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二哥,她們——」窩在花莫愁的懷裡,顧不了藉著依稀的月光,看見來人是四五個與她年級相仿的女子。她們神色張皇,衣裳襤褸,一看見有馬車,面露驚喜之色,迫不及待地爬上去,揚起鞭就要離開。
「不知會主人一聲,就這樣悄悄地將馬車盜走,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吧?」從樹上落下,花莫愁拉住韁繩,冷冷地對面前的諸位女子說。
她們尖叫了一聲,齊齊地向後縮去,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沒有料到她們會有這樣的反應,一時間,花莫愁也愣了一下。
「求求你,就放了我們吧……」見花莫愁沒有動手,為首的女子戰戰兢兢地對他說。
「放……放什麼?」一旁的顧不了看著她們害怕的樣子,再看看花莫愁冷著的臉,連忙開口解釋:「你們不必害怕,我們既不是山賊,也不是路霸,有什麼難處,就儘管說吧。」
見她笑得親切自然,眉宇中滿是關切之意,似乎沒有什麼惡意,那名女子與身後的姐妹交換了個眼神,才大著膽子對她說:「我們姐妹才從惡人手中逃脫,還請公子和姑娘放我們一條生路吧。」言語間哀求之意甚濃。
「你們逃了多久?」花莫愁皺起眉頭問。看面前的女子們雲鬢散亂,面色憔悴,繡鞋也破爛不堪,想必是逃了不少的路。
「六日了。」小心翼翼地看了花莫愁一眼,為首的女子回答道。
六日嗎?那和他們離開京城的時間差不多啊,莫非?腦海中靈光一閃,他問她們:「你們可是從喬延壽喬大人的府中逃出的?」
「公子如何知曉,我們姐妹是被喬大人強擄入府,並非自願,在府中受盡凌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日府中不知出了什麼事端,混亂一片,所以我們才悄悄逃出了府。但是出府後又不敢再留在京城,怕被那惡人再抓回去,所以才商量一起遠避他鄉。」話音一落,所有的女子便開始哭泣。
「真是太可惡了,你們難道沒有想過報官嗎?」聽她們如此說,聯想到喬延壽對她的所作所為,顧不了漲紅了臉,瞪大眼睛說。
她在生氣,連手都在微微顫動,衣袖下,花莫愁握緊了她的手。
「姑娘是在說笑嗎?」為首的女子苦笑著搖搖頭,「喬大人本就是戶部主事,在朝為官者多與他交好,要告倒他,何其難啊……」
自古官官相護,民告官,難上加難。
「那你們準備怎麼辦呢?」感覺花莫愁握緊了她的手,她遲疑了一下,問面前的人。
「能逃多遠就多遠吧。」女子目光幽怨,空洞地看向遠方。
世道真是如此黑暗嗎?自小生活在藥王莊,看慣了洞庭人家的魚米生活,消遙自在;長大後到萬花閣,只覺得四季如春,是人間仙境;到飛雪山莊,大家相聚,其樂融融。沒有想到獨自在世間走一遭之後,竟然發現,原來一切都不是她所想像的那般美好。
努力掙脫了花莫愁的手,她走上前,從布包內掏出一個瓷瓶,拉過她的手,放在她的手上,「你們將這些藥塗抹在傷口上,剩下的,若是沒有用處,就找間大的藥房賣掉,所得的錢也夠你們用的了。」想了想,又拿出自己的錢袋遞給旁邊的人,「這些碎銀,你們就留在路上用吧。」
不顧女子的驚愕注視,她轉身對花莫愁說:「花二哥,她們的腳程不快,又受了傷,馬車就給她們用好不好?」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不知道是同情這些女子的悲慘處境,還是想起了自己過往的遭遇。
「好。」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順勢一帶,就將她裹進了懷裡。以往她愛玩鬧,性子單純,不失天真,現在卻因為種種原因,逐漸的,開始有了變化啊……
他的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手拍著她抽動的肩膀,抬起眼睛看著車上的女子們,低聲說:「若是真的要逃,現在馬上駕著馬車走,否則被人追上抓住,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不是冷血,不是不同情她們的遭遇,可是同情並不代表著他能將她們救出火海,最大的幫助,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世上的女子何其多,而他想保護的,卻只有他懷中的這一個。
猛拍馬背,看馬車逐漸遠去,他沒有理會,只是緊緊抱住了懷中的人,一刻也沒有鬆開。
「不了,別跑得太快,小心腳上的傷。」看著顧不了在街上蹦蹦跳跳,花莫愁在她身後說,
顧不了聞言,聽話地停下步子,回頭看向他,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走到她的面前,花莫愁伸出手,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幾日前將馬車給了那群逃難的女子,他們二人只好步行,考慮顧不了腳上有擦傷,所以他也刻意地放慢了速度,配合她的腳程。
看身旁睜著大眼睛左瞧右瞧的顧不了,花莫愁的嘴邊露出一絲笑容。是天性使然嗎?那天夜裡,她還在他的懷中哭得稀里嘩啦,為著那群女子不幸的命運,害他還擔心她會從此鬱鬱寡歡。可是沒有多久,她又恢復了她活潑好動的性子,尤其是他們進了蒼梧縣之後,她就一直在街上鑽來鑽去,沒有一刻是停下來過。
「好漂亮——」她的視線瞟向街邊的小攤,有些驚歎地說。
花莫愁看過去,發現她的目光牢牢地粘在一隻綠色的玉鐲上。
「姑娘真是好眼力,這可是天山上等的綠玉做成,配上姑娘你的天香國色,真是相得益彰啊。」見顧不了感興趣,小販拿起玉鐲,發揮自己三寸不爛之舌的功夫,不斷地遊說。
「我?天香國色?」顧不了摸上自己的臉,懷疑地問小販。
花莫愁僅僅是瞟了一眼,心中已經有了評價——毫不起眼,甚至比不上萬花閣中任何一位侍女的配飾。之所以沒有戳穿小販拙劣的謊言,是因為他對顧不了的讚美,奇異地取悅了他。
顧不了不美,他知道,比不上三三的傾國傾城,也沒有慕容倩影的美艷嬌媚。她的臉是小小的、圓圓的,笑起來,眉眼皆如彎月,算不上顧盼生輝,更談不上風情萬種,可是,他的心,卻恰恰只為了這樣的顧不了心動。
「那是當然,和這位公子站在一起,可是天仙絕配呢。」對於顧不了的問題,小販避重就輕,連連點頭。
是嗎?顧不了偷偷看了花莫愁一眼,他正好也在看她。她臉蛋一紅,連忙移開視線,接過小販手中的鐲子,遞到花莫愁的面前,「花二哥,好看嗎?是天山的綠玉呢。」
天山不天山他是不在乎,倒是顧不了此時的表情,引得他很感興趣。
「你喜歡?」拿過她手中的鐲子,做工很精細,可惜是低等的偽劣品。
「嗯。」她點頭。
「那好——」他直接對小販道:「你要賣多少?」
聽他這樣說,小販立即笑逐顏開,連忙回答:「要是別人,那還說不準,我是看公子有誠意,就算你一百文吧。」
花莫愁二話不說,拿出錢袋扔了一錠銀子給他,「我看這也是塊好玉,一百文是糟蹋了,就這個價錢吧。」真是風水輪流轉啊,想當初還說顧不了是敗家女,現在自己差不多也到了這個份上了。
小販只當是遇見了冤大頭,滿臉笑意地收拾起了銀子。
只當做沒有看見小販賊笑的表情,花莫愁執起顧不了的手,將剛才他當冤大頭買下的鐲子套進了顧不了的手腕。
「你送給我?」手指細細地撫摸腕間的玉鐲,顧不了張大嘴巴看著他。
「好看嗎?」花莫愁一邊調整著玉鐲在她腕間的位置一邊問她。
「好看!好看!好看!」她忙不迭地點頭,就怕他不相信。低頭看他細心的動作,心裡頭覺得很是開心,「花二哥,你送我這麼貴的手鐲,我一定會好好保存的。」
「嗯。」聽見她的話,花莫愁輕聲回應,沒有告訴她,這並不是什麼天山綠玉石,充其量在集市上十文錢就可以賣一隻。他們實際上是被宰了。
「好漂亮,真的好漂亮。」顧不了抬高了手,任由陽光灑在她的腕間,映得那只鐲子熠熠生輝。
花莫愁望著顧不了臉上的笑容、唇角的笑意,在陽光下,顯得是那麼的明媚。
「不了——」凝視了她半晌,他緩緩拉下她的手,「你是願意先回洞庭藥王莊,還是隨我回巫山萬花閣?」
要是在平常,她一定會死賴著他回萬花閣,但是現在氣氛有些詭異。她的手被他緊緊地握在掌心中;他低低的聲音,聽起來帶著誘哄的成分。
她當然是想隨他回萬花閣,天天看著他、霸著他、逗著他,但是關鍵在於,他願意帶她回去嗎?
「娶,就娶吧……」
那天他說的話又在她的耳邊迴響,他說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呢?
「不了?」見她不回答他的話,反而一個勁地在發呆,花莫愁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我、我、我——」顧不了捂著頭,舔舔發乾的嘴,囁嚅地說,「我爹沒有回藥王莊,我一個人回去也沒有意思,如果可以,我願意去——」
「飛雪山莊,找冷傲凡?」看她心虛的樣子,明明是想和他回萬花閣,卻偏偏要找個蹩腳的理由,花莫愁玩心一起,出口問她。
「不!」顧不了幾乎是叫了起來。
「為什麼?」真是越來越有趣,害得他欲罷不能。
「這個……這個——」低下頭,顧不了把玩著指尖,「你知道,冷大哥不喜歡我,還愛欺負我,說不定還在記恨上次我整他的事,要是送我去那兒,我一定會過得很慘的。」
「是嗎?」欺負人的,到底是誰呢?可憐的冷傲凡,上次差點兒中毒不算,現在還被不了誣陷。
「是啊。」顧不了裝得很可憐、很可憐地使勁點頭,就想博得面前人的同情。
「看來,你只有隨我回萬花閣了。」花莫愁也裝得很無奈、很無奈地說道。
「太好了!」顧不了歡呼了一聲,抱住他的手臂,「我就知道,花二哥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他的手按住了她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視線對上她燦爛的眼眸,嘴角泛起淡淡的笑容,「不了,隨我回萬花閣,你可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含義?」
被整了玩了十幾年,最後才發現居然對自己避之不及的她動了心了,看了她的裸足,認定了她這個人,帶她回萬花閣,就不再是當初僅僅的暫住和看護之意了。
「有……有什麼含義?」他的眼神又詭異起來,顧不了結結巴巴地問。
「那代表著——」你說你想一輩子住在萬花閣的話就要成真了。
下半截的話沒有出口,卻被一陣嘈雜聲打斷,花莫愁不悅地回過頭,看見後面的人急匆匆地往前奔。
拉起顧不了向裡面靠了靠,避開擠來的人群,他問身邊的人:「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還不是看熱鬧。」旁邊的人嘰嘰咕咕地說著。
「熱鬧?」
「看你也是新來的,不知道咱們蒼梧縣前幾天抓到幾個女飛賊,據說進藥鋪的時候被人發現,當場抓獲。後來一審問,原來她們是京城喬大人家的奴婢,監守自盜,還敢挾持喬大人……」
「胡說!」顧不了忽然冒了一句。
「胡說?」慢吞吞地做著手上的事,那人停頓了一下看了看顧不了,「姑娘怎麼知道是胡說?你道這麼多人是去看什麼?縣老爺都發判了,今日午時三刻,南門外問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