伏虎門反過來追殺他,所以江無涯躲了起來,一時間,我們是找不到他的。」
眼前的困境讓西門貴勃然大怒,像只困獸般狺狺低咆著。「這不能、那也不成!難道要我們就這樣一直躲起來做縮頭烏龜?」
男人們也騷動了起來。
「沒錯!」
「難道要我們躲一輩子嗎?」
「媽的,老子嚥不下這口氣!」
「是啊!」
男人們的怒吼在屋裡迴盪著。還好秀娃老早習慣這些人暴躁易怒的性格,快快站到椅子上,揮舞著雙手,挽回眾人的注意力。
「當然不是!」她拉高了嗓門,鎮定的喊著。「只不過,現在風聲很緊,我們就算留在京城裡,也難以自由活動。倒不如明天一早,先讓雲祥大姊幫我們出城,回西門堡暫時避避風頭,這段時間裡,東方家的人會全力找出江無涯,幫我們平反的。」
一聽見要回家,男人們臉上的怒容都稍稍和緩了些。只是,有人心裡仍有著疑慮,忍不住開口問道。
「少夫人,東方家真會願意幫我們嗎?」
想到堂哥的笑容,秀娃的心頭莫名的一慌。
只是,她沒有洩漏半點不安,仍保持著微笑,用力點頭保證。「當然,我們現在是親家了,就像是待在同一條船上啊。」
西門貴也靠了過來,低聲問她:「你確定,你堂哥可以信任?」
「我知道,你擔心東方家記著舊仇,所以,我並沒讓堂哥知道你們的落腳處在哪裡。」她露出更燦爛的笑容,說得清楚仔細,沒有任何破綻。「出城的事,雲祥大姊也打了包票,明天就讓你們混在餅鋪送貨出城的人當中——」
驀地,門上傳來輕敲。
屋內立刻陷入沉默,所有的視線都緊盯著那扇門。
門被推開,一顆小腦袋探了進來。「二姑娘,雲祥大姊說,晚膳都備妥了,可以請姑爺跟各位去用餐了。」
「知道了,我們一會兒就來。」秀娃小手撫著心口,轉身看著眾人,柔聲說道。「今兒個是除夕夜,我想大家也餓了,所以請雲祥大姊煮了一桌年夜飯,替你們去去霉氣。今晚吃飽些、睡好點,明天才有力氣趕路。」
「有飯吃嗎?在哪?在哪?」
「難怪我剛聞到紅燒蹄膀的味道。」
「真好,我還以為今年的年夜飯,只能吃甜糕。」
幾個大男人開心的嚷嚷著,連西門貴也忍不住嘴饞,嚥了下口水,但他還能保持鎮定,叫住幾個饞蟲沖腦、就要衝出去的男人。
「你們幾個給我等等!」他大喝一聲,確定沒人有膽跑出去,才回頭問妻子。「現在出去安全嗎?」
「嗯,員工們都回家去了,大家可以放心到飯廳裡去用餐。」
男人們歡呼出聲,卻嚇出她一聲冷汗。
秀娃連忙又說:「但是,還是要小聲些,附近的商家都休息了,如果我們太大聲,會引起旁人注意的。」
「聽到沒有,小聲點!」西門貴低咆一聲,轉頭瞧見妻子小臉蒼白得沒有血色,還以為自己也喊得太過大聲,只好把聲音壓到最低,認真的告訴她:「別擔心,我也會小聲點的。」
可疑的水光在大眼裡一閃而逝。她還是笑得那麼溫柔、那麼燦爛,軟嫩的小手伸向粗糙的大手,握得緊緊的。「走吧,我們去吃飯!」
在飯菜的召喚下,男人們腳步快得很,匆匆就來到飯廳,也不用旁人招呼,就自動自發的坐下,享用著好酒好菜。雖然事先警告過,但是餐桌上氣氛熱烈,又有美酒助興,才吃到一半,就有人吆喝起來了。
「嘿,要不是那個姓江的躲了起來,不用大哥出手,我金寶第一個就殺過去,砍得他七七八八的!」
「算我一份!」
「別忘了我,我也要去!」銀寶大叫。
「真不知哪個不長眼的,竟敢在我們西門堡的頭上撒尿。」
「什麼撒尿!是陷害!」
「是啊,鬼才在你頭上撒尿!我可沒被人撒過尿!」
聽著眾人的喧鬧,坐在主位的秀娃,始終默默無語,只是善盡妻子職責,為丈夫倒酒,還幫他切了一塊油嫩多汁的肥羊腿。
「夫君,來,你多吃些。」這道烤羊腿,是她特別請雲祥大姊去買回來烹製的。
除了烤羊腿外,大大的圓桌上,雞鴨魚、牛羊豬,可是一樣都沒缺。這些上好的食材,再加上雲祥大姊的絕妙廚藝,讓所有的男人都吃得萬分盡興,停也停不下來。
在牢裡熬了幾天苦日子,好不容易才能重見天日,吃著這些美味佳餚,男人們終於能放鬆下來,再度把酒言歡。
倒是西門貴一邊吃飯喝酒,還沒忘了關注嬌妻的飲食,見她淨把最美味的東西,都擱進他碗裡,他擰著眉頭,一邊把小刀抽了出來,切了些肉給她。
「你也吃點,別又餓壞了。」
「你吃吧。」她柔柔一笑,把肉放回他碗裡。「幾天不見,你瘦了不少。我天天在外頭大魚大肉的,可吃得撐著了呢。」
這個謊言卻沒能騙過西門貴。他問過銀寶,知道她要求日夜兼程趕路,這一路上幾乎什麼都沒吃,就算是吃了,也全都因為暈車,老早吐得一乾二淨。
難怪,今晚的飯席上,她看來會這麼憔悴。
「別騙我,瘦的人可是你!」他直視著她,暗暗發誓,絕對要把她養胖些,再也捨不得見她這麼憔悴的模樣。
「那麼,我吃,你也吃,好不好?」秀娃擠出笑容。
「好。」
西門貴這才點頭,又在她的伺候下,喝了不少酒,吃了不少菜。
片刻之後,男人們酒足飯飽,準備要起身回房時,卻赫然發現情況大大的不對勁。
怪了,怎麼吃了酒菜後,每個人都覺得暈了起來。
「怎麼回事?」
「我……我暈了……」
「喂,醒醒!」
「不行,我撐不住了……」
眼看兄弟們,一個又一個全都軟倒在地上。金寶勉強想起身,卻發現自個兒也是雙腳發軟,暈眩得厲害,根本無法動彈。
「不好……大哥,飯菜裡有毒……我們……」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昏了過去,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西門貴伸手撐住了自己,回頭看向妻子,卻發現一桌男人全倒下,而秀娃卻仍安然無恙,還能維持清醒。
「你……」
「放心,那不是毒,而是藥。」她軟甜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了過來。「好好睡吧!」
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看著妻子,卻暈眩的無法確定,眼前哪一個影像才是真正的她。
睡?
西門貴張嘴想質問她,卻只能發出含糊微弱的吼聲,非但如此,他的手腳也如千斤一般重,就算費盡了力氣,也舉不起來。
在暈眩的邊緣,他似乎隱約看見她無聲的落淚。但下一瞬間,那張淚濕的小臉,就整個顛倒過來,他重重的跌落在地上。
在失去意識之前,西門貴只來得及說出一句話。
「笨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