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身影在柳雪缽闔上門的瞬間破窗而入,那一身的白在陽光的照拂之下,耀眼動人。
「聞人,什麼時候你也變成了樑上君子了?」令狐魄恣意斜躺在椅子上,臉上透著淡淡的淺笑。
這世間若真有人懂他,非這個男人莫屬。所以那重傷瀕臨昏迷之際,當他聽到了聞人替自己留下柳雪缽,心裡其實是感激他的。
「這次,會不會玩得太大了一點?」聞人翻雲在見到令狐魄雖然臉色蒼白,卻能言談之後,臉上的責怪淡去了些。
「會嗎?」
「你……」聞人翻雲見他這般輕忽自己,開口就要叨念,但想到這麼做只是浪費體力,於是作罷。「知道是誰想要你的命嗎?」
「不知道。」他對知道是誰要他的命沒多大興趣,只是那些人能不能爭氣點?別每次都是半調子。他想,既然令狐宣那隻老狐狸會讓柳雪缽來接近他,就不會多此一舉地想要藉由這次的暗算奪去他的性命。
唯一的可能,便是這箭來自別的仇家。
果然和他想的一樣,魄的反應是不知道也不在乎。聞人翻雲主動說:「人已經逮著了,是天霖皇朝的餘孽,他們認為只要少了你這個神醫,那麼想要暗殺咱們幾人,就會簡單得多。」
「喔!」令狐魄冷淡低應一聲,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你的反應就這樣嗎?」就是他這種萬事不在乎,彷彿隨時都可離世的模樣,才會讓他們這些朋友憂心啊!
「不然我該怎樣?」難不成他該像毛頭小子般,去把那個人給挖出來,然後大卸八塊嗎?他可沒那個力氣。
「好,既然你不在乎自己,難不成你也不在乎柳雪缽嗎?」不與他爭辯,但也不容許他置身事外。
「她與此事有關嗎?」挑眉,令狐魄終於對此事有了丁點的興趣。
「有關,她不但是一顆被人操控的棋子,而且還是最無辜的受害者。」別說他們不講義氣,這個消息可是勾魂好不容易才自他的親親老婆那兒撈出來的。
重建的「倚福安」,消息絕對不會有錯的。勾魂的娘子所主持的倚福安,可是江湖上的包打聽,只要她想,這世間沒有秘密存在。
「是嗎?說來聽聽。」鳳眼微闔,輕聲追問。
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過往,但只消有關於柳雪缽的就願意分了神,他這個兄弟這回只怕當真是栽了。
「簡單的說,絕神丹其實是柳雪缽家裡的不傳秘毒,當年老爺子以她和她娘做人質,脅迫她爹將絕神丹給老爺子,讓他用在你的身上,就是為了防止你逃出令狐家的祖墳,壞了他的大計。」
「那麼真要算來,她爹也是我的仇人之一嘍?」令狐魄眉眼不抬地做出結論。
「那根本不是重點!」聞人翻雲沒好氣的送他兩個白眼。
「那你的重點到底是啥?」他再次掏出懷中的小彩蛇,態意把玩著。
「重點是,現在那個人要你的命很簡單,只要殺了柳雪缽即可,但他為什麼不這麼做?」
「因為我的身上還有他們想要的東西,你是要告訴我這個嗎?」否則,只要柳雪缽一死,這世上就沒人能替他解絕神丹之毒,他們壓根不用那麼費力的想要置他於死地。
顯然現在除了令狐宣之外,還有另一方的人馬在背後運作著,令狐宣希望他能活著回去,然後完成他十多年前沒有完成的事。至於另外那一幫人馬,他們要的又是什麼呢?那絕對是必須經由他的存在,他們才能找著的東西。
啊!他們要的該不是他身上的九霄騰龍吧!
九霄騰龍一直是一種傳說,從來沒人看過。
如果那人的目標真的是他身上的秘密,那麼很顯然的,躲在暗處的那個人,應該很清楚令狐家的一切。
「你打算怎麼做呢?」凝望著好友沉思的神情,聞人翻雲知曉他的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回川蜀!」他想知道,究竟是誰有那麼惡劣的心思和那麼大的膽子,竟然敢將柳雪缽玩弄在股掌之間。
打他決定娶她的那一刻,就已經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一,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她再受傷害。
「為了她,你決定回去面對?」看見好友從大懶貓搖身一變成為一頭狂獅,不再慵懶的他,霸氣十足。
只要讓他有了牽掛,那麼他們這班兄弟也不用時時刻刻擔心他玩膩了,想不開就去「自尋死路」。
女人,果然是改變男人的最佳良方呵!
累!
非常的累!
儘管拖著疲憊萬分的身軀,柳雪缽依然打開緊閉的房門,閃身而出。她寧願露天而眠,也不願和他同居一室。
倒不是令狐魄除了早上的輕薄外還有什麼惡劣舉動,乃是她總覺得他像是背後靈般,老是靜靜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需要喘喘氣,免得不是被他氣死,就是被悶死。
「呼!」仰望著滿天星空,原本鬱鬱的心情終於獲得一絲紆解。
「哇!」突然,圓圓的月亮竟然印上了令狐魄那張臉,讓她的心冷不防地漏跳了一拍。他不會真的無所不在吧!
今兒個白天要面對他已經夠吃力了,他沒事幹麼在她賞月的時候突然跳出來嚇人啊?真是可惡!
就算她真的要想男人,也該是令狐大哥,幹麼無端端的想起他呢?
「雪缽!」心有所感,她猛一回頭,就見令狐孤一臉蒼白的佇立在不遠處的大樹旁。
眼見心上人就在眼前,柳雪缽一掃方才心裡頭的煩悶,整個人宛若彩蝶撲進他的懷中。
「令狐大哥,你怎麼來了?」她還正愁無法分身回去蜀地同他解釋,沒想到他竟然出現了,原本懸在半空中的心頓時著了地。
「傻丫頭,我當然是來瞧瞧你的啊!」輕撫著她那柔軟的髮絲,令狐孤的嗓音與動作雖柔,臉上卻不見任何柔情。
心滿意足地窩在令狐孤的懷中,汲取著屬於他的氣息,聽著他那沉穩的心跳,柳雪缽微微輕歎。還以為令狐大哥真的誤會她了,還好,他沒有!
但為何她一直以為溫暖的懷抱卻不能再給她任何溫暖?
令狐大哥的眼神……甚至讓她覺得冷。冷不防地,令狐魄那張總是邪氣的臉龐竟在這個時候竄入她的腦海。她的眉心一皺,硬是忽略腦海中那不該存在的影像,急急地朝著令狐孤解釋,「令狐大哥,你別誤會我,我真的沒有對不起你,答應同他成親只是權宜之計,是我思慮不周。現在我已經回絕令狐魄,你不用再擔心了。」
「傻丫頭,令狐大哥怎麼會不知道你的心意呢!」原本愛憐輕撫的舉動一頓,他幽幽的說:「只是……」他的猶豫終於讓沉浸在欣喜中的柳雪缽發現了些許異樣,她驀地抬頭,卻見令狐孤一臉的憂傷之色。
「令狐大哥,你怎麼了?」
「我……沒事。」令狐孤那擺明是強顏歡笑的模樣,讓她的心緊緊揪著。
「怎麼可能會沒事呢?若是沒事,你幹麼用這樣哀傷的眼神看我,又為什麼欲言又止?」心中暗生不祥預感。
「傻丫頭,我真的沒事……」話聲未竟,那頤長身子卻硬生生地搖晃了數下。
「令狐大哥,你究竟怎麼了?」原本溢滿心坎的欣喜全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憂慮之色。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令狐大哥看起來一臉的蒼白與疲憊,連站都站不穩?
「你快說!」
「我……」話到舌尖,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來。
「是不是你爺爺又逼你做什麼了?」雖然他沒有回答,但見他那默然不語,看來八九不離十。「他究竟要你做什麼?」
「他還會要我做什麼,不過就是逼我想方設法將大堂哥給接回去。」他的語氣透著蒼涼,知道該怎麼講會讓柳雪缽的心揪成一團。
淚,盈眶。為了他的委屈。
「雖然我知道委屈你,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如果可以,她不想聽,因為她已經從他那充滿猶豫的眸子中,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我不要!」她直接拒絕。
「嫁給他吧!外面都在傳,說他真的愛上你了,只要你願意嫁給他,我相信他會隨你回川蜀的。」
「你……」柳雪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纖細的身驅不禁搖搖晃晃。他竟然……
不,她一定是聽錯了!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要求什麼嗎?
啪!一巴掌硬生生地落在他那如玉的頰上。他閃得過的,但卻不閃不避,是想藉著這一巴掌斷了兩人之間的情份嗎?
「為什麼不閃?」她怒聲質問。
「這是我欠你的。」
「你……」原來這巴掌是償還她的情嗎?從此今生再也無緣了是嗎?
未語淚先落,一顆心空空蕩蕩,宛若被人硬生生地剜去了一大塊,可她卻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感受那種疼了。
蒼白的臉上,淚水劃開淺痕,她面無表情的說:「你用這巴掌買斷了我們之間的情份,也用這巴掌讓我不得不替你做這最後一件事是嗎?」
「我求你!」雙膝一彎,竟然就要跪下相求,柳雪缽見狀卻快速地閃開。
心結成冰,她無福承受他的跪拜。
真正有愛的人,不該如此對待。她甚至開始懷疑他們之間曾有的情感在令狐孤的手中,只是一份足以驅使她的籌碼,否則他怎麼忍心?
「不必你求,我會嫁的!」銀牙緊咬,她終究應允了。
這一切太過荒謬,她卻沒有選擇,不單單是因為對他的情,也因為他曾經施予她的恩惠。
「一個月後,令狐魄必然踏上川蜀之地,我也會去令狐家接回我娘,我希望到時我娘的病和她身上的毒都已經治癒,一旦我接出她,咱們兩個縱使在路上相逢亦是陌生人。」話落情絕,柳雪缽傲然回身,即使必須費盡身上的每一絲力氣,她都要自己挺直腰桿。
只是那步伐一步沉過一步,終於,她瞧見了門扉,咬著牙挺著氣,三步並作兩步奔上前,拉開門,閃身而人。
厚實木門被重重闔上之際,所有佯裝的堅強全都像是破了個口子的皮球似的,癟了!
她全身無力,只能任由自己墜落……
「很醜,你知道嗎?」討人厭的身影,討人厭的聲音,討人厭的笑臉……透著迷濛婆娑的淚眼,望著那個討厭的人,她不想被他瞧著她的脆弱。
啪!柳雪缽一掌揮出,她原意是為了驅趕令狐魄,沒想到那巴掌卻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的頰上。
紅紅的掌痕浮現,她卻笑了。她今天是打人打上癮了呵!
「你……」生平第一次被人甩了巴掌,狂怒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全身勁力凝於掌心。
可憤怒來得突然,去得也很突然,一顆晶瑩的淚珠徹底奪去了他的目光,怒意霎時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連他自己也不曉得的情緒。
是憐惜嗎?他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她的淚在他的心裡勾出一種帶著微酸的疼。他步上前,還沒來得及開口,柳雪缽卻用她哭得沙啞的嗓音喊道:「你要我是嗎?來啊!」話聲才落,她使勁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了一片紅艷的抹胸,襯著她雪白的肌膚,那是任何男人部無法拒絕的誘惑。
令狐魄是男人,亦覺得心動。
但他卻褪去他的披風,朝著她兜頭罩下,那繡著騰飛大鷹外衣衫牢牢地將她的狼狽掩去。他一屁股坐到她身邊,不由分說地將她攬在懷中。
「哭吧!我幫你擋著,不會有人瞧見的。」說完話,他閉上眼,然後將她那細碎的哽咽盡數收攏在他的心間。
這一次,向來說話氣死人不償命的他,什麼話都沒說,甚至連開口問她究竟怎麼了都沒有,只是靜靜地伴著她,任由她的淚透濕他的衣裳,也鑽進他的心坎裡。
騙人的吧!
銅鏡中那兩坨可怕的紅腫直接否決了她的想法,心驀地沉入無底深淵。她真的做了那麼丟人的事,竟然拉開自己的衣襟,請他……侵犯自己!
喔,她真的沒臉見人了!雙手搗著雙眼,暗暗咒罵自己毫不知恥,往後,只怕那個卑鄙的男人有得說嘴的了。
幾記敲門聲響起,她微微一凜,心知在這偌大的府邸中會來找她的,除了他之外沒有別人了。
像是鴕鳥似的,她將啟己的頭埋入雙膝之間,硬是不理。
門外那人像是彈琴似的,想到就敲個幾聲,耐性十足。
那不斷響起的敲門聲活像是要逼瘋人似的,最後柳雪缽氣急敗壞地跳了起來,走上前去,一把拉開門,急吼吼地道:「我不回應就是不想理人,你……」話還沒說完,她的紅唇已然被封住,輾轉吸吮,令狐魄似乎是嘗她嘗上了癮。
今日的吻回異於往常,本欲抗拒的柳雪缽一時之間被他的輕狂給震住了。
昨夜的一切選在這時候浮上心頭,她的心思一亂,竟然傻愣愣的任由他輕薄,而沒有絲毫反抗。
「咱們成親吧!」他笑得活像是偷了腥的貓兒,好不滿足。臉上神情少了往日那種令人憎惡的邪魅,多了一絲孩子似的頑皮。
「我……」明明知道自己該答應,畢竟她承諾過令狐孤,可是,那個「好」字到了唇邊,卻怎麼也吐不出去。
「成了親後,我帶你回川蜀。」
「告訴我,為什麼明知道我心中有別人,還執意娶我?」他的答案很可能只是「好玩」二字,也知道自己聽到這個答案會被他氣到吐血,可偏偏她就是有一股衝動想問。
「因為……他不懂得珍惜,可是我懂。」出乎意料的答案,卻成功地撥亂了她的心弦。他怎麼可能會懂?一個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在意的人,怎麼可能懂得「珍惜」二字?
這絕絕對對是他請君人甕的謊言,可是望著他那認真的眼神,她的心竟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你騙人,我不會上當的!」心底的警戒,讓她毫不遲疑地戳破他的謊言。
連一向深情如斯的令狐孤,都會為了他的責任,而殘忍的切斷那真真切切的情感,玩世不恭的他又怎麼可能懂得?
「你可以認為我騙人,我無所謂。」反正他被人誤會得很習慣了。「不管我是不是騙人,反正你答應他要嫁給我,也答應他要帶我回川蜀的不是嗎?」
「你知道?」原來昨天他聽到了一切,也看到了一切。
那麼不堪的一切,他都看在眼底。
該死的!分不清是誰該死,柳雪缽只知道現在的她有股想要殺人的慾望,而他剛好該死的就在她面前。
昨日的好感全都煙消雲散。
明知自己不敵,但她仍是運勁於掌,惱羞成怒的想要好好教訓令狐魄這個可惡又該死的男人。她都還沒行動,一塊鑲著翠玉的項鏈已經戴上她那纖細的頸項。
「這是我娘唯一留給我的東西,我想,她應該會很樂意看我將它交給了我的媳婦。」沒有華麗的詞藻,卻軟了她的心!這是他頭一次提起他的娘,也是第一次他臉色認真,沒有一絲輕浮。
「你真的要娶我?」
「真心誠意。」
「即使明知道我別有所圖?」
「不過就是要我回川蜀之地嘛!」那些人太煩人,早早回去解決也好。
「你明知道我心中尚有別的男人,依然堅持娶我?」
「那種沒用的幽魂,怎麼勝得過真實的我呢?不用多久,我保證你的心裡只會有我一人。」只要他願意,這世上沒有啥事是他辦不到的。
更何況就他昨日所見,更認定令狐孤不過是老狐狸教出的一顆棋子,這樣的男人怎麼配得上雪缽這種靈巧聰慧的女人呢?所以只要他想,即使是向來討厭自己的她,遲早也會將他放進心坎裡,然後就像對令狐孤那樣,對他絕對的忠心、絕對的奉獻。
「你……」真是自信過了頭!她想出言譏笑,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反倒是自己的一顆心為了他的篤定而亂了拍子。
「別再猶豫了,頂多我承諾你,要是我不幸英年早逝,我讓軒轅不降罪於你,還有這一幢宅子也讓你娘養老,這樣總行了吧!」聽他那種說話的語氣,柳雪缽終於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開來。
這人真當成親是在做買賣嗎?竟然用這樣的方式在說親!
昨夜他無聲且溫暖的懷抱突然浮現她的眼前,原本有些猶豫的心更亂了。其實,他並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壞吧!一個真正的壞人,不會有他那麼溫暖的懷抱。
「真的要我嫁給你?」她再一次問道。
其實這個問題不只是在問他,也在問她自己。
「廢話!」一雙狹長的鳳眼猛翻白眼,一副很想揍人的模樣。
敢情他剛說了那麼多,只是在浪費口水嗎?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直接捆了她,擄去拜堂了事算了。以往的他,或許真的會那麼做,畢竟他向來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偏偏對她,他就是不願這麼做。
只消想到她昨夜的淚,心中的揪疼就驀地竄起,他不忍啊!聽著他那粗魯的咒罵,望著他那沒耐心的神情,柳雪缽卻笑了。
「走吧!咱們成親去。」在方纔的一剎那,她感受到他的真心,這個男人用他的方式幫助她。
或許,他真的不像她以為的那麼可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