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楊光再次上門,美其名是答謝農場的工作人員,實際上是來找慕學庸的。
「嘿,你在這裡。」
慕學庸正在菜田里噴灑天然吧料,置若罔聞地繼續工作。
「學庸∼」
「有沒有那麼熟?」慕學庸瞪著不知何時溜到他身邊的小女人。
「有∼」然後,插上吸管,馬上遞上清涼的菊花茶強迫他喝一口。「好喝吧,我自己煮的。」
「好甜。」還不忘做了個想吐的動作。
「哪可能?」她立即喝了口。「不會啊,剛剛好。」
「……那是我喝過的。」喝得還真是順口。
「你有毒嗎?」
「來不及,你已經中毒了。」
「喔,那就算了。」繼續喝。
「不是要給我喝的嗎?」她到底是來幹麼的?跑到他旁邊,喝菊花茶給他看的?
「你不是說太甜?」凶什麼啦?
「……去旁邊。」他看了眼毒辣的日頭,冷聲命令著。
「不要。」
「頭上一個太陽,旁邊再加一個,你是打算要烤焦我,是不是?」他斜眼瞪著她,很凶狠卻沒有殺氣,有點氣她不太懂得保護自己。
「厚,人家是來謝謝你昨天充當導遊,你一定要這麼殺嗎?」他以為她天天都會煮菊花茶的哦?
「不用客氣,我還要謝你幫我帶了大票的人潮咧。」他哼著。
「對啊,那你應該要謝謝我,怎麼還好意思對我這麼凶?」來,道歉吧,她度量很大,二話不說原諒他。
「……」有些人跟她客氣,她還真聽不懂呢。
損人損得好沒成就感,很累耶。
「對了,你們農場出產的不是標榜無農藥的有機蔬果嗎?為什麼你在噴農藥?」她彎彎柳眉微蹙起,開始懷疑有機兩個字是造假的。
「我如果是在噴農藥,你現在就中毒了。」還在他旁邊喝菊花茶咧。
「這不是農藥?」
「這是有機肥料,完全不添加硝酸鹽,對人體無害。」
「硝酸鹽?」她想了下。
原以為她這個為什麼小姐又要開問了,豈料她竟說:「我知道,我聽過,硝酸鹽會加速青菜生長,對人體有害。」
慕學庸濃眉微挑,有點意外。「看不出來你還有點腦袋。」
「不好意思喔,我到1314專線之前,可是在科技公司上班的。」沒有一流文憑還混不進去咧。
「哇,拍拍手,好了來起。」灑完一整列,他取下灑藥器,搶過她手中僅剩半杯的菊花茶暢快痛飲,很隨興地在菜園邊上坐下,完全不在意底下的黃土會弄髒他的褲子。
楊光看他一眼,再看看自己,想了下,也學他席地而坐。
「褲子會髒喔。」他提醒著。
「髒了有洗衣機會洗,伯什麼?」她只需要負責按開關就好。
她探手輕撫著菜葉,卻沒瞧見他眸底一閃而逝的欣賞。
「哇,你們連菠蘿都種啊。」她說著,對他綻放清亮笑意。
真是了不起的農場,市面上看得到的蔬果在這裡全都找得到。
慕學庸注視著她。她膚色偏白,此時被毒辣的太陽給燒得白裡透紅,而且她的五官非常搶眼,黑眸在陽光下微瞇綻笑,迷人抖落無瑕月華,粉嫩唇辦微啟笑露皓齒,笑意像一道彎流淌進他沒有防備的心窩裡。
「我說錯了嗎?」他沒響應,只是一直看著她,她被看得有點害羞,但又懷疑會不會是他耍賤招要恥笑她的前兆。
慕學庸垂下眼,抵著額,很無言以對。「大小姐,那是蔥。」
「蔥?」不是吧?
「要不要我拔一撮給你看看?」徹底羞辱得她再也不敢踏入農場一步。
「不用了,蔥就蔥嘛。」他是慕老師捏,說是蒜,她也會點頭啊。
慕學庸看了眼天色,實在是亮到眼睛都快要張不開,怕陽光曬傷她矯弱的皮膚,索性牽著她到另一頭的網室。「到那邊去吧。」
楊光瞪著他握著她的大手,傻傻地跟著他走。「哇,有西紅柿耶∼」才剛踏進網室,她忍不住又哇哇大叫。
瞬間,那只握著她的大手鬆開,然後搗著嘴,放聲大笑。
她涼涼地斜看他豪邁的大笑。
一開始,真的以為他不是個好相處的男人,有點冷有點淡,談不上熱絡,但認識他一久,她發現,他真的是個率性得令人很想從背後捅他兩刀的白目男人。
很好笑?她很好笑嗎?
「你說,這不是西紅柿,是什麼?」她指著矮株上一小顆一小顆綠綠的果實。
慕學庸完完全全被她打敗,笑得沒辦法回話。
「明明就是西紅柿啊。」很不信邪的,她蹲下研究葉子和果實。「對啊,我阿嬤家的西紅柿真的是長這樣啊。」
「你阿嬤住哪?」他笑得過癮,才蹲到她身旁,陪她研究西紅柿。
「幹麼問這個?」不解。
「我想知道你阿嬤家的西紅柿到底是來自哪顆星球的品種。」
柔眉軟挑了好半晌,她很正經地問他,「請問,你現在是在取笑我嗎?」
「喔,愈來愈聰明了。」佯裝好意外好欠揍的表情。
楊光沉痛地閉了閉眼,Q軟的唇緊緊抿成一直線。「好,那你跟我說,這個到底是什麼。」跟他拚了,她今天一定要知道在她眼前這一株株的小樹,到底是什麼!
「青椒。」
「嗄?」
「大小姐,看見這小小的白花沒有?」
「嗯。」她用力地看,卻突地有一隻小小昆蟲飛啊飛地,飛到她眼前,停在她小小鼻頭上。
慕學庸看著她鬥雞眼的表情,等待她的反應。
是會大叫呢?還是鬼吼呢?
「哎,這是瓢蟲嗎?」聲音很輕很細,像是伯驚擾到那只正在休憩的瓢蟲。
「你不怕嗎?」
「不會啊,好可愛耶,你不覺得嗎?我已經很久很久沒看過瓢蟲了。」真是感動耶,居然可以在城市裡看到久違的瓢蟲。
慕學庸想了下,起身走到一旁,像在找什麼,一會又蹲回她旁邊,攤開他的手掌心。「那這個呢?」
她斂眼看去。「天牛耶∼好久不見。」表情很激動,但是口氣很輕細,還是很捨不得鼻頭上的瓢蟲捨她而去。
「不怕?」還不怕?
「不怕,可是我記得它是害蟲。」鞘翅目的昆蟲,長得很醜。
「嗯,我通常拿它喂蝙蝠。」
真的還假的,居然一點都不怕。一般女孩子看到這些昆蟲,能夠忍著不鬼叫。已經算是夠勇敢的,想不到她還能跟他聊害蟲。
「這裡有蝙蝠?」這裡是什麼都有的農場嗎?
「想不想看?」瞧她點點頭,他牽著她的手起身。
「啊,飛走了。」
「想看瓢蟲,這裡隨時都有。」嘖,不就是一隻瓢蟲,幹麼一副掉了幾萬塊的惋惜表情?
「是喔。」
一座座白色如信箱般大小的蝙蝠屋就在網室旁,栽培室外的星簷下。
「這裡?」楊光左顧右盼,沒瞧見半隻蝙蝠。「沒有啊。」
「蝙蝠是夜行性動物好嗎?」瞧,看見外頭的大太陽沒有?笑完她之後,他伸長雙臂,將剛抓到的天牛丟進蝠蝠屋。
「哇,你還蓋房子給它們住?」現在的蝙蝠都這麼好命嗎?
「它們幫我吃害蟲,我請人蓋房子給它們住,算是禮尚往來啦。」
「哇,它們會吃害蟲?」
「沒錯,它們是東亞家蝙,專吃害蟲的,餓一點,一晚可以幫我吃上千隻,主餐是蚊子。」
楊光聽得小嘴微啟。「難怪我覺得這農場好乾淨,昨天聯誼時,一隻蚊子都沒有。」
「最天然絕無副作用且最經濟實惠的滅飛。」他驕傲地指了指一座座的蝠蝠屋。
「你怎麼那麼厲害?」怎麼好像什麼都懂,什麼都知道。
「我給你電話,你打去問我媽。」這樣就叫厲害?她也滿好騙的嘛。
「……好啊。」有本事就真的給她電話,她一定會好好請教他媽!「給我電話。」
慕學庸笑得壞壞的,從口袋裡頭掏出一支筆,然後抓過她嫩白小手,直接往她的掌心寫下一串數字。
「不要亂打。」
下方不忘落下他的大名。
她看了眼。「你的手機號碼?」
「嗯。」他轉過身走回網室。
楊光想了下,唇角勾得彎彎如虹。
這人厚∼就一定要用這麼迂迴的方式給她電話嗎?
「喂,我也要寫電話號碼給你。」她快步跑上前,抓起他的大手想要如法炮製。
「人傑有你的名片。」
「名片上頭沒有我的手機號碼。」她抓住手,正打算下筆。
「不用了,反正我又不會打給你。」
楊光頓住,有種被兜頭澆了一大桶冷水的屈辱感。
「反正你會來找我的,不是嗎?」他懶懶地說出下文,還很惡劣地等著她的反應。
她緩緩抬眼,氣得牙癢癢的,超想咬人。
「你就這麼有自信?」真以為她在倒追他?搞清楚狀況,他們現在還處在禮尚往來的朋友交往而已。
「還好啦,我很真實的,有八分事實才會說八分話。」他哼笑著,百分百複製她說過的話。
「……你不會以為我在追你吧。」
「效,不是嗎?」他佯訝,裝得好做作。
「喂,只是交朋友而已好不好!」看她的表情都嘛知道她還沒墜入愛河。她現在開始懷疑自己怎麼會欣賞這個男人,怎麼會想跟他做朋友咧?
應該找個時間去驗一下視力才對。
「對了,晚上有一群大學生要到休閒區辦營火晚會,你來不來?」
「喂──」慕先生,有沒有聽見她說什麼啊?
「來不來?」他懶懶問著,一副她來也可,不來也罷的表情。
這麼囂張?「我考慮。」才不讓他稱心如意咧,要是一個不小心以為她愛他愛得很慘,她豈不是虧大了?
「隨便你。」慕學庸也不囉唆,步伐愈踩愈大,很瀟灑地背對著她擺了擺手。「不送。」
楊光瞪著他好看得要命的背影,很氣自己怎麼沒辦法端出對付余夕艷十分之一的功力來對付他。
對了,余夕艷,同學會……她都忘了。
***
斑斕彩霞環罩整面西天之後,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近乎詭艷的紅,然後趨於沉靜的藍。最後化為靜謐的黑夜,幾點燦亮星光霸住一方天際。
「你在看什麼?」
後方傳來聲響,慕學庸動也不動,懶聲回著,「看那群死大學生能瘋到什麼地步,要是玩出火災,我就告死他們。」
休閒區裡樹叢林立,是一片沒受污染的綠意空間。
「……休閒區不在那個方向。」陶人傑好心提醒他站反了。
「你管我,你不知道我的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嗎?」所以他才能夠眼觀四方,耳聽八方,懂了沒?
確定前方無可疑人影,他轉而掏出手機,確定手機是否有訊息,或有電,手機突地閃爍起來。
他二話不說接起。「喂?」很明顯地嘖了聲。「老哥,幹麼?」
「這就是闊別一年,第一次通電話,你該給我的態度?」
「不然你覺得我應該吹口哨,很噁心地叫著葛格嗎?」以為他今年幾歲?是三十,不是三歲。
「也不想想是誰把家裡和公司都丟給我,然後一個人去逍遙快活的,現在居然有膽對我說這種話。」
「誰要你姓孟的?」那是命中注定,誰要他當大哥的?
「信不信我可以讓你無條件回家?」那廝撂狠話了。
慕學庸無奈歎口氣。「你要幹麼?」看了眼時間,急著想掛電話。
「沒要幹麼,只是要告訴你,這個月八號,我要訂婚,你回來一趟。」
「你確定老爸不會把我趕出來?」他戲謔笑著。
「不會,這麼大的場合,要是雙方家人都沒到場,那才失禮。」那頭頓了下,又繼續說:「你已經一年沒回家了,趁這個時候回來一趟,剛好可以跟老爸聯絡一下感情。」
「有什麼好聯絡的?還不是那套沒營養的大道理。」反正老爸只會說,給我回來,家裡沒窮到要你去種田。
他就是喜歡種田,就是喜歡泥土芳香,怎樣?冥頑不靈的臭老頭。
「反正不管怎樣,你一定要回來一趟,時間是中午十一點。」
「就只吃中飯?」要是一路吃到宵夜,他不是被罵到翻臉?
「也許。」
慕學庸又看了眼時間,隨口虛應著,「好,可以了吧,滿意了沒?我可以掛電話了嗎?」根本不管那頭回答,他不由分說掛斷電話,然後瞪著手機。
「還說不在意?真不知道要騙誰。」陶人傑看他一眼,無奈搖頭,再轉向已經建出輪廓的涼亭。「再一個月,這座涼亭就可以完成,還真是感謝小光給的好點子。
「誰?」他驀地抬眼。
「什麼?」
「你剛才說誰給的好點子?」他收起手機,目光灼灼。
「小光啊,你也知道的,不是嗎?」還問?問得像真不知道似的。「你近來不是跟她不錯,老見她跟著你東跑西跑,今天還搬了十幾杯菊花茶來。」
「你也喝了?」
「喝啊,為什麼不喝?」
「哼。」原來不是只給他的。「看來你跟她也不錯嘛,還叫小光叫得這麼熟,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你馬子咧。」
冷冷的語調卻爆出熾熱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