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是這樣的!她一直以為娘在這裡會受到很好的照顧,所以才安心出門去替令狐孤辦事的。
令狐大哥明明答應她會好好照顧她娘,畢竟自從柳家突逢滅門之禍後,一直都是他在照顧她們。
那時她年紀還小,要不是令狐大哥伸出援手,她和病弱的娘不可能活到現在。
所以,她一直視他為救命恩人,漸漸多了愛慕之情,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竟然任由她娘病重如此,教她看了怎能不心痛?
再說,這裡可是令狐家,雖然已不若以往那樣風光,但也不該狼狽到連請大夫替她娘看病的銀兩都沒有啊!
「令狐大哥,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老爺子說,既然你逃了,令狐家不養無用之人,所以……」
「你剛說了什麼,再說一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柳雪缽倏地瞇起清亮的瞳眸,冷聲低喝。
感覺到她的憤怒,他這才硬著頭皮解釋,「老爺子說令狐家不養無用之人,既然你不信守承諾逃了,咱們又何需浪費銀兩去養一個廢人。」
「老爺子這麼說,你就真的這麼做?」柳雪缽吃驚的瞠大眼。令狐孤應該知道她娘對她來說有多重要,這世上她就只剩娘一個親人了。
他怎麼可以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
「你也以為我逃了嗎?」銀牙緊咬,「你明知道我只是去找尋飛仙老人,難不成你要我大剌剌地走到令狐魄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說—跟我回令狐家,因為你爺爺很想你嗎?」
令狐魄根本不會信,畢竟當初他被選為祭品,可是他爺爺一手促成的。
當年要不是飛仙老人誤打誤撞闖進令狐家祖墳,救出令狐魄,成為他師父,如今這世上哪會有令狐魄這號人物!因此,她想從飛仙老人那裡套出一些令狐魄的秘密。
所以她得想好萬全的計策,先接近令狐魄,取得他的信任後,再「騙」他回令狐家。
沒想到她的處心積慮,卻被老爺子誤以為是逃脫!
「雪缽,你別怪我,我……」令狐孤著急想解釋,突然胸臆間湧起一陣劇痛,疼得他只能手捂著幾乎要喘不過氣的胸口,跟著一陣猛咳,甚至嘔出一口烏血。
「你怎麼了?」終究是自己心儀之人,見狀,她心一驚,連忙上前扶住他,關心的詢問。
「我……沒事。」俊逸的臉上揚起一抹安撫的笑容,不想讓她操心。
「都已經嘔血了,還說沒事,你……」柳雪缽心急的叨念,可長串的話語卻因為腦海中急閃而逝的思緒而頓住。「老爺子也對你下毒?」他怎麼可以?
但轉念想起令狐大哥曾經同她說,令狐宣當年為了確保令狐魄沒命逃出令狐家祖墳,所以在送他進去之前,餵食了他們柳家不外傳的天下至毒「絕神丹」。
一個能冷血殘害自己的親生嫡孫,當然也可能向其它的孫子下手。這該死的老頭子!
「雪缽,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能保護你娘了吧?」雙手輕柔的撫上她那靈巧生動的五官,寵愛之情,隨著他的舉動漾進了她的心中。
憤怒頓消,她反手握住令狐孤的手,一臉堅毅地表示,「走,咱們離開這裡,你身上的毒我一定能解,咱們帶著我娘離開令狐家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即便是粗茶淡飯度日也好過待在這裡。」
再繼續待下去,難保那老頭子不會再使出毒手。
相對於她的激憤,令狐孤顯得平靜許多,雙手握住她的小手。
「傻丫頭,我也很想帶著伯母跟你一起離開,但我身為令狐家的子孫,便得守住這個大宅,更何況老爺子也說了,他種在我身體內的毒,縱使是你也難解,如果你沒能將大堂哥帶回來,那麼……」
未完的話,令柳雪缽頓起一陣寒慄。
那老頭子瘋了!捉她娘當人質還不夠,現在連令狐家的最後一絲血脈都不肯放過。
撇去令狐魄不說,逐漸凋零的令狐家如今只剩令狐大哥這嫡系子孫,而他竟然對他下毒。
難道令狐魄的回來與否,藏著更大的秘密?
又或者,那老頭子還想要完成十幾年前未完成之事—活埋令狐魄?
但她不懂,為啥老頭子篤定她能帶得回令狐魄?
他難道不知人稱「邪醫」的令狐魄有多麼古怪、多麼無法捉摸嗎?
傳聞,他可以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在他的眼前斷氣,只因為那人付不出他所要求的診金,也可以分毫不取地去救一個什麼也付不出的窮小子。
一想到自己得面對這樣一個心思難以捉摸的男人,她真的很想放棄。
如果可以不用蹚這渾水,她寧願遠走他鄉,遠離這一切的紛紛擾擾。
可放不下啊!
令狐大哥不單對她們母女有著救命之恩,她的一顆心也都繫在他的身上。
「可惡!」
令狐宣一向以陰狠著名,要是她真的沒有做到她曾經承諾的,那麼……
她不想讓令狐孤為難。「令狐大哥,你放心,我這回有找到飛仙老人,知道了接近令狐魄的方法了,我會用盡一切方法帶他回來的。」如果他真的不肯,到時就算偷拐哄騙,為了娘和令狐大哥,她都會逼他回來的。
「嗯。」聽到柳雪缽的答案,令狐孤眼中有絲異樣的情緒一閃而過。「最近城裡有人在打探咱們令狐家的消息,我猜是大堂哥的人馬,你若跟著他,也許可以找機會接近大堂哥。」
「那我娘她……」望了躺在榻上的母親,柳雪缽內心滿是憂慮。
「雪缽,你這次去可要早去早回,這陣子我會好好照顧你娘,不過老爺子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我不曉得我能頂得了多久。」
「好,等著我,我一定早去早回。」
她上前重重地擁抱了令狐孤一下,像是在汲取勇氣一般,沉溺在他的懷裡好一會才離去。
「記得一定要將大堂哥帶回來,咱們能不能活著,就得看他了。」
她一定可以的!
這次她絕對要說服令狐魄回到令狐家,以交換娘和令狐大哥的自由。
「孤兒,交代你的事情可辦妥了?」
當柳雪缽的身影變成一個小黑點,一道威脅聲音響起。
收回遠眺的目光,令狐孤腳跟一旋,一掃方才深情款款的模樣,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冰冷。
「老爺子。」他恭敬低頭喊道,然後自顧自地走至精緻大床旁,利落地自暗櫃中取出黑藥丸,昂首吞下。
然後不語地盤腿而坐,兀自調息,直到胸臆的疼痛不再翻騰,他才睜開眼,對著令狐宣說:「辦妥了。」
「你確定?」語氣中帶著濃濃的質疑,即使已年邁,但令狐宣的眸光依然如刀般銳利,筆直地射向令狐孤。
「我相信柳雪缽一定能將令狐魄帶回來。」起身,令狐孤自信滿滿。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倒也不是他不相信令狐孤這孩子,畢竟他打小就充份地顯露出他的野心,這也是他為什麼在眾多子孫中,欽點他來成就大業的原因。
只是這事攸關令狐家的存亡,斷不能有絲毫大意。
「因為柳雪缽的個性,她向來說到做到。」這也是當初他在得不到柳家的幫助後,讓人抄殺了柳家滿門,卻獨獨留下她和她娘的原因。
她是一個既聰明又愚蠢,且又能為他所用的女人!只要幾句山盟海誓和甜言蜜語就能耍得她團團轉。
「是嗎?」精燦的目光之中雖然帶著強烈質疑,但如今,他能夠倚靠之人也只有令狐孤了。
孤兒這孩子一向聰穎,野心卻十分大,有時連他也摸不透他的心。
「放心吧!我相信她一定能夠帶回令狐魄的。」令狐孤的眼中倏地閃過一絲憤恨的光芒。
只差一步,只要再一步,等他完成了這件事,他要讓令狐宣親眼看見因為那風水寶地而絕子絕孫,這樣才能消他心中之恨,也才能對得起「他」。
「既然如此,你就放手去做吧!」令狐宣瞧孫子臉上那誓達目的的神情,滿意地頷首,負手而去。
誰說命運不能扭轉,雖然當年出了一點小差錯,讓令狐魄被飛仙老人誤打誤撞的救離了川蜀,多年後他才得知原來跟在軒轅極天身邊的邪醫正是令狐魄。
但沒關係,他相信他一定會導正錯誤的。
一定是因為這樣的錯誤,才讓令狐家這些年屢屢遭逢惡運,他的嫡系子孫一一先他而去,他更相信當年那人所說的每一句話。
現在他只要把事情做對了,令狐家一定能夠再興盛,保證萬世昌隆。
***
蟬聲繚繞,縱然屋子的四周已經奢侈地放置了圈冰塊,卻仍不敵酷暑中的炙陽。
燥熱讓原就「不安於室」的令狐魄動起了想要離京的念頭。
與其被鎖在這個富麗堂皇的京城,向來不羈的他,更想做的就是遨遊四方。
偏偏國家剛建立,眼看著好兄弟一個比一個還忙碌,想離開的話語硬是說不出口,害得他只能困守在這大宅中發悶。
或許他該任性一點……想著想著,緊抿的唇畔勾起一抹壞壞的笑容,那笑讓他那原就俊挺的五官更顯幾分邪魅。
叩叩叩—突來的敲門聲打斷他的思緒。「主子!」
「什麼事?」令狐魄半掛在椅子上,完全不想動。
「東傾回來了,主子要見他嗎?」
霍地跳了起來,幾個快步踏上前,他一把拉開門,急切地說:「快叫他過來見我!」
不知道多久了,他那宛若死寂的心不曾這般卜通卜通地跳過。
是緊張嗎?不是。
那是期待嚕?又有啥值得期待的呢?
唇瓣才勾起一抹諷笑,他又懶洋洋的返身想步回椅子上窩著,一抹昂然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他眼前。
「主子!」莫東傾抱拳叫道,但向來不興這套的令狐魄卻不耐地揮了揮手。
「快說吧。」
「是!」
他家主子一向慵懶得像只大貓,彷彿這世上沒啥事可以勾起他的興趣。如今他發現那雙深邃迷離的眸子綻出一抹精光,壓迫感十足。
是思鄉嗎?
不,反倒像是巨獸在嗅著獵物時所散發出來的那種嗜血的興奮。
「令狐家如今已不復往日榮華了,尤其這幾年家中男丁死的死、殘的殘,偌大的家族,只剩下老爺子和令狐孤兩人在苦撐著。」
令狐魄的反應竟是笑咧了一張嘴,而且是打從心底笑出來的。
他對於自身本家的敗亡,竟然這般開心,讓莫東傾不由得臆測起主子和本家之間有著怎樣的糾葛。
「東傾,我想去看看!」他知道他的爹娘在當年因傷心欲絕,雙雙病逝。
「這……」雖然他倆名為主僕,但其實更似親人,對於令狐魄這突如其來的決定,莫東傾心中泛起一絲不安。
尤其當他歸途中,總覺得有一雙眼在後頭盯著他的感覺。
他一向是個機靈的人,要被盯上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那種感覺卻像鬼魅般一路上纏繞著他不放。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大著膽子建議,「主子要不要去和皇上商量一下?」
「懶!」簡單一個字,充份地展現出他的任性與不羈。
最近每次一進宮,絕對有棘手的事落在他的身上,他可不似好兄弟軒轅、聞人和勾魂是天生的勞碌命。
他天生慵懶,能少一事是一事,當初要不是自己在誤打誤撞之下和軒轅他們成了兄弟,這復國大事,根本不關他的事。
「嗄?」莫東傾錯愕地張大嘴。
懶既然懶,又何必要跑到川蜀那種窮鄉僻壤呢?
「主子……」他還要開口,令狐魄已經一個大掌罩上他的肩,那雙彷彿深不見底的眼兒微瞇。
「怎麼,你還有啥事沒有告訴我嗎?」要不然幹麼一個勁的勸阻他別去川蜀,難道說……
「屬下怎敢,只是屬下回來的路上,總覺得有人在盯著我瞧一般,透著一股危險。」本以為此話可以打消主子前去川蜀的念頭,誰知道卻引來他更大的興趣。
「危險嗎?」修長的指輕撫著自己的下頷,令狐魄原本慵懶的眼神逐漸變得晶亮。
看得莫東傾在心中暗叫不妙。
「既然有危險,就更該去瞧瞧。」語氣透著讓人無法忽視的興奮。
他倒是很想知道當自己活生生站在老頭子的眼前時,他會有怎樣的驚駭恐懼。
哈哈!他等這天似乎等了一輩子之久。
以往有著兄弟的復國之業橫在眼前,讓他無暇他顧,但現在國已興復,他正閒得發慌,拿這事來打發打發時間也好。
「主子……」
別看他家主子平時好說話,可是一旦決定的事,就不會再更改,與其它在這兒浪費口水,還不如另外想辦法,怎麼護得主子周全才是。唉!
***
「啊—」
他才剛踏出大門,刺耳的尖叫聲頓起。
皺眉,他抬眼看去,就見一團不知名的東西從天而降。
碰到這種事,一般人下意識會伸手去接,令狐魄卻只是冷然地往後退一步,任由那團東西直接墜地。
砰!一聲響起。
「該死的!」一句的低咒聲發自那一坨東西,可原本該是粗俗的咒罵,卻讓那軟儂的聲調變得像在撒嬌。
喝,原來是個小女娃啊。
令狐魄只是靜靜的站在原地盯著她,完全沒有上前探看那個「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的舉動。
是仇家嗎?不然怎會等在他的屋簷上打算「暗算」他。
可眼前這個蹩腳的三腳貓,怎麼瞧也不像是前來尋仇之人。
那她是誰?
沒有理會他那打量的神情,柳雪缽起身,捂著摔疼的屁股,她大剌剌的幾個大步上前,仰首望著他,然後伸手索討著。
「拿來。」
「你要什麼?」彷彿他合該給她什麼似的,可是他又不認識她,更不曾欠她什麼。他瞇眼瞪著她,想要自她那巴掌大的臉上瞧出一些所以然來。
「師父說,你身上都會帶著邪香膏。」柳雪缽搬出飛仙老人攀關係。誰叫飛仙老人連輸了她幾十盤棋,每輸一盤,就得告訴她一些關於令狐魄從小到大的事,讓她對眼前這個男人多少有些瞭解。
令狐魄既不怕死,更不怕旁人議論,唯一算得上弱點的,只有當年救他出墳穴的飛仙老人。
方才因為他的「見死不救」,她摔得屁股差點裂開,要是不上點舒筋活血的邪香膏,保證明天坐不能坐、站不能站。
「就算我有,為什麼給你?」
這女娃竟對他瞭解得緊,連他身上時時帶著邪香膏她都知曉,深邃的眸中原有的戒備倏地往上提升,一股渾厚的真氣凝於掌心,只等她表現出任何一絲不軌,立刻予以反擊。
「師父說你是他教的,你身上有幾根毛他都知道,而我是你師妹,你當然得給我。」
瞧她那說話的語氣和神情,真有點像飛仙老人。
可是那老頭子沒事幹麼去收一個女徒弟啊?這不是擺明了自找麻煩嗎?
還是飛仙老人有個什麼萬一?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令狐魄倏地一凜,直覺拋下她,走人!
柳雪缽沒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傻傻的望著他離去,可當令狐孤和娘那蒼白的臉龐浮現腦海時,她如夢初醒般連忙想要追上前。
突然,一個人影擋住她的去路。
「姑娘請留步,我家主子不願你打擾。」身為一個盡責的護衛,莫東傾徹底執行他的任務。
柳雪缽撇了撇櫻桃小口,望著逐漸縮小的黑影道:「師父說了,如果你棄我於不顧,那麼後果自負喔!」
照理說,以兩人的距離,那威脅令狐魄應該是聽不見的,但原本疾行的步伐停頓,回首,直瞪著柳雪缽,終於他又踱了回來。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不及他胸膛高度的小丫頭,不悅地問:「你究竟是誰?」憑她,師父應該沒事才對。
「我……」柳雪缽反手指了指自己,面對他的咬牙切齒,她卻依然笑容燦燦的說:「我是你的小師妹啊!」
「嗯!」他唯一的反應就是輕輕點了點頭。
然後呢?
沒有了!對於他的冷淡,柳雪缽著實有些傻眼和氣結。
她原本以為抬出飛仙老人,再說出自己是他的師妹,他至少應該有一丁點的反應,可是……沒有。要不是他那起伏的胸膛,她還以為自己是在和一座雕像說話。
「我……」迎視他那森冷的目光,柳雪缽張口,原本到舌尖的話全都被凍住。
「如果你只是來認親的,咱們師兄妹已經相認,你可以走了。」沒用「滾」字已經很客氣了,向來他對於不相干的人,連話都懶得說。
初初的震驚一過,靈巧的心思快速的在她的腦海中翻轉著。
突然,小臉一垮,一顆顆豆大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