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個男人,來了兩位長輩,蘇普以為那做任何決定都不先通知的傢伙會嚇死她。
可經過一開始的震驚,她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快就接受了一切改變。
新生命讓她徹底擺脫過去的黑暗與心結,小寶貝讓她的心變得柔軟,完全被溫暖充斥包圍,她很快接受了新的家人,並在這過程中感覺自己脫胎換骨,成了一個全新的、再平凡普通不過的、名喚母親的角色。
這一切,全始於他,范子駿。
在這些日子裡,她也體會到了母親對父親的複雜情緒。但她對駿沒有仇恨,沒有抱怨,只有單純的感謝與愛意,她想為他生兒育女,也不想綁住他,只希望他自在快樂。
這股想為他奉獻一切的心情,經過了很久,直到她得知懷孕,並決定要將孩子生下來的那刻起,她才明白,這感覺就是愛情。
她愛這個男人。
得知時的心情相當震撼,但她很高興,每當看著他,心裡想著這就是自己所愛的男人、這就是自己孩子的父親,都會讓她心跳加速,幸福洋溢得想昏厭過去。
是多麼大的幸運,才能在那一夜讓自己選擇跳上了他的車?
「怎麼了?」聽見笑聲,范子駿轉頭看身旁的人兒。
這次不過消失一個月他就回來了。
「沒,我只是在想,當初怎麼會跳上你的車。」她正餵著寶寶喝母奶,「你差點掐死我。」
「天呀,惡夢。」他倒回枕頭上。以當時的情況,他真的有可能掐死她或把她丟在路邊等死。
「我那時遠遠就聽見有個駕駛三更半夜沿路製造噪音,誰知那個沒神經的阿呆真的神經壞死了,竟然不怕槍。我早該想到一個三更半夜不怕太吵被打的傢伙,要不是阿呆,另一個可能就是他有恃無恐,對吧。」她笑。
「身為當事人,我不便發表任何言論。」他埋進寶寶的身旁,和他一起在母親胸前取暖,順道裝死。「嗨,小傢伙,分我一口好嗎?」
蘇普胸口因笑聲而震動,下一秒,她話鋒倏地一轉。「你爸媽暫時都要住在台灣嗎?」
「在看到小孫子長大前,他們恐怕都會在這裡。」
兩老原本是照例回台灣探視親朋好友,住在桃園老家裡,范子駿在出國前已經買下了附近的一棟房子,並打點好一切,直到出國前一天,才告訴他們可以到這裡來住,順道看孫子。
現在,兩老幾乎已定居在新房子,每天步行不到五分鐘就能見到乖孫。
「你在報復我上次嚇你,所以也想嚇死我。」她嬌嗔道。
「我才不是報復心重的那種人。」他打死不承認。
「我不相信。」
兩人相視低笑,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笑聲早已消失,兩雙眼都沒離開彼此身上。
他們住在一起,養育共同的孩子,聊著彼此的生活,兩人是如此的親密,卻又有份隱微的疏離。
她從來不問他的去留,或許小櫻桃從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就一直在等待他離去的那天。看著她,范子駿心裡冒出了這個想法。
在那道探詢的眼神下,蘇普發出疑問,「怎麼了?」
「我只是在想……你好像希望我三天兩頭就到處跑。」他揚起淡淡的微笑。
她一愣,接著搖頭。「不,我沒有這麼想。」頓了下,又老實地回答。「我只是……希望你別勉強自己。」
「小櫻桃,我不想做的事,沒人勉強得了。」他可是有名的大懶鬼。
他換了個姿勢,一手橫過她的腰,將頭枕在她腹上,發出長長的沉吟聲。「嗯……小普,我覺得我們都太緊繃了。」
他在意她,她在意他,兩人看似平穩,卻有個禁地,彼此都不敢觸摸。在他放棄了先前的自尋煩惱,決定順其自然發展看看後,這問題很清楚地就跳出來。
他和她,群聊,彼此都框住了自己。
蘇普靜靜地等著他繼續說。
「小普,我喜歡你。或許已經不叫喜歡,而是愛了吧。」他決定照尼克所建議的,解開毛毛蟲身上的繩了。「我定不下來,可是我發現回到你身邊時,感覺很溫暖、平靜。我猜,這感覺大概就是歸屬感。」
他像只愛流浪的動物,但他發現自己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地盤。不管走了多遠,最後總是會想回到這裡。
「一開始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有相同的感覺,前陣子我差點被這情緒搞瘋了。
「我擔心我們再繼續下去,這影響會越來越深,直到不可自拔,我想要停住,直接消失,比起日後我們兩個都陷在泥巴裡來得好。雖然你很堅強,但感情會讓人脆弱,我想我受不了自己躺在手術台上聽著你哭泣的聲音,我不想害一個可以過普通幸福生活的好女孩,接下來的人生全沉浸在擔心害怕裡。我寧願當只縮頭烏龜,一開始就避免這一切。」
直到看到她倒下的那一刻,他才發現當只縮頭烏龜的代價超出自己所能想像的太多了,他承受不起。
這是蘇普第一次聽見他坦白自己的心意,心臟因歡悅加速了跳動,她嘴唇闔了又張。
她不知道,原來他擔心的是這種事。「駿……你忘了我生長的環境嗎?」
連自己都幾度差點回不了家,從小就習慣聽到家裡有誰進出醫院,這些事對她來說早已稀鬆平常。「我知道你工作的危險性,你是行家,做了那麼多年,我知道你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他不會因為和她在一起就忘了自己的一身本領,也不需要她嘮嘮叨叨地提醒他這工作的危險性,她所能做的,只是信任。
「我看過自己的骨頭,也看過不少人的,雖然我不希望你受傷,但我不會因為見到血就歇斯底里,我信任你能駕馭自己的工作。」她試著用輕鬆的口吻說。
他也該信任她。
「真高興我勇敢踏出溝通的第一步。」他枕在她腿上,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我只希望你能快樂。」她真誠道,「只要你喜歡這工作,它讓你找到自己,覺得開心,我就支持你。」
心中被無以名狀的感動包圍,范子駿看著她,久久不能言語。
除了戰場上的兄弟,從來沒有人能給他這般全心的信任,就連他的父母也不行。
他無法怪他們,父母擔心孩子天經地義,但他害怕見到他們的眼神、神情,那會像道鎖鏈拖住他的腳步,甚至成為他心上一塊沉重的大石,在他離去後繼續鞭撻著他身為人子的良心。
不知不覺中,他自然地選擇了迴避,因為無法還給雙親一個正常聽話的兒子,他對父母始終存有愧疚,無法抹去。
而小普……她填滿了他心中有如黑洞般的缺憾。
她接受他的一切,完全地、包容地、接受他的全部。
他阻止不了自己衝口而出的心意。「小櫻桃,我愛你。」
蘇普看著他,見到他眼眶中閃爍的水光,驟然掉下淚來。「我也愛你,駿,很愛很愛……」
小寶寶隔在他們中間,范子駿爬起身,將她和孩子一併擁入懷中。
「小普……」他以臉摩挲她的臉頰,在她耳畔輕聲請求。「我們結婚吧。」
錯過這個女人,他找不到另一個能讓自己停泊的港彎了,她就是他苦苦追尋的依歸。
「好……」她微笑,眨去了眼角淚水,輕輕點頭。
被包夾在兩個大人懷中的小不點完全感受不到雙親的激動情緒,吸吮著母親乳房的嘴打開,安適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