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忘記水練姓嚴吧?」
一句話就足以凍結熊爸那可熱血澎湃的男兒心,「我現在記起來了。」熊家康二度垂頭喪氣中。
「過來陪我。」黃小蟬笑著對丈夫伸出手。
熊家康靦腆的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我,髒兮兮的。」
「過來陪我。」黃小蟬堅持道。
熊家康只得先繞進廚房洗手,之後才敢過去牽握老婆堅持等著他的白嫩玉手,「我會提醒自己水練姓嚴的。」雖然難過,卻不能不認清事實。
「傻瓜,我的意思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那樣,那是哪樣?」熊家康難掩心酸的問。
黃小蟬見狀,怕怕他蒲扇似的大手安慰道:「名義上,水練是嚴正收養的女兒;但在實際上,水練卻是我們親手帶大的,這點事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你懂嗎?」
「我聽不懂。」那有什麼分別?又有什麼用處?水練反正一直都會是嚴正的女兒,所以他們現在才必須聽從嚴正的話,把水練送到某個爛人的身邊,去當個任人使喚的管家兼看護,不是嗎?
「傻大個,」黃小蟬無奈的揉捏著丈夫哀怨的臉皮,才又提起往事來試圖開導丈夫的死硬腦筋,「你還記得水練剛被帶到嚴家的私人醫院時是什麼樣子嗎?」
然而一旦提及,她一向恬靜的臉龐也不禁流露出心疼的模樣。
至於熊家康就更慘了,每次知道想起水練以前的樣子,他都會忍不住痛哭流涕,「我記得!她不但營養不良到長不大,還傷痕纍纍到差點就活不了……」
「是啊!前兩年必須呆在醫院裡的時候,水練就像是個空殼子似的,對這個世界沒有一點反應,是不是呢?」所以說,她實在很討厭這個世界,討厭這個連小孩都被放棄的世界,卻在她準備放棄這個世界時,被一個傻大個的愛情給硬是留了下來。
嗚……「空殼子?小蟬形容的真是好。」熊爸向來直來直往的一顆心一旦傷心時,就會直接放聲大哭,一點都不覺得難為情。
卻也真實到硬是把她給流了下來。「所以說呢!嚴正之所以會讓我們把水練帶到這個小據點來照顧,就是因為他已認同我們在治療水練的期間,對她產生的感情早已如同父母般的放不下了……」
黃小蟬拿出手帕替她的傻大個擦拭傷心的眼淚,「因此,從那個時候開始,水練就算沒有改姓熊,也已經是我們貨真價實的女兒了。」
「什麼?」什麼女兒?為什麼會突然脫軌的這麼厲害?害他完全聽不懂小蟬正在說的話。
唉!「傻大個,對水練來說,全心全意愛和她的我們才是她的父母,但是……」
「但是什麼?」熊爸繼續在脫軌中。
「但是就算我們再愛水練,也不能不顧及嚴正當初收養水練的善意,和他後來把水練交給我們照顧的愛護之意,你懂嗎?」
熊家康慚愧的低下頭,「還是不懂。」
黃小蟬只得耐心十足的繼續說明著,「驗證自己也曾在爛污之地掙扎過,所以他對他收養的幾個孩子一直都是很寬容的,從未要求他們一定要加入『黯黑』集團學習,是其中幾個孩子硬是想進入『黯黑』集團以追求力量,他才不得不替他們做出比較適當的安排;至於水練,嚴正和我們都太過清楚童年時的悲慘際遇讓她不得不關閉自己的部分知覺,以便讓自己存活下來……那也算是一種本能了吧!只是不能分辨人們的長相,不但讓她不適合成為『黯黑』集團的一員,同時也會讓她難以進入集團去生活,也因此,嚴正才會把她交給我們教養八年之久,直到今年初得到水練的同意,才又替她安排進入大學去試著與人群相處,這就是嚴正對水練的愛護之意。
所以今天我們如果仗勢著教養了水練八年的事實,變成只看得見我們自己對水練的關愛,那就真的是太自以為是,也太自私了;因此就算嚴正要讓水練去當個管家任人使喚,而我們這麼的不以為然,我們也要試著去尊重他的別有用意,這樣你懂了嗎?」
「懂了。」去照顧一個爛人確實簡單過去瓦解一個恐怖組織,這確實是嚴正沒讓水練進入『黯黑』集團的另一種愛護之意,「但是由我去照顧那個爛人豈不是更好?」因為他會直接把那個爛人打到低頭認錯,這樣嚴正就不必拐彎抹角的,不是嗎?
「不好。」無法溝通的最後,她緊蹙的眉眼立刻橫掃過去。
「對,這樣不好。」就算真傻,熊家康也立刻明白她的警告。
至今,就算他耿直的心思還是不太明白小蟬的說明與嚴正的迂迴計策,但他也不敢再有任何喚回水練的歪腦筋,因為他的小蟬已經用眼睛在對他說話了——
對他來說,任何事情向來都是,小蟬說了就算!
× ×
屬於天之驕子的命運之輪,在秦朗日十七歲離開台灣後,便開始有了轉變——
當作曲家兼批評家約翰.法蘭西斯第一個站出來唱反調的說出,「如果有人盛讚秦朗日所彈奏的音樂作品,那他或許會以為蕭邦或貝多芬只是在夜總會裡的音樂家而已。」
而一旦有了批評之聲,接下來便有一堆附和——
「秦朗日的詮釋將作曲家掩蔽在自己的影子裡!」
「秦朗日的光彩似乎只能停留在比賽的現場!」
「炫技的魔鬼觸碰不到天使的靈魂!」
類似的負面批評一一漫流開來,秦朗日的職業演奏家生涯於是招致到更多的爭議。
直到三個月前的一場搶劫,才終於把那些曾經數以秦朗日的眷寵,那種獨屬於天之驕子的眷寵,一點一點的消磨殆盡了!
秦朗日恨極的掃羅身旁所有的物品,「為什麼不讓始作俑者付出代價?」
他相信那場搶劫是白水蓮的精心設計,目的在於要他的命!
而不是他的腳!
偏偏直接射入他胸膛的子彈沒能射死他,卻離奇的卡進他的脊椎,造成他半身不遂的下場。
「該死的笨賊人!」強烈的憤恨和深沉的痛苦,逐漸將秦朗日的個性更是扭曲到無人敢親近的地步,就連那些被高薪誘引而來的管家兼看護,也總是不出兩天就寧願放棄了。
而因為他的不願意面對現實,以致只能故意把他的扭曲歸咎於他已不再是個揚名國際的鋼琴家,然後為了更加自暴自棄,他甚至拒絕復原幾率有著百分之五十的手術,離群索居的塑造出「沒有第一,他就什麼都不是」的廢物形象,直到那最寵溺他的爺爺也會放棄他為止……
「你到底會不會做事?你沒看到這裡又髒又亂嗎?還不趕快過把這些垃圾打掃乾淨!」任性妄為的遷怒每個人,藉以發洩他心中巨大的憤恨和痛苦。
但是才剛踏進客廳的新任管家兼看護嚴水練確實聽而未聞,直接走到他身邊,往他身後的廊道走去,「三十分鐘後,我會開始工作。」言簡意賅的將他的憤恨完全的忽視。
秦朗日氣憤的推著輪椅追趕過去,卻被之前讓他掃落在地上的碎裂物給絆住而失去平衡翻倒在地……
他氣極的試著用雙手撐住地面爬起,卻反而被玻璃碎片扎進皮膚,令他痛的悶哼出聲,然後便放棄了掙扎。
強烈的憤恨感,佐以他暴怒的情緒,卻在達到最頂點時,他反而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般的消沉了,所以他放棄了掙扎的躺回滿地碎片中,頹然的瞪著天花板上轉動的吊扇,直到看見她走來的身影時,才又開始掙扎起來,「你!滾出去。」
嚴水練卻仍像是聽耳未聞的先把輪椅扶好,再走過來將他的右手擱在她的右肩上用力撐起。
但是他非但不感謝、不合作,還反過來勒緊她的脖子,「我要你滾出去,現在!」試圖威脅她。
嚴水練只得彎肘頂上他的胸部,在趁著他痛到無力反抗時將他推進輪椅裡安坐好,再把輪椅推進一間她為自己的暫住所選擇的房間。房裡的行李中有她隨身攜帶的醫療用品,她拿出剪刀,幫他剪開衣物;他卻二度伸手想攻擊她,再被她的一個手刀給劈麻了整只右手!
「你這個白癡!你知不知道我的手是用來彈琴的?」他惡聲惡氣的怒罵著:「我不要你!你滾,滾出去,現在!」
嚴水練卻完全不受影響的繼續剪開他的褲子。
秦朗日簡直是不敢置信的驚吼出聲:「你這個智障!你到底在幹什麼?」接著更是著急的想去抓住她的手,「我不准你這麼做!你聽到沒有?」
嚴水練只好再次使用手刀,讓他的雙手變得麻軟下來,再快速剪開他身上所有被玻璃碎片扎破的衣物,一一幫他清理、上藥,嚴重一點的才將之包紮起來。
之後,秦朗日依舊是氣急敗壞的不斷吼叫著、怒罵著;而嚴水練卻依然完全不被他惡毒的言語所影響的進行著清潔客廳工作。
所以當夜幕低垂,當秦朗日吼罵到幾乎沒有聲音之時,嚴水練已經讓原本惡氣沖天的房子重新飄出了淡淡的松木清香。
彷彿帶走了一些什麼似的,又彷彿帶來了什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