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要說明他是一個如何的天之驕子之前,得先說明一下他出生的那個「秦家」──
「秦家」就是現今排名台灣第一大企業「秦天集團」的創辦者。
從開創的第一代、擴張的第二代,輪替到現在創新的第三代,秦家在「秦天集團」裡始終是那個手中握有的股份絕對足以壟斷董事會的大股東,另外,家族栽培出來的子孫更是團結到足以穩穩盤踞住集團的所有高層,所以能夠出生在這個「秦家」,就已經算得上是所謂的天之驕子了。
只是關於他這個天之驕子所得到的眷顧並不只於此,因為他是秦家第四代的嫡傳長子,是那個一出生就擁有第一順位繼承權的東宮太子,甚至他還遺傳有秦家長輩娶進荷蘭美女後所演化出來的俊美外表,以及天生具備的優雅尊貴氣質。
除此之外,他所擁有的天賦更是強化了他這個天之驕子的「純度」──他是一個以三歲稚齡便能把所有聽過的旋律,用鋼琴模仿而出的音樂神童!
秦家上下全都驚羨於他所展露出的天賦異稟──原來天若是有心,也會是偏的,且獨獨就偏向這個秦家的天之驕子,給盡他所有的優勢。
由於秦家從來都不缺商場上的人才,再加上秦家大老──秦天一非常寵溺這個嫡出的長孫,所以整個家族全都順從著這個天之驕子與生俱來的天賦,並且縱容他走上音樂家這條路。
然後憑藉著秦家雄厚的家底,將他的學琴之路鋪陳得順暢無比──
五歲即得以拜台灣第一位以「資賦優異」身份出國學琴的鋼琴名家陳元淇女士為師,七歲時拿下全國鋼琴大賽的第一名,之後更在國家音樂廳以莫扎特的《第二十三號A大調鋼琴協奏曲》震驚台灣樂壇。
十一歲拿下日本「柴可夫斯基國際青年鋼琴家比賽」的第一名後,便進入紐約的茱麗亞音樂學院就讀,從此師從蓋瑞.格拉夫曼,也就是弗拉迪米爾.霍洛維茲的學生。
十六歲那年再次拿下在國際鋼琴大賽中屬於金字塔等級的李汶垂特音樂大賽的首獎。
那次的大賽是專為鋼琴家所舉辦的,由蓋瑞.格拉夫曼、克勞德.法蘭克、里昂.佛萊雪、彼得.塞爾金……等十多位大師擔任評審專家,並在首?從缺三年後的那一天,一致同意頒給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天之驕子鋼琴家。
而這位天之驕子得到的是與十幾家美國著名交響樂團簽訂獨奏會的協議,還有與RCA唱片公司簽訂錄音合同的機會。
然後到了十七歲的今日,緊接而來的更有IMG演出經紀公司的合約──只要與其簽訂後,這位天之驕子就是一個職業級的演奏家了。
但是就在他考慮是否要與IMG簽約時,秦家大老秦天一的一通電話卻硬是將他叫回了台灣,以致中斷了他心中原本的計劃。
就這樣,這個天之驕子在最潮濕、最悶熱、最令人心浮氣躁的炎炎夏日,被迫回到他的出生地──台灣。
而從他回台的那一天開始,秦家位於陽明山上的大宅每晚必定舉辦宴會慶祝;至於「秦天集團」位於台北信義區的總公司也同樣每天有著絡繹不絕的訪客──許多人藉著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假藉道賀之名,行逢迎拍馬之實。
但身為天之驕子的他,卻拒絕出現在這種充滿虛與委蛇的場合。
身為他父母的秦東遊與趙毓襄,從來都拿這個被秦天一寵溺的長子沒轍,所以也不敢強迫他參加。
至於身為他爺爺的秦天一則是逢人就笑稱他這個孫子是因為沒有經過雕琢,所以才會像塊璞玉般的充滿了稜角,然後再加上一句──可是……聽說許多音樂家都是這樣!
從他的笑談間,聽得出他的驕傲。
由此可見,這位第四代的東宮太子就算不坐上「秦天集團」的總裁寶座,也不會因此而失去秦家太子第一順位繼承的這個優勢,也因此,任誰都知道對他只能巴結,不能得罪!
偏偏這位秦家的天之驕子不只有稜有角到難以相處,還非常的任性妄為,這點可以從他對食衣住行所提出的種種苛刻要求得知。
所以,就算是替秦家服務了四十餘年的老管家,也只能提心吊膽的對底下的僕傭們耳提面命,叫大伙好生伺候這個天之驕子,而這也讓大部分在大宅裡供人差遣的僕傭們鎮日叫苦連天。
說到底,秦家的天之驕子當然是被老太爺給寵壞了。
但是在秦家,有誰敢說呢?
不過這個天之驕子至少比那些一事無成甚至是敗光家產的紈?子弟好得多,至少他是個揚名國際的鋼琴家!
只是……每當這個秦家太子爺練琴時所流洩而出的琴音,卻讓眾多僕傭們覺得是鴨子聽雷,有聽沒有懂;甚至還在背後嘀嘀咕咕──這樣也可以揚名國際嗎?
當然,這些大不敬的評語就只能在秦家人的背後,小聲的流傳著……
拒絕食用因烹調不當而充滿油脂與魚腥味的晚餐,秦朗日就這樣任性的丟下手中的餐具,不發一語的起身離開餐廳,逕自走回陽明山大宅裡那個專屬於他的房間。
想他這次回到台灣,並未住進父母位於外雙溪的房子,而是選擇住進秦家位在陽明山上的大宅,就是因為他原本預期,待在爺爺的大宅裡會比較清靜,卻沒想到竟然連續好幾天舉辦晚宴來打擾他。
直到他第三次不耐煩的言明絕不參加任何晚宴後,爺爺才把接下來的宴會改到秦家位於天母的別墅進行,不然他寧可去住飯店!
然而,爺爺就算再怎麼寵溺他,卻還是有不妥協之處──好比固定的家族聚會!
因為爺爺非常重視家族的向心力,所以一直以來,秦家家族的親屬們必須定期碰面,以便交流,這是不變的秦家家規,因此就算他再怎麼不認可這樣的規定,還是得準時出席今晚的聚會。
偏偏晚餐的食材與烹調方法都不能達到他的要求,甚至還讓他因過度期待美食而產生極度失望的感覺,造成他的情緒大壞,甚至讓他不顧爺爺對家族聚會的看重,而恣意妄為的離席了。
除此之外,秦家親屬們對於他的過多詢問,也是造成他提早離席的原因之一,因為他實在懶得與眾人交際應酬,就算那些人是他的親叔伯姑嬸和堂兄弟姊妹們也是一樣。
像這樣的聚會很令他感到疲累,也很令他覺得厭煩,在他的眼中看來,這種聚會一點意義也沒有;所以他離開得一點都不留戀,也完全不心虛。
也所以,當他回房後,第一件事就是脫下身上的衣物,將那些衣物連同旁人所吐出的污穢氣息,一起丟進髒衣籃裡,然後才略為放鬆的走進浴室裡準備沖洗一番。
卻在走進浴室後,立刻就氣紅了一張俊臉──不!該說是……他簡直已達暴怒的階段!
因為此刻在他房間的浴室的浴缸裡,正蜷縮著「一隻貓」!
不,不是一隻貓,而是一個像貓的人!
也不對,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一個像貓的孩子才對。
她是從哪裡跑進來的?
她污穢了他的私人領域,這讓有點潔癖的他很不能接受!
他強逼自己先冷靜下來,走回房間把衣服穿上,然後一股對不潔感的噁心感覺讓他立刻打從心底戰慄起來,更讓他的情緒直接壞到了谷底。
所以他完全不假思索,伸腳踹踢那個蜷縮在浴缸裡的小小身影。
「起來!」
浴缸裡的小小身體在他的踹踢下,僅是瑟縮成蝦米的形狀,完全沒有起身離開的動作。
他怒瞪著她賴在浴缸裡的模樣,心中的怒火簡直是愈燒愈旺,「起來!給我爬起來!」再惡狠的連續踹踢著她。
這下子,小小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了他殘忍的舉止,開始一下又一下的顫動著、痙攣著,卻還是沒有任何維護自己或是閃避危險的動作,就只是更加緊閉著雙眼往浴缸裡蜷縮。
「你立刻給我爬起來!」他終於忍受不了她的毫無反應,將她踩踏在腳下,再用力的施壓。
小小的身體被踩壓得喘不過氣來,才終於在猛一個震顫後,伸出雙手,用力推開了踩踏在她身上的那隻腳!
而他因完全沒料想到她的舉動,以致跌坐在地上。
就在他驚怒得還沒能反應過來之際,小女孩突然張開了一直緊閉的雙眼,以一種緩慢到接近詭異的速度轉動頸部,在將他的身影倒映在她的瞳孔裡後,才突然動作敏捷的撲跳到他的身上,開始瘋狂的攻擊著他──又踢又咬、又抓又打……
她的攻擊行徑真是把他給氣壞了!
「你這個神經病!到底是從哪裡跑出來的?你最好停下來,不然等一下就有你好看了……」想他這個天之驕子,曾幾何時遇過這樣的事?又哪裡會承受過這樣的氣?
而更令他氣不過的是──以他一個十七歲的大人,竟會壓制不住一個看起來不過才五歲大的孩子?!
「住手!你給我住手……」如此屈居下風的事實讓他終於也跟著出手了,他打她、出腳踹她,直到把她踹倒在地上,他還不滿足,立刻拿起身邊的衣物將她給綁住,讓她動彈不得。
受到束縛的女孩突然全身僵硬到轉紫、發黑,變得像是一具屍體般的模樣,讓他驚嚇到不行。
片刻後,小女孩才慢慢的張大了嘴,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淒厲尖叫──那是一種高頻的、絕望的尖叫方式,絕不是一個正常孩子可能會有的大聲嚷叫。
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泣叫聲,讓他就算是摀住耳朵,也還是無法阻隔;甚至就連待在一樓餐廳用餐的秦家親屬們也都聽見了!
不過是一、二分鐘的時間,他的房門就被管家以備用鑰匙打開,他的房間立刻被秦家眾多的親屬給佔據。
秦家大老秦天一最關心的當然就是他寶貝孫兒的狀況,所以當他看見秦朗日身上被抓咬到滲血的傷口時,手中的枴杖幾乎是立刻就朝那個還在不斷驚聲尖叫的小女孩身上打下去!
「你這個該死的雜種,是誰讓你跑到這裡來撒野的?」打完一下又一下……
無情的痛擊讓小女孩的淒厲尖叫倏然停止,秦朗日這才開口阻止,「夠了,爺爺。不要把她打到吐血,這樣會弄髒我的房間。」
他受不了別人身上的穢物出現在他的私人領域,「爺爺如果要繼續處罰她,可不可以等離開我的房間後再打?」在他話語裡的驕縱意涵,毫無隱藏的張揚著他得寵的任性。
而聽到這麼不像話的說法的秦天一,卻是順從的將舉高的枴杖放下來──這樣的舉動明顯表示著,他是這麼不重是非的寵溺著這個長孫。
「坤良!」秦天一沉聲叫著某人,從他話語中的憤怒語調,聽得出他因寶貝愛孫受傷,而決定要讓始作俑者得到該有的懲罰。
李坤良瞭解自己所犯下的罪責,立刻從人群中站出來領罪,「爸爸。」低下頭恭敬的應答。
「把你的雜種帶走,別再讓我看到她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威嚴的嗓音裡明白表現出失望的意涵,「另外,處罰她三天沒飯吃;至於你,明天就回上海去,聽到了嗎?」
自知犯下深重罪孽的李坤良,默默的領受著秦家大老的責難,「是的,爸爸。」低頭走過幾名秦家親屬身邊,默默抱起被打趴在地上的女兒,然後有如一隻落水狗般轉身離開。
就在他快要走離秦家親屬鄙棄的視線時,秦天一又說話了,「坤良,是你先傷了我秦家人的尊嚴,所以理所當然的,你別期待她會得到秦家人的認同,知道嗎?從今爾後,你若要留下她,就要把她留在秦家人看不到的地方,懂了嗎?」
「是的,爸爸。」李坤良低著頭接受該有的責難,只是他到底是為了承受自己曾犯下罪孽的羞恥心,還是因為想隱藏自己牽累到女兒的慚愧感,他已經分不清楚了!
「去吧!以後有朗日在的地方,就沒有你李坤良和她李相思存在的必要。」秦天一很清楚的表現出──得罪了秦家的天之驕子,就別想在秦家安身立命的狠絕態度;卻在轉身面對自己最寵愛的嫡傳長孫時,笑出滿臉的慈愛模樣,「朗日,你的傷要不要緊?」
「哼!只要沒這麼多人站在我的房間裡污染空氣,我自然會沒事。」秦朗日臉色難看的諷刺著站在他房裡看好戲的秦家親屬們。
秦天一立刻將手中的枴杖重擊在地上,「都聽到朗日說的話了。」讓閒雜人等全都識相的自動離開。
就在人都走光前,「寶玉……」秦天一突然叫了女兒的名字。
秦寶玉順服的停住腳步,低頭溫婉的問:「叫住寶玉有什麼事?爸爸。」
「不要太軟弱了,不該留的,就要趁早丟棄!」明指的,是李坤良從外面帶回來的雜種;暗喻的,則是背信忘義的李坤良本人。
秦寶玉只能把委屈壓抑住,露出一抹哀傷的笑容道:「謝謝爸爸的關心。」
秦天一看見了女兒的委屈,「算了,爸爸會讓留在上海的南翔幫你看著李坤良的;至於你,只要把自己照顧好就行了,別老是為了那個雜種而浪費心思,懂嗎?」
唉!秦家子弟各個強勢,偏偏他唯一的女兒寶玉,天生就是這樣的溫順善良,一點脾性也沒有。
所以李坤良的背叛才會令秦家人這麼的痛心與寒心──
想他李坤良只是個毫無身家背景的孤兒,能被秦寶玉愛上並且認定,進而進入「秦天集團」成為一號人物,他應該要心存感激,一輩子忠於婚姻,誰知他竟敢背著寶玉,在外面搞外遇,甚至連女兒都有了!
從那一刻起,李坤良原本可以當個「人物」的機會就被他自己給毀了!
包括他在外面搞出來的雜種也注定一輩子都不會得到秦家人的認同,甚至還注定一輩子都上不了檯面,就只配平凡、勞碌的過一生,因為這是向心力強大的秦家對自家人的維護啊!
「我知道,爸爸。」秦寶玉眼眶微紅的勉強笑道:「我會把那孩子看好的。」
「唉!你怎麼這麼傻呢?」說不聽也點不醒,這讓秦天一惱怒到不想再多說,「反正別讓她再來打擾朗日,否則你們要留她,我也不會准的!」
不留下那個小雜種,當然是最好。
「我會告訴坤良的。」秦寶玉用最溫順的表相來掩飾她內心不可摧折的固執──她就是要留下那個孩子!
秦天一直到人都走光後,才出言關心,「朗日,可以讓爺爺看看你的傷嗎?」
「不礙事。」秦朗日直接背過身,拒絕爺爺的關懷。
「沒傷到你的手吧?」
「沒。」不但話不肯多說,還不耐煩的揮揮手。
秦天一卻把愛孫的不敬行為全都包容下來,「爺爺已經讓人再去幫你重新準備一份晚餐了,待會兒就替你送上來好嗎?」
「不要!」秦朗日的聲音更冷了,「時間過了,我就不吃了。」一再的拒絕爺爺的好意。
秦天一卻還是難掩關心的繼續問道:「那吃點你愛吃的紅豆湯圓怎樣?」那是他一大早親自吩咐廚子準備的。
卻得到更為不耐的回答,「不要!這裡又吵又亂又混雜的……讓我覺得很累,所以我要直接洗澡、睡覺了。」
秦天一隻能順從,「好、好,那你就先休息吧!我會叫管家多注意,不會再讓人過來打擾你了,這樣好嗎?」
「謝謝你,爺爺。」總算是讓難以討好的秦朗日點頭了。
「好、好,那爺爺也走了。」人心本來就是偏的,所以秦天一對自己的偏心,一直都覺得是理所當然。
所以,還有誰敢多說什麼呢?
位在豪宅左後方的三層樓建築物,是專給僕傭們住的;然而自從李坤良犯下罪責後,每次來到陽明山的這座豪宅時,就只能住進這棟建築了──因為他知道秦家大老秦天一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安排,就是要他認清自己現在的地位已經形同僕傭!
但是,無所謂了,能不能在秦家做個「人物」對他來說已經不再重要,只是犯下罪責的人是他,卻得連累他的女兒陪著他一起受磨難,這讓他感到很罪惡。
「相思,對不起,是爸爸對不起你。」李坤良將手指沾滿藥膏,一次又一次的塗抹在女兒身上的紅腫處。
站在他身旁的秦寶玉在聽見他的自責時,不禁難過的哭紅了雙眼,「坤良,對不起,都怪我太膽小,不敢幫相思求情,相思才會……」
「不要。」李坤良沉重的搖搖頭,「你根本就不需要對我說對不起,寶玉,因為犯錯的人是我,是我……」
「不要說。」養尊處優的手輕點住李坤良的嘴唇,「只要你一直留在我身邊,那就沒什麼是不可以原諒的。」
沒錯,秦寶玉的姿態,柔軟得楚楚可憐;秦寶玉的表情,冀望得非常卑微。
「我有什麼好呢?」他明明只是一個很貪心、很自私,又很軟弱的男人──既想要和他一起在育幼院長大,並一起在現實中掙扎的梁紅豆;更想要秦天集團總裁秦天一的掌上明珠秦寶玉……
直到紙包不住火了,他還是不肯放手,所以他背叛的,豈止是秦寶玉一個人?!
秦寶玉柔順的靠在他的臂膀,一點責怪他的意思都沒有的說著,「你什麼都好。」只因為,他是她自己選擇,並堅持想要倚靠一生的良人。
所以,她沒有後悔的餘地!
「寶玉,我們送走相思吧!」李坤良遲疑的攬抱著秦寶玉柔弱無骨的嬌軀,試探性的說出了他幾經思量後的念頭,「留下相思,對你太不公平;況且,秦家也容不下她!」
「不要!坤良,算我求你了。」秦寶玉卻是驚慌得跪坐在李坤良的身前,嗚咽的、哀求的哭喊著,「她已經是我的女兒,就一直都會是我的女兒,所以我會學著勇敢一點,我會……我會保護她的,真的。」
嗚、嗚……她不要李相思被送走啊!
還不要啊!
「好了,別哭了。」李坤良溫柔的替妻子拭淚,「我只是考慮到未來我必須長期留在大陸,不能幫著你一起照顧她,而且……她還是個這樣不正常的孩子,所以……我是真的不想讓你受到如此的委屈。」
婉轉的試著說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祈求及心願。
「不會,不會委屈!」秦寶玉聽出他話語裡的一點妥協意味,慢慢的笑出了梨花帶雨的麗容,「你相信我,我很願意照顧她。」
不過就是照顧一個沒有反應的孩子,這有什麼辛苦呢?對她而言,這一點都不辛苦啊!
「謝謝你,寶玉。」最後,他還是選擇順從他的妻子,他還是將自己的心眼完全的蒙蔽上──以為只要不看見,一切就都會好轉!
而他之所以會對妻子的請求不再堅持,當然是因為秦寶玉在得知他的背叛後,依然對他不離、不棄,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連累相思來成全他自己的成就了!
其實,他應該把記掛在心裡的梁紅豆也一併丟棄,不要再想起才對,只是她都已經往生了,如果他還不能將她放在心中記憶,有誰能證明她曾存在過的事實呢?
那種生時無人記掛,死後無人記憶的景況,實在是太過淒涼了,所以就讓他偷偷的記憶著一點點,用以證明梁紅豆曾經存在過就夠了。
至於他與紅豆的女兒相思……
李坤良低下頭看著側躺在床上的女兒,看著她那雙空洞到毫無任何神采的雙眼,心中頓時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痛楚與慚愧。
他和紅豆的相思啊……是他對不起他們的相思啊!
他應該要堅持讓相思離開秦家、離開寶玉的,但他卻……始終無法拒絕那個將他的錯誤全部包容下來的寶玉所提出的要求──只因為就在某一天,當他發覺到寶玉是很痛苦的在包容他所有的錯誤時,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早已愛上了她──秦寶玉!
所以,只要寶玉還願意當他的妻,他就可以做到連累自己的女兒相思承受磨難;就算相思那雙空洞的眼中將永遠不會記得他,更不會記得在她初生之時就撒手人寰的母親梁紅豆……他都不在乎!
因為他,就是個可以把自己的女兒給拖累的沒良心的男人!
良心對他而言,他早已把它掩埋掉,只要寶玉肯一直都想當他的妻,那就足夠了……其它的事,他無能也無力去想、去管!
就在那個晚上,一名廚子加上兩名個僕傭,因為秦家天之驕子的挑剔,而沒了工作;也就在那個晚上,做了四十幾年的秦家管家,也因為秦家天之驕子的受傷,被向來信任他的老太爺給叫進書房警告,告知若再發生一次讓人潛入秦家太子爺房裡的意外,管家就得回家吃自己。
就在那個晚上……秦家的天之驕子不過是受了點小傷,擦個藥就好了;而李相思所挨的打卻讓她足足發了三天高燒,還加上不給她飯吃──這讓其實已經是八足歲的她,瘦弱到像是不滿五歲似的。
至於十七歲的秦朗日,亦即秦家的天之驕子的秦朗日,卻還在持續著不愉快,只因秦家大老代他答應了總統府的邀請,限制了他回紐約的想法,以至於他氣壞了,恨不能找個出氣筒來發洩。
所以,當他再次看到李相思出現在他的眼前,就好像是看到一個出氣娃娃似的,「你!爺爺不是已經警告過你不可以再出現了嗎?」秦朗日抬頭對著坐在牆上的她惡聲惡氣的吼道。
李相思卻像是沒有聽見似的,繼續呆坐在兩公尺高的牆頭,無視於他的存在。
秦朗日的心頭火立刻就被點燃了、爆發了,「你,說話啊!啞巴。」
語氣中沒有一點側隱之心,有的只是單純的發洩,發洩著他得不到自由的煩躁感,以及她居然敢無視於他的存在的膽量──只因為,一直以來,人們對他就只有奉承,從來沒有人敢漠視他!
偏偏,李相思依然無所覺的呆坐著,她抬頭看向天際,目光裡始終沒有他的存在。
「你以為自己是誰?竟敢在我的面前裝聾作啞?」終於他的漠視,讓秦朗日老羞成怒的把她從圍牆上直接扯落到草地上。
砰的一聲,李相思立即蜷縮起來,但在她那張青白的臉上卻是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在她那雙晦黯的褐色眼瞳裡也同樣沒有任何波動,甚至就連她那緊閉的唇瓣也沒有洩漏出呼痛的聲響。
秦朗日則是置身事外的冷眼看著她毫無反應的模樣,一會兒之後,才又突然伸腳踢她,「你這個啞巴、聾子、白癡……為什麼你不乾脆去死呢?看看你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醜樣子……」最後甚至殘酷的把她的臉踩壓進草地上的小水窪裡。
直到泥水流進她的口、鼻,讓她產生了窒息感,她才伸手用力推開他,並且敏捷的從草地上跳起來撲向他,發狠的胡亂攻擊他。
只是,「你這個神經病到底有什麼問題啊?」
這一次,他已有心理準備,所以一點遲疑都沒有的直接將她踹到牆邊,「既然是個神經病,就應該待在精神病院才對。」
他,實在是非常的討厭她──尤其是當她用那雙空洞到近乎呆滯的眼睛對準他時,他的心中就會產生一股極度的厭惡感,「你說!我讓爺爺把你送進精神病院如何?也許他們可以把你關出一點反應來,也許他們可以開一些藥給你吃,讓你變得正常一點,也許他們還可以用什麼電療法來電醒你……你這個白癡、智障。」
而他之所以會這麼殘酷的對待一個看似智能有問題的人,真的不是他的錯──誰教他是秦家的天之驕子,誰教他是個天才,誰教他從沒見過窮酸又愚笨的人……
誰教……秦家沒教導過他正確的待人處世觀念!
「這就是爸爸最寵愛的孫子嗎?」突然一道涼薄的聲音在他身後沉重說道,彷彿帶著一種看透什麼的感慨。
這話讓從來不曾低頭過的天之驕子不得不挺直背脊,轉身面對那人,「二叔。」那雙倔傲的黑色眼瞳裡卻淨是冷漠的神采,淨是那種對於自己欺侮弱小卻全然無愧於心的冷漠模樣。
唉!「不過是個生了病的孩子,身為爸爸最寵愛的孫子的你,有必要這樣對待她嗎?」秦北奔隱藏在淡默表情下的那聲感歎不知是為了誰?
「哼!不過是一個背叛秦家之人的私生女,二叔有必要這樣維護嗎?」那一晚,爺爺故意在他面前發難,目的就是要讓他知道秦家對自家人的維護,以及爺爺對他的絕對維護。
所以,在他這個天之驕子的認知裡,但凡背叛秦家的人就注定永遠翻不了身,只配一輩子低人一等的趴俯在地下。
秦北奔悲憫的搖頭,「驕者必敗!」試著說出警告以及想點化他的冀望。
卻被天之驕子立即駁回,「應該是說,沒有實力的驕者才會失敗。」而他,不但具有實力,更具有秦家雄厚的家底作為靠山,這樣如何敗?
當然是不可能失敗的!
秦北奔只能默默的看著秦朗日驕傲的姿態好一會兒,然後不再多說什麼的轉身走向蜷縮在草地上的李相思,「嗨,小貓兒,你受傷了、走不動了,讓我幫你好嗎?」如輕風般的溫柔詢問後,淺笑的等待著。
直等到李相思慢慢轉動著頸項,將他安詳、和善的姿態與模樣看進眼裡,靜靜的擺出不會反抗的態勢後,秦北奔才噙著溫柔的淺笑,試著將她從草地上抱起,「小貓兒,你不回答沒關係,只要在我把你抱起來時別把我當成是壞人抓傷就好。」
但李相思就只是看著他,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甚至連眼睛都沒眨過一下,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好像是被遺棄在垃圾堆裡的蠟像似的。
秦北奔無視於她病態般的詭異目光,以及僵硬到有如蠟像般的冰冷模樣,仍然像是對待正常孩童般用衣袖幫她擦拭臉上的污泥。
幾乎是不可察覺到的,她看向他的眼瞳開始閃動出一點警戒的神采,她那沉重又迷濛得猶如黑洞般深不可測的目光確實是在轉動著……
「真是個好孩子。」秦北奔不禁感歎著,這可憐的孩子擁有著一雙既神秘又美麗的眼睛,而那美麗的眼睛美到讓他甚至發自內心微笑出來;而在帶走李相思之前,他還是再次提醒自己被寵壞的侄子,「朗日,你好自為之了。」
「不必。」秦朗日依然是不屑一顧的高姿態。
這當然是因為──一個十七歲的天子驕子怎會料想得到自己也會有歷經失敗的可能性!
他以為失敗只是那些窮人們的事,與他是完全不相干的。
而李相思那病態般的反應卻已在他的生命中刻下微小的、不起眼的一點小影響,這讓他在一見到她就會產生極度的厭惡感;可原因是什麼,在這時候的秦朗日卻是不知道的!
三天後,他在總統府舉辦的音樂會上表演獨奏,獲得了滿堂喝采,一夕之間,秦朗日成了所謂的「台灣之光」,佔盡了報章、雜誌與電視媒體的宣傳之利,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擁有等同於當紅偶像明星的知名度,被世人爭相討論著。
接下來更有一些與秦家交好的長輩們開始迂迴婉轉的詢問著自家女兒與他一起前往紐約茱麗亞音樂學院學習鋼琴的可能性──但其實,他們多半只是想藉此機會製造出一個得以入主秦家當上太子妃的機會。
對於那樣的處心積慮,秦朗日感到十分厭惡,所以就算是經過爺爺的親自篩選,那些被自己父母親手奉上的女孩還是一個又一個的被他奚落走了。
直到他見到她──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十六歲女孩,既矜持、又嬌貴。
只是她矜貴的地方不在於她的身家背景──因為她只是某個早逝的中小型企業家的女兒,而她家那搖搖欲墜的企業體只是依靠著她那以教書為生的母親所獨立支撐,所以任何人都知道,若想得到那女孩,只須對她的家族伸出援手即可;而那並不是吸引他秦朗日的主因。
他之所以會特別注意到那女孩,全是因為她有一種從全身所散發出的嬌貴氣質,讓她就像是一朵滴得出汁液的嬌嫩芙蓉般的吸引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所以就算她被剔除在爺爺的門坎外,他還是欽點了她!
爺爺當然不滿意,卻還是任由著他──誰教爺爺從來都只是寵著他、順著他,甚至還幫著他呢!
只是他不知道被他欽選的那朵芙蓉其實……是懼怕著他的!
直到在即將離台的前三天,那女孩提早住進秦家大宅,他才聽到了她的心聲──
「媽媽,我知道我可以前去紐約,並且進到茱麗亞音樂學院全都是因為他的因素,但是……我怕他……我是真的好怕他!就算所有人都盛讚著他那出眾的鋼琴造詣,可我聽到的卻是一個炫技的魔鬼……他一定是個很冷漠的人……」白水蓮以著很壓抑、很微弱的哭泣聲哀求著,「媽媽,我們可不可以放棄爸爸留下來的公司呢?那樣媽媽就可以繼續您最愛的教書工作,而我也可以留在台灣就讀藝術學院……媽媽求求您……媽媽,別掛我的電話……」
拿著只聽得到嘟嘟聲響的話筒,白水蓮無助的淚流滿面。
而在相隔一片水泥牆面的距離之外,秦朗日則是聽得怒火中燒──只因為他向來沒受過任何的挫折,他高傲的自尊是容不下任何的質疑與拒絕的!
秦朗日憤恨難平的甩上房門,直接走出房間,走進在弦月照耀下略顯幽暗的夜色裡。
至於沉溺在哀愁裡的白水蓮則是直到被隔壁房間傳來的巨大聲響給驚嚇了,這才發現原來她被安排在距離秦朗日最近的地方,她的心不禁因那重重的甩門聲中所隱含的怒氣而感到恐懼、擔憂與完全的不知所措……
她只得悄悄跟在他的身後,滿心的感覺都是hunluan的、煩惱的以及楚楚可憐的,卻是完全不知該如何收回已經說出口的難聽批評?
秦朗日對於她的跟隨完全無所知,他只是憤恨難平的一直走向黑夜裡,一直走到一處林木蓊鬱的黑暗之地,這才發現他竟在不知不覺間走離了秦家的勢力範圍。
正當他打算轉身離開時,卻發現到李相思的存在──一個非常適合讓他當作出氣娃娃的她!
也因此,那些被白水蓮的質疑與拒絕所引發的絕對怒氣,全都不公平的落到了李相思的頭上。
「算你倒霉,白癡、智障……」秦朗日撿拾起地上的石子,一顆接一顆的往上丟擊著高坐在樹枝上的李相思。
但就算是被石子給擊中了,李相思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
於是秦朗日撿拾的石子愈變愈大,他所使用的丟擊力道也跟著愈來愈大,直到鮮紅的血液流下李相思的眼角,秦朗日還是沒有一點側隱之心,繼續發洩著他心中所有的不愉快,「你這個沒人要的雜種,憑什麼這樣的心高氣傲?你愈是不說話、愈是不理人,就愈是令人厭惡,你不過是一個注定低下的雜種而己……雜種、雜種……」
先前秦朗日被白水蓮所刺傷的驕傲感,此刻全都轉變成對李相思的厭惡感,「你下來!你根本就不配高高在上,聽見沒有?」
只是李相思對於他所做的一切惡行依然是毫無反應,就連右眼都被鮮血給染紅了,她還是一動也不動的高坐在樹枝上頭,仰首望著天。
就因為她的沒反應,秦朗日莫名的像是突然火山爆發了似的,「你這個聾子!看我怎麼把你給打下來……」
低頭仔細的搜尋著地上,總算是被他找到了幾顆有如拳頭般大小的石塊,「看我怎麼打死你這個雜種……」
第一顆大石塊,與她的肩膀摩擦而過;第二顆大石塊,從她的額角斜飛過去;第三顆大石塊,終於將她從樹上打落下來!
「這下子你總該懂了吧?你就只配活得對我五體伏地,對我們秦家五體伏地……誰教你只是個雜種呢!」
發洩過後,秦朗日對白水蓮的怒氣發洩了一大半,但對李相思的厭惡感卻是有增無減,「我真的從沒見過這麼讓人厭惡的人……為什麼你會是這麼的討人厭呢?我知道了,因為你是背叛秦家的證據,所以你這輩子注定是翻不了身的,也所以我這是在教你學會如何當一隻畜生,你懂嗎?因為你會需要的!」
奚落完畢,秦朗日不再多看一眼因自己惡意的發洩而造成的傷害,因為……不需要!
也因為這個才十七歲的天子驕子壓根就不懂側隱之心,更是完全沒有半點側隱之心,所以才可以這樣的欺侮一個不正常的孩子,完全沒有一點的心虛與愧疚。
只是,就在他不屑一顧的準備轉身離開時,突然發現好多只垂涎著唾沫的野狗群悄悄的將他包圍住,其中甚至還有彷彿被石塊擊中而受傷流血的受傷野狗!
秦朗日心下一驚,試著不動聲色的走開幾步,卻引發了野狗群的瘋狂吠叫,然後他就著反射的月光,看清了野狗群眼神裡的凶殘與狂亂……
當第一隻狗朝他撲過來時,他回身往李相思所在的地方跑過去!
這是因為……被恐懼泯滅了人性的他,被求生本能所主宰了行為的他,就在這存活的一瞬間,懂了如何讓自己避開危險!
他就這樣想也沒想的抓起李相思,將她丟進發了狂的野狗群裡!
等到野狗們轉移目標的撕咬起李相思時,他才像是逮著逃生機會似的緊急轉身逃跑,完全不顧處身在野狗群嘴下的李相思將會遭遇到何種恐怖的下場……
直到他狂奔到距離秦家大宅三尺遠的地方,他竟意外的看見了跌坐在地上的白水蓮,從她那身髒污與狼狽的模樣來看,他於是知道了!「你都看見了是嗎?」
秦朗日背著光的身影惡狠得有如邪魔鬼怪般的恐怖模樣,讓白水蓮嚇得完全藏不住她心底的巨大恐懼感,「沒有……我什麼都沒有看見!」顫抖的聲音卻已是不言而喻了。
秦朗日低下頭,瞪進她畏縮的眼裡,「不准說!一輩子都不准說,聽到了嗎?」
自水蓮承受不了他眼裡那無情的神采,只能驚懼的撇開臉,不敢再多看一眼他那充滿卑劣與惡意的俊美臉龐,「我不會說的!」
她是不敢說!
「我不相信!」若她透露此事,那他會從此身敗名裂的──即使現在才十七歲,是這麼的年輕,但秦朗日就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真的,我不會說的,一輩子都不會說的!」白水蓮畏縮的一再保證,只因她已能感覺到從他的身體裡正散發出一種更加深沉的算計,那讓她更是畏懼到不行!「我可以立刻消失在你的眼前!」
她是真的好希望能立刻從他的眼前消失,永遠離開這可怕的惡魔!
卻沒想到她的這番言論,反而替她自己判了一場無期徒刑。「我不相信!所以我要你這輩子都待在我能看得見的地方,也就是我要娶你!」以便讓他能一直看守著她,感受著她的恐懼,讓她一輩子都不外洩這個可怕的秘密……
「不要!我不要嫁給你……」白水蓮終於因受不了而哭喊出心中最大的恐懼──她不要嫁給一個連心都沒有的惡魔,她不要嫁給秦朗日!
但是,她可以不要嗎?她有選擇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