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玄武帝早獲知消息,闕懷安與曙兩腳一踏進玄武帝所居的佑慶宮,便看見滿臉愧悔著急的慕容襄與南山。
「世子大人!是公主和闕大人,謝天謝地!終於回來了,回來了!」率先發話的是南山大人。
「公主?!」慕容襄見到沒事人兒樣的曙,鬆了一口氣,連忙迎上前去。「你果然沒事,太好了。」
當時在皇城中,他一回頭卻看不見曙公主的身影時,別說他有多麼著急自責了,想到體弱的曙公主在人群之中被推擠,要是受了傷或不舒服發了病,無論是哪一樣後果他都不能原諒自己,現在看到她毫髮無傷,平平安安地,慕容襄委實鬆了一口大氣。
「慕容世子不必擔心,我沒事。」曙公主微笑地安撫了一句。
慕容襄看見她的微笑,心下方踏實幾分,然而這個時候,玄武帝的聲音卻忽從上頭傳來。
「既然沒事,怎不盡早回宮,拖磨得這麼晚?」
皇帝的聲音威嚴,讓原已放鬆的眾人不禁又是一凜。
二果皇上……」闕懷安正欲解釋,曙公主卻示意他住口。
「因為人實在太多了,我胸口悶得緊,就讓闕將軍帶我到空氣好一點的地方,等待祭典較沒人的空檔才回來。」
玄武帝聞言,瞥了闕懷安一眼。「是這樣嗎?」
闕懷安當然不可能拆曙公主的台,只能從善如流的回答。「是。」
「既是如此,那這件事就這樣吧,幸好當初是許你們秘密出宮,這才沒將事情鬧大,現下倒也好收拾。好了,人平安沒事就好,折騰了一夜,朕也乏了,你們各自安置吧,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謝皇上。」
眾人齊聲回答,見玄武帝已然向內宮定去,身影完全消失在盡頭處,曙公主也不耽擱地率先站起身。
「世子大人,我也有些倦了,這就回關雎宮,您早些休息吧。」語畢,她不容慕容襄說話,便逕自轉身。「闕將軍,送我回宮。」
「是。」早走早省心,闕懷安連忙應了聲,跟在曙公主身後離開了。
而這會兒看著大家走掉,南山方才吁了口長氣。「哎!總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啦!您說是不是啊,世子大人?」
「哪的話。」畢竟不是局外人,慕容襄可是無比懊惱,就算玄武帝不怪他,他也會自責的啊!
「世子大人,屬下勸您還是放寬心,眼下根本沒人怪您哪!您就別庸人自擾了。」南山知道這主子的脾性向來就是事事求全的完美主義,開口寬慰了兩句,但見慕容襄仍是一臉懊惱神情,又連忙提醒。
「世子,您沒忘記吧?這兒可是皇上休息的佑慶宮呢!咱們還是別在這待太久,以免攪了皇上清聽,走吧!」
慕容襄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不禁輕歎一口氣,苦笑了笑。
「你說的對,咱們這就走吧!」
就在二人意欲離開的時候,後頭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慕容襄與南山同時回頭,看見來人竟是玄武帝身旁的大太監小多子。
「世子大人,真是對不住,本該讓您好好休息的,可皇上讓小的來請您再過去一趟呢!」小多子匆匆忙忙走了過來,笑嘻嘻地道。
皇上?
慕容襄與南山面面相覷了下,小多子連聲催促,示意他們盡快。「世子大人……」
「我明白了。」慕容襄點點頭,示意南山不必跟上,南山十分識趣的退下了。
「請跟我來。」小多子手往裡迎,恭敬地道。
佑慶宮內室裡,玄武帝已換常服,改著中衣,原本斜躺在楊上的他,見到慕容襄進來,方才緩緩坐起。
「皇上。」
「免禮了,你隨意坐吧!」玄武帝揮揮手,慕容襄於是在太師椅上坐了不來,小多子立刻為他送上一杯熱茶。
「今晚,你肯定嚇著了吧?」玄武帝的聲音十分輕鬆,半點也無責怪的意思,反倒像是話家常。
「是有一些慌了手腳,幸好公主平安無事。」
「她身邊有侍衛,丟不了的。」
「是啊,真是有勞闕將軍了。」慕容襄苦笑,要是公主身邊沒半個人,他可就不敢再往不想了。
玄武帝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闕懷安是朕一手調教出來的人才,只是可惜啊……」
話到一半就沒再講,慕容襄不明白玄武帝語氣中那份惋惜所由何來,他對闕懷安背景的瞭解並不十分完整,印象中只感覺闕懷安這人素來沉默寡言,並且十分低調。
簡單的說,就像個影子一樣,讓人不會特別感覺到他的存在,卻又無所不在。
「算了,不聊這個。」玄武帝笑笑,岔開了話題。「朕特意再叫你過來,其實是為了跟你聊聊曙兒的婚事。」
聽到「婚事」這兩個字,慕容襄的神經也不禁突然緊繃起來。
莫非……莫非皇上已經改變主意,意欲將無法好好保護曙公主的他剔除在求婚者的名單之外?
只是想歸想,玄武帝所說的話卻大大地出慕容襄的意料之外。
「曙兒這孩子,身子骨雖然不好,想法卻比一般人多,要和她在一塊兒長久相處,沒有耐心是辦不來的。」
「是……」慕容襄困惑的應了聲。
玄武帝淡淡地掃了慕容襄一眼,看出了後者眼底的困惑。
「今天的事情,純粹是個失誤,朕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相反的,朕很高興,你並沒有臨事推搪、拖延不報,反倒趕在第一時間就折回宮中稟明詳情,好讓朕做出處置,這一點,別人也萬萬不及。」
「是……是應該的。」慕容襄沒想到自己居然受到了玄武帝的讚美,一時有些錯愕。
「誠實的人總是值得褒獎,為此,朕應該好好想一想,該給你什麼樣的賞品……」
「皇上,其實您不必……」慕容襄正想婉謝,玄武帝卻似早有準備。
「曙兒的個性,需要一個有包容心的丈夫。」
慕容襄聞言,又是一愣。
他……他想說些什麼?
玄武帝看到慕容襄疑問的眼神,表情猶如終於逗弄夠了獵物的老虎,自得又滿意。
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沒有人,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朕,打算答應莫支國的求親,讓你……」他一字一句慢慢說著,每說一個字,慕容襄便感到希望與緊張同時在他的身體裡不停地交竄。
直到最後一句,玄武帝突然起身來到慕容襄身前,鷹眼銳視著他,終於宣佈 「做朕曙兒的夫婿。」
沒幾日,莫支國世子慕容襄求親成功的傳言獲得了證實,宮閣上下處處喜氣洋洋,然而處於事件中心的關睢宮卻意外的十分乎靜,甚至可以說充滿了愁雲慘霧的氣息。
曙公主告病休養數天,既末踏出關睢宮一步,也沒有去鳳藻宮向太后請安,不明就裡的人還以為公主是害臊,躲起來等待鄰國的下聘迎娶,只有關睢宮裡的人明白,曙公主這回不但動了氣,更加傷了心,重度鬱結煩心之下,竟是病倒了。
「隨她去。」玄武帝對前來報告的翠芳反應十分冷淡。「只要讓御醫好生照看著,別出了什麼大事就行,其餘的,她要哭、要鬧都隨她去。」
翠芳不解,為什麼平日對曙公主最為疼寵的皇上突然變得如此冷淡?但礙於對方是皇上,也不可能與他爭論,只得不甘不願地退下。
玄武帝看著翠芳離去的背影,不禁想起曙公主得知他答允婚事時前來找他的激動模樣。
時間是三天前,當時玄武帝正在佑慶宮的書房裡批示奏折,曙公主卻毫無預警闖了進來。
「父皇!」
無視於她的激動,玄武帝從容凝肅地瞟了她一眼。
「瞧瞧朕把你教成什麼樣子了,連點規炬規矩禮貌也不懂得?」
「別顧左右而言他!」曙公主美麗的雙頰脹得通紅。「父皇您為什麼答應他?為什麼?!」
「你說得沒頭沒尾,朕怎麼知道朕答應了什麼?」玄武帝冷哼一聲,將毛筆擱下,整個人往椅背上靠去。
「父皇,您是故意的嗎?這並不好笑!」曙公主憤怒地說。「您明明知道我是為了慕容世子的求婚才來找您,為什麼您還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若無其事?」玄武帝笑了。「什麼若無其事?父皇可是終於解決了你的終身大事呢!之子于歸、宜其宗室,朕不笑,難道要哭嗎?」
「父皇!」曙公主終於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原來……他是認真的。「您之前說要我考慮再回復,難道都是假的嗎?您怎能完全不顧兒臣的意願就擅自做下這種決定?」
「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再自然不過。」玄武帝道;「婚事一旦確定,接不來就會非常忙碌,朕會派人送最好的補品過去,這些日子你要好好養足精神,吃胖一點,知道嗎?」
「父皇,我不願意嫁給慕容襄啊!」
「那你想嫁給誰?闕懷安?!」
此話一出,曙公主舜間愕然!
玄武帝冷哼一聲。「別以為朕什麼事都不知道,朕只是不願意說破罷了,你樣樣事情都護著他、包庇著他,你以為朕沒看在眼裡嗎?朕唯一放心的是闕懷安多年來盡忠職守,不曾逾越本分,因此對你的放縱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呢!你把朕對你的包容當成了什麼?」
「……」曙公主微微圓張著唇,然而喉頭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
「慕容襄不只是人品令人欣賞,重要的是他的國家與我國媾和之後所帶來的穩固關係,身為皇室子弟,你早就該有所覺悟,你的婚事絕不可能任隨自己的喜好私相授受,聽清楚了沒有?」
曙公主怔怔地聽著玄武帝說的話,雖然並不是不明白父皇所說的道理,然而這是父皇第一次這般以皇帝的身份命令她,令她更加感到身為皇室子孫命運的沉重與無奈。
玄武帝見女兒的臉色慘白如紙,心中也不禁軟了幾分,身為父親那一面便流瀉了出來,對他而言,曙公主畢竟是他最寵愛的霜妃所生下的女兒,沒有理由不疼不寵的。
「曙兒,父皇這麼做都是為了你的幸福著想,你不想開一點,只有徒增煩惱,明白嗎?」
曙公主如何不明白?
但她明白的是,自己……終究是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父皇最寶愛她的緣故,想來是如此令她感到悲傷……
「父皇,您究竟是把我當成人,還是當成東西?」
「你胡說什麼!」玄武帝皺起了眉頭。
曙公主的眼中已然蓄滿了淚水,但向來好強的她,無論如何不願讓淚水自眼角滑下。
「我知道,我是可以賣高價的,所以,您就千挑百選地找了一個好買主,好不容易找著了,終於要脫手……」
啪!
隨著曙公主的話而來的,竟是玄武帝突如其來的巨靈之掌!那力道之大,將曙公主整個人揚得往後退了好幾步,幾乎要站不穩。
這是生平第一次,因為太突然,曙公主整個人都呆住了,只感覺到臉頰上又熱又燙,她的心,痛得快要滴出血……
「這是子女對父母說的話嗎?」玄武帝怒睜著銅鈴大眼。「朕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用這種態度對朕,作為兒女、做為人臣,你……你……」
他氣得跌坐在椅子上,兩人之間沉默了好久,半晌,玄武帝才歎了口氣,抬頭望著這個他自小偏心疼愛的女兒。
「對你而言,朕就這麼壞嗎?」
「句父親的真心言語,讓曙公主的眼淚竟差點控制不住。
她痛,但她沒有伸手去撫。
她想流淚,但她克制著自己不滑下淚珠。
玄武帝看在眼底,什麼都明白,這好強的孩子啊!不正是他一點一滴拉拔栽培出來的嗎?
「罷了,你去吧!朕也累了……」
曙公主一聽到玄武帝這麼說,立即欠過身子後退了出去。
玄武帝看著女兒離開,眼中有著心痛與不捨。
「皇上,請用茶吧!」
小多子不知何時靠了過來,盛上一碗熱熱的蓋茶,玄武帝順手接過來啜了一口。
「晚一些派人送幾罐搽臉的涼膏過去,沒人問起,別說是朕送的。」
「是。」小多子連忙應道。
「公主,您不能這麼蠻幹。」
「讓開。」
「宣春,快把門掩上!」
「我叫你讓開!」
「常夏、冬芷,還杵著做什麼?把門堵起來,不可以讓公主出去了!」
「你敢!」
關睢宮裡,此刻竟是一團混亂,曙公主看著面前的翠芳等人,咬得嘴唇都快破了。
「你們打定主意不讓是不是?」
「不能讓。」翠芳搖頭。「夜都已經這麼深了,您要是擅自出皇城,會有危險的!」
「對啊!公主。」常夏插進話來想要勸解。「翠芳姐姐說的很對,有事明兒再辦不成嗎?」
「不成!」曙公主完全沒有商量餘地,此時的她已被徹底激怒,語調更是冰冷如珠。「我希望你們搞清楚,誰才是主子!」
「就因為您是主子,咱們是奴才,做奴才的自然一心盼望至於好!」翠芳完全不依不饒。
曙公主聞言冷笑。「你們這些人,總口口聲聲自己是奴才,口口聲聲為我好,為我著想,實際上呢?」
宣春、常夏哪裡見公主發過如此大的脾氣?不敢答腔、更不敢看她,只得呆呆
地跪在公主面前,反倒是翠芳,不愧是宮女之中年紀與地位最大的,膽識究竟不同,依舊一夫當關。
「公主!皇城不比凡家,您要自尊自重!」
此話一出,擲地有聲,曙公主更是怔了。
皇城不比凡家,她不是乎凡百姓,所以她就應該連自由也沒有,而且還該視之為理所當然?
這一切的一切……是多麼的荒謬又可笑啊!
「好……很好,你們全都逼我來了……」曙公主又是憤怒,又是悲傷,就在這時,冬芷和秋雲突然冒出來,兩人一邊一手,將翠芳給架了個結結實實。別說翠芳沒想到,連曙公主亦是一愣!
「公主!趁現在!」秋雲的聲音催促曙公主回過了神。
被架住的翠芳又氣又急。「你們這兩個丫頭,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快放手!」
「不放!」冬芷大聲說著。
翠芳急喊;「宣春!常夏!你們待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來幫我!」
宣春與常夏面面相覷,根本嚇呆了,就在這個時候,曙公主回過了神。
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說時遲那時快,曙公主趁隙從四、五人中鑽溜了出去,沒一會兒就不見人影,翠芳驚慌的看著這一切,忍不住跺腳。
「你們……真是白對你們好了!要是上頭怪罪不來,這一切該由誰來負責?」
「翠芳姐姐……」想到她們這些做下人的人生死不能由己,腦袋寄在他人掌中,小小的關睢宮裡,四面八方突然湧上一股刺骨的沉默。
翠芳歎了口長氣。「你們啊,生死之事猶可輕待,但公主的安危呢?」
「翠芳姐姐……」冬芷終究耳根軟,忍不住先紅了眼眶。
「翠芳姐姐,您是為了公主,可咱們也是為了公主,公主總是悶悶不樂的,如果不能為她解憂分勞,做奴才的看著也心痛啊!」秋雲說話了。
這話聽來既溫柔又讓人感傷,再加上屋子裡所有人眼眶都是紅的,翠芳不是石頭,看到這一幕心也軟了,冬芷和秋雲放開她,狠狠的吸了吸鼻子,力圖振作。
「算了,怪誰都餘事無補,玉環呢?叫她過來!」
「翠芳姐姐……」玉環從裡間怯生生的走了出來,大大的眼裡還有著驚惶,顯然也被方纔的事嚇得下輕,翠芳沒空安撫她,逕自走到角落,從壁櫥的匣子裡取出一塊令牌。
「玉環,這塊牌於是各個宮裡主事的丫頭才能佩掛的令牌,有了它,就能自由進出宮門,按你品級,實不該用,但現在事況緊急,也顧不上許多。我要你拿著這塊令牌出宮,就說是公主臨時想喝一碗城樓邊的杏仁酥酪,小廚房裡做的她不滿意,就非要那間,所以我打發你去買來,明白嗎?」
「明白。」玉環接過令牌,戰戰兢兢地回答。
「你出了宮之後,就趕緊去闕將軍府上,請公主務必盡快回宮,我相信闕將軍也會替你說話的。」
玉環銜命而去,翠芳送定她之後回過頭來,看著春夏秋冬四婢,此時此刻,早就沒了算賬的心思。
「好了,把這兒收拾收拾吧,收拾完後,你們各自去洗把臉,給我打起精神,此後,該值夜的值夜,該去休息的就去休息,各人做回各人本分之事,聽清楚沒有?」
「翠芳姐姐。」見到她如此乾脆,冬芷反倒惴惴不安起來。「您……不生咱們的氣嗎?」
「生氣要是有用,公主也不至於不聽咱的勸告了,再說我的品級雖較你們大些,但總歸都是奴才,何苦互相為難呢?」翠芳苦笑了笑,一邊揮手。「好了好了,別再說了,去罷!」
四婢相互看了看對方,心中對這位通達事理的大丫頭又多了幾分感動與佩服,當下默默地收拾起東西來,只是事情可還沒完,秋雲正想到外頭洗個手時,卻發現佑慶宮的太監小多子來了!
「公公,這麼晚了,還勞您過來一趟。」秋雲看到來人心下一悚,要知道這小多子可是聖上身旁的大紅人,能當到近侍太監靠得可不只是嘴巴甜,他那一雙眼更是出了名的利,要是讓他知道公主此刻不在寢宮,傳到了皇上那兒那還得了?
她當機立斷便迎了出去,反正務必將小多子留在寢宮外的院子裡,可不能讓他進了大廳。
只見小多子微笑著,細聲細氣地道;「這不是秋雲姑娘嗎?怎麼,這會兒接人接到外頭來了,禮數周到至此,小多子可擔不起。」
情知他在開玩笑,秋雲卻不敢鬆懈,連忙問道;「公公,敢問是佑慶宮那邊
……?」
小多子搖搖手,下直接回答,只問;「唉,公主可回來了?」
「回來了。」
小多子用手指了指臉頰。「公主的臉,你們也都看見了吧!」
「看見了。」秋雲點點頭。
「這不就對了?」小多子邊說,邊打開他帶過來的一個楠木盒子,只見裡頭擺著兩個瓷罐子,很明顯是傷藥。「做爹的啊,打了女兒的臉,自個兒心上悔得不行,偏偏拉不下臉來看,只得這麼拐彎抹角地差人來送藥,哎……」
秋雲闈百,心下什麼都明白了,她伸手接過盒子,一邊向小多子道謝。
「公公,小的明白了,小的會將傷藥轉呈給公主的,公公特地跑來,腿也酸了吧?還是趕快回去吧!」她說著轉身就要走,卻聽到小多子的咳嗽聲。
「哎,我說秋雲姑娘啊,你也未免太心急了些吧?我是奉皇上命令過來的,雖然皇上只叫我送藥,可他心底一定也希望我觀察觀察公主傷得重不重,需不需要傳御醫啊!這會兒我連公主的面都還沒見著,你就這麼急著趕我離開是怎麼回事?」
秋雲不禁尷尬地笑了笑,這小多子公公,果然不是好打發的啊!
「呃……是這樣的,公主傷心過甚,不過經我們勸解,她好不容易睡下了,如果現在吵醒她,怕不知要安撫到何時呢!」
「噢……」小多子狐疑地看著秋雲身後的關雎宮,再看了一眼秋雲,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果有內情,總覺得秋雲的表情似乎透露著一絲絲說不上來的不自然。
「既然公主已經睡下了,那小多子就不便打擾,我回去以後也會這般稟告皇上的。」
「多謝公公了。」送走了小多子,秋雲這才落下心底大石,但看到手裡沉甸甸的楠木盒子,心情不禁又沉重了起來。
皇家裡的天倫,可不是一般平凡父母教訓孩子,打完了再攬過來叫聲心肝寶貝就能當作沒發生過,這還關乎著當事人的體面,要不是霜妃早亡,公主又沒後台可靠,不然今兒打了臉,就等於削了勢力一樣,哪是送膏藥就可輕易了事的?
公主什麼都沒有,她唯一能縱情暢所欲言的對象,只有一個,而且也是唯一的一個了……
「闕大人……」秋雲不由自主想起了闕懷安,然後,輕輕地歎了口氣。
翠芳料想的果然沒錯,曙公主除了闕府,不會有第二個地方可去。
當闕懷安莫名其妙半夜被家丁叫起來,進而發現來人竟是公主時,那份吃驚更是不言而喻。
「公主?!」
院外,冷夜長風,身著單薄的曙公主孤身一人,形單影隻地站在那裡,闕懷安見狀,想都沒想,立即將身上的披風給抓了不來,衝出去搭在曙公主瘦削的肩上。
「您怎麼來了?」闕懷安的驚訝下止於此,當他發現與曙公主須臾不離的小跟班玉環居然也不見人影時,更是詫異。
「我可以進去吧?」曙公主顧左右而言他,索性自己走了進去。
闕懷安見狀心知下妙,連忙跟在她身後追入廳堂裡。
「公主!」確實是心急,讓他的口氣嚴厲了起來,然而曙公主卻不言不語,似乎刻意要讓他得不到答案。
「玉環呢?難道真沒人陪你?!」闕懷安這會兒已經顧不得什麼上尊下卑,只求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
只是相較於他的急切,曙公主依舊不予言語回應,只是慢慢地回轉過身子,闕懷安一看之下,竟是傻了!
大廳上,曙公主與他四目相對,幽暗的燭火在她白皙的臉頰上陰晴不明地跳動著,闕懷安清楚的看見一個清晰又鮮明的掌印,硬生生地浮在公主玉白似雪的臉容上,是那麼的觸目驚心、那麼的……讓他心疼……
「我一個人來的。」不待他從驚訝中恢復過來,曙公主忽然投入他的懷抱之中,雙手緊緊地環抱著他的腰,兩行熱淚終於從眼眶中凍解,消融地滑下。
「公主……」闕懷安完全呆了,這一切都太突如其來,只是他沒想到,事情還能更複雜。
「少爺……」
一個蒼老的聲音自外頭傳來,闕懷安與曙根本沒有心理準備,那人就這麼撞了進來,睡眼惺忪卻千真萬確地目睹了這一幕。
「老丁方才聽您在外頭叫啊喊的,就忍不住起來看看了,您這是……」老丁揉著眼睛說道,驚愕地發現闕懷安身邊站的人,竟是在幽夜綵燈祭裡曾經見過的姑娘,而且這姑娘還半點不知羞地將手環在少爺的身上……
這這這……這不是倒貼是什麼?!
饒是之前曙公主曾對他噓寒問暖、處處陪小心,但老丁畢竟是老人家,性格固執頑拗,對男女大防更是注重得緊,見到曙公主如此主動,心中不禁生了反感。
「這是怎麼回事?」
想也知道老丁意欲何指,闕懷安一時尷尬,只覺得怎麼解釋都不對,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
「公主,有什麼話,坐不來好好說。」他含蓄地暗示曙公主鬆手。
曙公主仰首,默然地凝視他一眼,又看了看老丁。
「公主……」闕懷安語氣放得更軟了,曙公主再次看了他一眼,最後低下頭,慢慢地鬆開了雙手。
闕懷安正要請老丁迴避時,老丁卻等不及他說話,率先開了口。
「少爺,老丁聽您口口聲聲公主公主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位姑娘……難道她是……」
闕懷安登時醒過神來,暗暗喊了聲糟,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該知道的總會讓人知道,他也只能默認了。
老丁見到少主子無言的表態,心下雪亮了三分,又見曙公主楚楚可憐,一副全權仰賴少主子的神情,不知怎地,血氣忽然上湧,再也管不住自己了!
「少爺!她不行!」
此話甫出,眾人盡皆一怔。
「她不行!」老丁的聲音此刻聽來如此決斷又雄厚,下容人拒絕也下容人思慮。「她是皇家的公主,是誅我闕家上下一百三十餘口的元兇!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只有她!絕對不行!」
一句擲地有聲的吶喊自老丁的心中暴喊而出,八年來的積怨、八年來的血淚, 一瞬間又鮮活了起來,腥臭的血味似乎又重新飄散到每個人的鼻尖,讓人心緒糾結、震懾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