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至湖畔石屋,夏日午後微風送爽,一望無際的蘆葦叢倒映入湖,隨風飄晃,一群野鴨徜徉悠遊在那一片黃昏西下的幽然當中。
朱胤然瞬即便被眼前蒙上一層金色薄光的寧謐景致所吸引。
他忍不住趨向前,佇足在湖邊棧道上,刻意輕移的步伐仍驚動了野鴨,撩撥起湖水的輕蕩浮動。
好半響他才轉進廚房,迅速生了火、將藥材放進陶罐中熬煮後,才轉進屋內探視水蘊星。
許是體力耗盡,水蘊星睡得極熟,淺微的呼吸和恬靜清雅的面容,讓人心生憐惜。
溫柔揚手撫順她鬢旁亂髮,朱胤然不自覺輕扯唇,她現下這模樣與清醒時堅貞不屈,剛中帶柔的樣子實在大大不符。
容千襲說對了,他心裡早已有心儀的姑娘,早在泉州被水蘊星誤認為賊時,他的心便不由自主的陷落了。
這男女之間的曲折情意,真要釐清還真有些難呵!
朱胤然目光眺向窗口,啼笑皆非地覺得自己像被投入湖裡的石子,愈沉愈深地陷入不可自拔當中。
「四姑娘,醒醒!」他將仍冒著白煙的藥擱在一旁,拉了張凳子在床畔坐下,輕聲喚著。
躺在榻上的姑娘因他的低喚嚶嚀了下,一睜開眼便瞧見朱胤然高大的身影落入眼底。
訝異尚不及出口,濃濃的藥味便鑽入鼻間,她掀眉,略顯蒼白的清雅面容浮現淡淡的厭惡。「你在煮什麼?一股藥味。」
「四姑娘醒來的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正好趕得及喝藥。」暗壓下心中思潮,他淡淡回應。「是劑活血散瘀的藥,喝完之後,我們就得準備離開了!」
一聽到要喝藥,水蘊星瞪著他的黑眸,擰起眉道:「我不喝藥!」
從小到大她就怕藥味,姊妹們拿她沒轍,總得半哄半騙地折騰好久才能讓她喝下藥,現在姊妹不在身邊,要逼她喝下那碗藥,恐怕比登天還難。
像是要同她比耐力般,朱胤然溫聲道:「把藥喝了!」
「我已經沒事了。」她拒絕,緩緩起身打算下床,朱胤然卻文風不動地直杵在她面前,迫得她處在進退兩難當中。
「朱胤然!」水蘊星姣美的下巴一揚,看著他的眼,這才發覺他們之間一切都不對了。
看著他,她的眸光會不自覺在他俊逸的眉宇間流轉,視線會落在曾吻她的唇瓣上,感覺會回到他溫暖胸膛有力的懷抱,一切的一切讓她失去原有的率性,讓她陌生地不知所措。
「把藥喝了,不會害你的。」看著水蘊星那張沉思的臉龐,朱胤然不容推拒地將藥碗湊在她唇邊,聲調略沉地開口。
「我不喝、不喝!」她執拗著,偏不肯合作。
「難不成你懷念別的方式?」他低頭覷著她,眸中掠過一抹狡詐神色,目光灼灼的黑眸泛著耐人尋味的幽光。
這樣的眼神讓她想起密室那個吻,水蘊星別開眼又羞又氣又惱,從不知朱胤然也有如此「淫邪」的一面。
「你如果再敢造次,本姑娘一定打得你滿地找牙。」她瞪著他,清雅臉龐襯著不相符的凶狠,為的只是掩飾心裡因他而起的悸動。
「不過是提供個建議罷了。」朱胤然聳了聳寬肩,對她的威脅不以為意。
她撇過頭冷哼了一聲,不想與他繼續糾纏下去。
「不用扯開話題,四姑娘考慮得如何?我很樂意幫忙。」他開口,意思已經十分清楚。
他言行舉止間的眷寵愛憐讓水蘊星俏臉一臊,深怕他會付諸實行,連忙接過藥碗,一股作氣喝下。
他滿意地揚了揚眉,倒了杯清水後拉張椅子在床畔坐下,語氣中滿是濃濃的憐愛。「喝口水去去口中的藥味,再不然我有甘草,你要不要?」
「你自己留著吧!」她冷啐了一聲,圓瞠的眼裡儘是滿心不甘。
朱胤然抿著唇笑了笑,完全不理會她的瞠怒。「這下姑娘可以兌現你的承諾,說說靈珠島的事了吧!」
暫且收起心中詭異的情緒,水蘊星擰起眉,想起了兩人在石室裡的對話,遲疑了好半晌才開口。「你……真的會幫我找靈珠嗎?」
他抿著唇,深鎖著眉眼,瞬也不瞬地瞅著她。「我只是想讓靈珠回到原來的地方。」
朱胤然的話讓她心緒翻騰沸揚著,對他的感覺又回到那讓她捉摸不定的浮蕩,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信任他?
就在她的思緒仍百轉千回時,砰的一聲,門板被踢開了,窗扇亦飛竄入幾抹俐落身影,轉眼間,他們已被包圍住。
朱胤然大袖一揮,直覺將水蘊星護在身後,定眼瞧這幾個來意不善的黑衣人。
「他們是誰?」水蘊星瞪著眼前的局勢,提高警覺地在他耳旁輕聲問。
「可以確定是為了靈珠而來。」他回過頭,眉中緊揉著擔心。「你剛受過傷,有機會就趕緊離開,明白嗎?」
「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既是為了靈珠,她更不能棄他而去!
朱胤然若有所思地頷首,嘴角因她的答案抑不住地往上揚,雖然她嘴上不願承認,但真正遇到麻煩,心底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把靈珠交出來!」黑衣人低喝,直截了當表明來意。
「回去跟你們的主子報備,靈珠不在我們身上!」朱胤然濃眉微蹙,振臂擲去屋內的一張椅子,擊中其中一個黑衣人的背。
刀影如風劃過,朱胤然避開了兩面的夾攻,卻瞥見水蘊星身後一道劍光由半空中直瀉而下。
「小心!」千鈞一髮之際,他將她纖柔的身子拉近,伸出手臂護住她的嬌軀,結結實實地為她受了一劍。
鮮血倏地染紅了他的衣衫,無暇理會膚上漫開的痛意,朱胤然內心爆出咒罵,倏地斜身迅即出腳,直接踢中黑衣人的胸口。
朱胤然的動作看似輕鬆,實則內勁純厚,幾記連踢皆中要害,黑衣人的身子被推出數尺,撞上身後石牆,倒地不起。
水蘊星怔怔望著他染紅的衣衫,臉色慘白的幾乎要忘了呼吸。
依他的武功,黑衣人應該是傷不了他的!但這一劍劃得深刻入骨,他明知會吃苦為何還為她擋那一劍?
幽歎輕逸出唇,接連地柔軟她的心底最深處,她心一緊,竟迷惘地不知碰撞心頭的感覺是什麼。
她還能不明白嗎?眼前的男子是真心為她呀!
「你流血了!」水蘊星那一雙燦黠如星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瞅著他,再也控制不了地哽咽著。
「這點小傷,死不了。」看著她為他擔憂的模樣,他低聲安慰,扯出逞強的笑容。
即使受了傷,他舉手投足間仍尊貴而優雅,再瞧他臂上的傷口,水蘊星的心再也無法抑制地絞得發疼!
「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不會允許他們傷你半根寒毛。」他抬起眼睫,有力的指似是保證地緊握住她的手。
水蘊星仰首望著他,感覺心裡對他的抗拒寸寸瓦解,此時此刻,他們有同進退的共識。
「你別說了、別說了。」她吸了吸鼻,心似被人緊掐,痛得不能呼吸。
她知道在這一時半刻間,他們根本無法突破重圍,但她不能慌、不能縮、更不能懼!
而此時,黑衣人見朱胤然負傷,迅速縮小了包圍圈,企圖在最短的時間內擒下兩人覆命。
依現下的狀況看來,只能做最壞的打算!
朱胤然深吸了口氣,深懷戒意地打量著黑衣人,黝黑的眸子有著冷酷與讓人不寒而慄的決心。
他掏出懷中的暗器,毅然地往黑衣人拋擲而出——
霍地聲聲慘叫逸出,未來得及閃避的黑衣人捂臉倒地,發出哀痛的嘶吼。
「朱胤然……」水蘊星不解地看著眼前倒了一地的黑衣人。
「暗器上淬著毒藥。」他冷冷地解釋,額角因為痛而迸出冷汗。
中了毒的黑衣人心有不甘地掙扎著往兩人貼近,吼道:「堂堂世子竟使卑劣手段!」
水蘊星見狀,抽出腰間的刀正打算備戰,那黑衣人尚未靠近便不支倒地。
「別再耽擱,走!」趁此時刻,朱胤然足尖運勁,氣勢強勁萬分地帶著她離開石屋。
不知疾行多久,朱胤然因失血過多、面色蒼白,終不支倒地。
水蘊星見狀張手一攔,全盤接收了他的重量,怎料跌勢太猛,她一個踉蹌,竟就這麼反壓在他身上。
四周滿山蒼松迭嶂,林木交蔭,地上皆是盤起糾結的樹根,朱胤然成了肉墊,那狠狠撞擊的勁道讓他的骨頭幾乎快散了。
「唔!」他發出沉痛的低吟。
「你沒事吧!」她瞠著眼,看著他的傷口又流了血,憂心如焚地紅了眼眶。
「我沒事。」他揚聲,幽深的眸子染著笑意地瞅著她。
「流了這麼多血還說沒事?」水蘊星輕斂眉,費勁撕下衣擺,為他的傷口做簡單的包紮。
一回想起他為她受那一劍的畫面,她的心便益發難以控制地抽痛著。
「不過行走江湖這麼久,我還沒用過這般卑劣的手段。」難得見水蘊星臉上露出如此難過的神情,朱胤然刻意輕鬆開口。
「你還有心情說笑!」瞧他額角泌出冷汗,薄唇發白,水蘊星著急地紅了眼眶嗔道。
朱胤然望著她,心中揚起一股難以理解的渴望,伸長臂將她攬入懷裡安撫道:「別惱,自與你相遇後,我的日子過得挺精采的。」
她傻愣愣地僵著,任他獨有的男性氣息將她緊緊環抱著,經由這次,她再也無法不甩他、不被他所感動。
她的胸口突然繃得好緊,心頭蘊著一股熱,眼淚就這麼順頰滑下。
「怎麼哭了?」朱胤然擰著濃眉,訝然地看著她的反應。
她慌慌張張抹掉眼淚,癟了癟嘴道:「你別管我。」
「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找靈珠的嗎?如何能不管你!」他徐緩開口,企圖轉移她此刻的心情。
一提起靈珠,水蘊星雙眸泛著淚霧,落寞地輕歎。「天下之大,我已經不知道該上哪去找靈珠……」
處理好他的傷口,她若有所思地在他的身旁坐下,柔美的下顎擱在膝上,發出了幽微的歎息。
朱胤然見她落寞的神情,濃眉淡挑地瞅著她。「我查出靈珠的下落了。」他輕語,笑意深邃。
水蘊星一震,迅速地抬頭咕噥道:「別尋我開心!」
「我的信用如此不堪嗎?」他略顯蒼白的唇淡揚,語氣聽不出太大的起伏。
她晃了晃頭,恢復原有的姿勢。「打從靈珠被偷走之後,我就知道要找回失珠簡直比登天還難,即便你真的誆我,我也莫可奈何不是嗎?」
「傻姑娘,我說過,我會同你一起找回靈珠,絕不誆你。」他再一次將她攬進懷裡,眉眼放柔地輕歎著。
這一回水蘊星沒抗拒,只是將臉輕輕貼在他溫暖的胸膛上。
她的思緒恍惚中轉至島上的預言詩——「富貴人中一人下,怒海狂濤嘯夜停,折柳成劍天涯游,易貨商賈得珠懷。」
姊夫柏永韜為三姊找回第一顆靈珠,應證了那句——「易貨商賈得珠懷」,那「富貴人中一人下」指的是朱胤然尊貴的身份嗎?
這一切彷彿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了,只是此時,她無法確定是不是真如他所推斷。
「朱胤然,你會繼承王位嗎?」她咬了咬粉唇,終是問出了心裡的疑惑。
不同與水家姊妹的手足情深,因為靈珠,她透過他看盡權斗的狹陋與自私,卻又不知朱胤然心裡真正的想法。
她的話讓朱胤然喉間不由自主逸出低低淺淺的笑。「我拿王位換靈珠了。」
她側過臉,語氣充滿了疑惑。「我不懂。」
「靈珠在我大哥手裡,他說只要我消失、退出王位之爭,他便將藏珠的地點告訴我。」
水蘊星下意識地嚅唇,不敢相信她聽到了什麼。「靈珠真的在大世子手裡?而你……允了他的條件?」
「原本我就沒打算繼承王位,偏偏天老爺又讓我遇上你,像是注定似地,所以我允了。」他說的雲淡風輕,俊逸的臉龐有著說不出的堅定。
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因他而起的悸動心緒,讓她亂哄哄地沒法反應。
他竟為了她……做了如此的決定?
「你別這麼看我……」朱胤然神情平靜,瞧著她的眼神卻極為深沉。「這個決定有一些是為你,有一些是為我自己,你不用這麼感動。」
水蘊星怔了怔,好半晌才回過神,揣著他的衣領咽聲道:「你、你非得要惹人掉眼淚嗎?」
她明明是討厭他的,為什麼愈是抗拒,愈是不能克制地任他進駐心扉?
他揉了揉她的發,徐徐開口。「我大哥將靈珠藏在戴雲山脈的覓雪湖裡,所以我猜剛才那些黑衣人應該是我三弟派出的殺手,我想這一路我們鐵定難安穩。」
他從容、悠哉,一如他們初遇時那熟悉的模樣,水蘊星光看著他便覺得一顆心安定了。「沒關係,只要能把靈珠帶回靈珠島,再危險、再辛苦我都不怕!」
「好,那我們一起到戴雲山脈的覓雪湖把靈珠找回來,自此咱們就同生死、共患難!」他憐惜地輕撫她的臉,在她清靈秀雅的臉龐中覓回屬於她的英氣颯爽。
同生死、共患難吶……
水蘊星因他這一句話感動的無以復加,悄然在心頭一歎,她祈求上天能讓他們順利找回靈珠。
稍作歇息後,失胤然看著漸暗的天色,做了決定。「石屋定是不能再回去了,離前方的小鎮又有幾十里路,看來今日是找不到客棧落腳了。」
水蘊星聞言點了點頭,許是臨河畔,入夜後天地似被潑墨暈染似地,蒙上了淺淡的墨色。
她看著身側的河岸,再遠眺遠方蔚然深秀中的景致,不禁指著遠處的山巒問:「由此處至戴雲山脈需要多久的時間?」
「約莫三、五天。」他落下話,眼角瞥向前方一處被籐蔓披覆、荊棘叢生的石洞,取出隨身的劍,除去洞口的阻礙。
確定了洞內沒其他動物野獸,他才撇頭對水蘊星道:「今日可能得在此過一宿了!」
方回過首,便見水蘊星已俐落地在附近升了火,火光映得她瑕白的臉上一片嫣紅,讓他幾乎移不開視線。
「此處臨水,入夜寒氣一定更重……」水蘊星發現他的注視,轉了轉眸,一臉赧然。「怎麼又這麼看人?!」
「只是挺訝異的,四姑娘似乎很能適應餐風宿露的生活。」朱胤然低笑,頎長的身子靠在樹邊,眉間因氣血盡失出現疲憊。
水蘊星的坦然與率真是他所欠缺的,更是他長久以來的渴望。
她揚眉,被他的話勾起了回憶。「我從小在靈珠島長大,和姊姊們老是山裡海裡四處跑,興致一來便會在外頭過夜……」
她眸光瞥向朱胤然,讀不出他眼底光采因何躍動,心一緊,連忙斂眉打住話,將枯枝不斷丟人火堆裡。
「怎麼不說了?」他有些失望,當水蘊星提起家人與從前生活時的熱烈,使他渴望能更進一步瞭解她。
「不說了,我們這些尋常百姓的生活繁瑣得緊,你不會有興趣知道的。」
水蘊星直覺的認定讓朱胤然目光陰鬱,連輕扯的唇也透著自嘲。「一直以來都沒人能理解我為何願意拋去養尊處優的生活,四處遊歷,你也是這麼以為嗎?」
在王公貴族當中,他的淡泊名利成了異類,本來他已習慣外界的目光,但唯獨面對水蘊星,他沒辦法任她如此誤解。
他那極力壓抑的眼神讓她心顫不已。
「如果你真的想聽,待我去捉幾條魚當晚餐後再聊。咱們邊說邊吃,可惜少了酒,否則今日可盡享『以天為蓋地為廬』的豪邁率性。」
朱胤然瞬也不瞬地瞅著她,直覺她那豪氣萬千的模樣是刻意要掃去他眉間的陰鬱。
他心頭一暖,眸中含笑地覷著她。「四姑娘這是在安慰我嗎?還有捉魚……你行嗎?」
水蘊星嬌嗔地白了他一眼。「你少瞧不起人了!」
她雙手插腰的模樣可愛的緊,對她,朱胤然心頭似乎又多了些難解的情感。
朱胤然揚了揚眉,再也難以克制地長臂一伸,猛地將她帶入懷裡。
她伏在他身上,氣息微紊地掀唇欲罵,卻讓朱胤然趁勢偷了香。
他低下頭銜吻住她的紅唇,不同於石室當時的淺吻,這吻的力道揉著霸氣與渴望。
當他的氣息灼熱地侵入檀口時,水蘊星只能渾身發燙地任由慾望凌越理智。
暈暈然、暖呼呼的感覺席捲了四肢百骸,彼此心口急切的熱流,讓他們暫且忘了所有該做的事,一切的一切,在屬於兩人的甜蜜裡顯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