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四下無人,阿四滿面媚笑地拍著言有意的肩膀,以賞他板栗的力度為之,「知道當初我為什麼提你上來給我當秘書嗎?」
「因為我能幹?」
他還真是自信呢!阿四笑吟吟地搖頭再搖頭,「你初出大學,不過學士學位。咱們集團比你能幹的人多了去了,比你學問大的人能排成人牆。」
「不會是因為我長得帥吧!」
「因為你臉皮厚。」她一臉正色,聽得言有意下巴墜到胸前——這個……也算是理由?
當然……不算!
「因為你機靈。」
他跟在她屁股後面做了三年多的秘書,她都不曾認真跟他談過當初之所以選他上樓坐到她辦公室外頭的理由,卻在他們倆跨越百年時光,來到大清朝的今時今日,跟他聊起這當中不為人知的老闆心思。
「你比那些能幹的人或是學問比你大的人都更機靈,你善於察言觀色,善於把握機會。懂得抓住一切對你有利的時機或人,為你的成功鋪平道路。」
阿四一直相信這樣的人,終有成功的一日。不管他成功的方式是否光彩,贏——是最終的結局。
她正需要這樣的人幫自己,而言有意不夠出色的自身能力又恰好便於她掌控。
幾年的時間,證明她當初的選擇是睿智的。現如今,她更覺得自己對言有意的判斷實在是太精道了。
「你做我秘書的時候,我就覺得你腦子夠靈,沒想到來到清朝,你把腦筋全都用上了。我不過是猜測胡順官可能就是日後的紅頂商人胡雪巖,你就辭了錢莊的工抱上了他的大腿……啊?」
「我知道阿四你博學多才、博覽群書、博采眾長、博古通今……雖不是博士,卻恰似全能博士,你說的歷史定不會記錯。」諂媚!諂媚,將他拿手的諂媚一諂到底。
少來這一套,阿四深知此刻在言有意的心目中,需要他諂媚的對象已移成他人。她不介意,她不但不介意,還要好意地提醒他一句:「胡雪巖的確是歷史上的巨富,可你知道他的下場嗎?」
啊?
言有意心中的小鼓一陣亂敲,難道一代巨富下場悲慘,死時身無分文,比個叫化子還不如?
阿四朝他再走一步,笑意加深,「你知道他富可敵國的歲月維持了多久?」
不是吧!難不成他沒富個兩年,他的黃金帝國就土崩瓦解了?
「你猜他會不會苦熬了五十多年,直到七八十歲才過上好日子?」
媽呀!七八十歲?言有意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活著看到胡順官變成紅頂商人胡雪巖。
「你知道他一生是否獲罪,是否罪及家人朋友?」
這個……
言有意心中的小鼓敲得更響了,莫不是胡順官好日子沒過多久,就被滅九族了吧?
阿四倩然一笑,扭頭便走,急得言有意趕緊追上去,「我的四小姐,我高貴無比、德才兼備、完美無缺的四小姐,你就行行好告訴我,那個胡雪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啥時富起來,什麼時候倒霉,人生結局如何吧!」
她雙手一攤,壞心眼地揚起嘴角,「很抱歉,我這個學經濟的只知道大概的歷史,怎麼可能清楚地記得一個人的生平呢?」
「他到底什麼時候發家的呢?不會到七八十歲吧?應該不會哦!可要我等到五六十歲,我也受不了啊!過幾十年的苦日子,就為了換老來那十幾年的富裕有什麼用?老了老了,一身的病痛,想吃吃不了,想玩玩不動,富跟窮又有什麼區別?不行不行,我得趁著年輕,身體尚好早點發家致富,這才對得起我來到世上這輩子……」
「你唧唧咕咕在說些什麼呢?」
酣丫頭遠遠地就看到貨倉旁邊蹲著個男人,一個人塞在那裡嘴裡還不停地嘮叨著,比個女人都囉嗦。
言有意正煩著呢!懶得搭理她,站起身扭頭便走。在這漕幫的地盤上還沒誰敢衝他甩臉子,酣丫頭火大地追上前去。
「喂,你是新來的吧?看到我連聲招呼也不打,你知道我是誰嗎?」
言有意才不關心她是誰呢!除非她能記得胡雪巖的生平,最後一點一滴全都記得清清楚楚。然,這是不可能的。
他揮揮手,擺出一副不跟小孩子噤菄澈犖A,「小姑娘要扮家家到一邊去,別在這裡瞎折騰。」
他居然也看出她是女扮男裝?!這還真奇了怪了,從前不知道她身份的人,沒一個認出她是女兒身,如今幾日之內,先有阿四在前,後有這個超有個性的男人在後,居然一眼就看出她是個愛裝男人的姑娘家。
好玩,這人實在是太好玩了。
酣丫頭興致來了,抓著言有意的手不肯讓他走,「你叫什麼名字?是幫裡哪個堂的屬下,說來聽聽。」
「你是誰啊?我憑什麼要告訴你?」在言有意眼裡,她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算不得女人。他一個大男人滿腦子發財致富的念頭,哪有心思跟小女孩玩?
「我是酣小姐,漕幫大小姐——不過我更喜歡當漕幫大少爺。」酣丫頭略帶得意的聲音自他背後響起。
她本以為報上姓名身份之後,言有意對她的態度會來個大轉變。沒料到這男人只是瞥了她一眼,仍舊蹲在那裡想著自己的苦心思。
「喂,我是漕幫大小姐,以後要掌管整個漕幫,你身為漕幫的弟兄,居然敢對我不理不睬?!」
擺在面前的分明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整天沒事幹就知道瞎折騰的無聊千金。言有意在現代社會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人,最羨慕的也是這種人。
誰讓他沒那個命,沒辦法投身在好人家。那種人家的孩子不用吃苦受累,一生下來就注定大富大貴,每天睜開眼只要想著我怎麼花光爹娘老子留下的錢。怎麼花得高興,怎麼花得刺激,怎麼花得與眾不同就怎麼折騰錢。
多美妙的人生啊!
睇了酣丫頭一眼,他從唇間擠出一個「哦」字,聽在酣丫頭的耳中充斥著不屑。
他居然不屑她噯!
自打她落地起,仗著她爹的威名,就沒人敢不屑於她——這人……好好玩!
酣丫頭擠啊擠,硬是「小」臉皮厚地擠到他身邊,「你叫什麼?」
「言有意。」好歹人家也是他老闆的女兒,給點面子吧!
「你可娶妻了?」
「怎麼?你想嫁我?」他存心逗這個小丫頭。
沒想到酣丫頭極乾脆地點著頭,「好啊好啊!你去向我阿爹提親好了。」
「啊?」
言有意張著嘴巴差點沒吃進蒼蠅去——現在,到底是誰在逗誰啊?
阿四找到胡順官的時候,他正在埋頭扛貨。做了十多年跑街,除了拎銀子,沒幹過什麼辛苦活。如今扛著重物幾個來回走下來,他已是氣喘吁吁,頭暈眼花直不起腰來。
要這樣的人在漕幫跑船,不僅是委屈了他,也是看輕了漕幫。只是,阿四心裡自有打算。
「胡順官,你跟我來一下。」
她領著胡順官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在清代只能稱做書房——招呼他坐下,先遞了杯水讓他喘口氣,再提正事。
「這裡的活幹著還習慣吧?」
「說習慣是假話。」他這一身的虛汗騙得了誰?
經歷了王有齡這麼一檔子事,他倒還是如此寬厚本分,這樣的人倒也少見。跟他還繞什麼彎子,阿四索性挑明了說:「若說跑船干苦力,你這樣的人我招進漕幫,根本是在浪費威爺的銀子。」
「你已經想好怎麼辭掉我了?」他平心靜氣地望著她,沒有發怒,也沒有一點要她感恩回報的意思。
他處變不驚的個性倒正是她看中他的地方,為他面前那盞已空的茶盞裡加滿涼水,她知道他只想牛飲,不會品茶。
「在我招一個人進漕幫之時都不知道他能做什麼,幹不了什麼,那便是我的失策了。我很清楚你沒有干苦力的本錢,但你卻有我想要的財商。」
「難得四小姐如此看得起我。」
拍馬屁的話,她在現代聽得太多,來到清朝還是多做幾件實事吧!
「你也知道,以前漕幫是收了人家的錢,從杭州往別處運貨,回來的時候大多跑空船。這樣浪費時間,也浪費人力。我想從這趟運生絲的生意開始,咱們漕幫接兩頭生意——運著杭州的貨去別處,再將別處的貨運回來。這回運生絲去廣州,我就要打響這第一炮,不僅要打響,還要打得漂亮。」
阿四將心裡的盤算一一說給胡順官聽:「廣州那邊有很多洋貨行,你運生絲抵達之後,讓跑船的弟兄卸貨,你就去洋貨行打聽,進些時下流行貨。要質好價廉的,你做了這麼多年的跑街,討價還價的事一定在行。跟那邊的商行說,咱們是做常年買賣,要他價格給低點,下回咱們接著照顧他生意。另外,你把這些單子給我貼到廣州的大街小巷去。」
胡順官接了來一看,厚厚一疊紙畫著一模一樣的東西。像是水墨畫,可畫上又寫著一排排手掌來大的字,什麼——有貨運找漕幫,通信地址……
在她面前,他好像掉進了另一個國度,根本搞不清楚她做的這都是什麼,「這是幹什麼的?」
「這叫廣告——平面的,還有視頻廣告、網絡廣告——當然,這裡是做不了了,只能借點平面廣告稍稍宣傳一下,現在還沒有報紙,只有大清官員之間有邸報可互通消息,但那完全被朝廷掌控,我沒辦法在那上頭做廣告。」
她自言自語說了一大通,不小心瞄到胡順官,他那兩隻眼睛是越來越迷茫了,顯然是被她給整暈了。
這麼深奧的東西,他一個古人是絕不可能弄懂的。阿四可憐地望著他,算了,還是說回正題吧!
「你別管那麼多,照我的意思把這些單子貼到廣州的街上去——記住,哪兒熱鬧貼哪兒。另外,你再帶著兄弟們逛一逛廣州的酒樓、茶館,四處說咱們漕幫接廣州的生意,有運貨到杭州的生意,再低的價錢咱們也跑。」她頓了一頓,赫然想起,「妓院是一定要去的——那裡南來北往的商人最多。」
她一句話差點沒嚇得胡順官把自己的舌頭給咬掉,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妓院、妓院地說著,毫不害臊——這到底是個什麼人啊?
阿四才不理會他望著她怪異的眼神中藏著怎樣的心思,既然威爺和酣丫頭將漕幫的大任交給她,她就有責任為漕幫賺錢,謀求更大的發展,這也不辱沒她烏……烏四小姐的名聲——可惜那名聲全留在現代,半點沒帶過來。
她將自己的雄圖偉略說予他聽:「我們漕幫兩頭賺錢,運費自然比其他負責運輸的船家便宜。我們先爭取到杭州至廣州這條水路的生意,等賺到錢再發展泉州至杭州、淞江至杭州等等水路上的生意,最後在全國形成我們的水路交通網,只要船能到的地方,生意我們都做。」
她說得一派豪情,胡順官聽著知道她想做的生意很大,就是不知怎樣能達成。
看得出來,她是個有見識有抱負也有能力卻不像個女兒家的女兒家——他照她的話去做就是了。
臨走前,他有個問題實在是不問不行。
「有個問題可以問一下嗎?」
「說!」
「你剛剛說了一個詞——流行——請問,『流行』是什麼意思?」
阿四一顆鬥志昂然的心啊……轟然倒塌!
他奶奶的,跟個古人說話可真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