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洪婉婷……誰都看得出來,她泛著紅光的雙頰是迴光返照的現象。
她清醒後,沒有問金大猶,沒有提女兒,直說想見韓維森。她實在沒把握能見到他,他們曾經是最親密的夫妻,但一直以來,不管她發生什麼事,他總是缺席。
她對韓維森又愛又恨,但不管怎麼樣,臨到生命最後一刻,她最想見到的還是他。
她做夢也想不到,他真的來了。是為了她嗎?韓維森也有將她放進心裡的一刻……
但當他看到韓維森身後的封妍時,她知道自己錯了,韓維森從來也不會為她停留,他在乎的只有封妍。
她不知道那個女人有什麼好,為什麼韓維森就是愛她?論美貌,她嬌艷如花,論身材,她身高一七0,標準的模特兒比例;而封妍,她只能算不醜,穿上高跟鞋,號稱一六0。
她不論哪個地方都比封妍好,為什麼最後她卻失去了他?
她突然好恨,如果當初她不報復韓維森的冷淡,不跟他離婚就好了。
封妍見到她怨恨的目光,也知道自己應該出去了。感情的事太複雜,有時候,連當事人都看不清,何況她這個外人?就讓韓維森和洪婉婷好好談談吧!
「我去看薇薇。」她說。
韓維森僵硬地點頭。他愛薇薇,雖然他沒有來得及迎接她出生,仍然心疼這可愛的女兒。但當他發現薇薇的血型居然是O型……他不願意再想下去,他的薇薇,他的寶貝……為什麼發生這種事情?
薇薇動手術的時候,他一刻也沒離開手術房外,但之後,他不知道怎麼見女兒,他……還能是她的爸爸嗎?
幸虧有封妍和她的家人,他們願意照顧薇薇,才讓女兒日益康復。
他很高興,尤其是封妍告訴他,薇薇想爸爸時,他開心地落淚。
但正因為這份喜悅,讓他對洪婉婷生出更大的憤怒。她怎麼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他?
所以這次他根本不想來,他受夠了無止盡的謊言了。
「維森。」洪婉婷看著自己的初戀情人,哪怕過了許多年,他仍如初見時出類拔萃,他是她這輩子最愛的男人,所以結婚後,他不停地工作,讓她一個人品嚐無止盡的寂寞,她才會這麼恨他,不擇手段也要報復他。「我以為你不會來的……你一直這麼忙,想不到……謝謝你。」
他不是為她而來,但她快死了,他說不出實話。
「可是金先生……你放心吧,後事我會處理的,倒是薇薇……她沒事了,你想見見她嗎?」他說的結結巴巴的,因為這都不是他心裡想說的話。
他真正想問的是——薇薇到底是誰的孩子?他想知道,會不會有個陌生男人突然出現,跟他爭奪薇薇的撫養權?他想知道自己哪裡對不起她,她要這樣對他?他想……他有很多想知道,可他說不出來。
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洪婉婷再對不起他,至少,初識、相戀、新婚那段時光,他們是快樂的。
他盡量記住那些美好,忘掉所有悲傷。這是封妍教他的,很難做到,但若他能成功,或許自己就解脫了。
「你是說金大猶……死了?」她像是驚訝,又似鬆了口氣,「我那可憐的薇薇……」
「醫生說,她雖然流了很多血,但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那就好。」她楚楚可憐地看著韓維森:「謝謝你,維森,若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是我應該做的,我們……」他們畢竟曾是夫妻,不是嗎?夫妻應該坦誠,但他們之間為何謊言不斷?看著她癡戀眷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有種想笑又憤怒的感覺。他越來越忍耐不住了。「婉婷,你沒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嗎?」
「你發現了。」洪婉婷迴光返照的臉龐更紅了。「維森,哪怕分手、離婚了,我最愛的人依然是你。」
他要聽的不是這個,他想知道女兒的身世。
「維森,我曾經用過無數的方法,我溫柔、撒潑、生氣、孝順你母親、照顧你妹妹、生下薇薇……我承認,有些事做得確實超過了,但我做的一切全是為了愛你,可為什麼,你最後卻選擇工作而放棄我?」
「婷婷,開一間全世界最大的鞋廠,買座農場、養魚、養牛、養馬,再造一棟像是白宮一樣的別墅,裡頭要有一百多間房,每次走進去,就有兩排僕人迎接我們,稱呼我們老爺、夫人;車庫裡至少有五輛車,其中保時捷要有三台,因為那是你的最愛。這些夢都是我們一起作的,我只是努力實現我們的夢想,難道也錯了?」
「那只是我隨口說說的夢想,你怎能當真?」
「那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只要你陪在我身邊,無論什麼時候,我轉過頭都能見到你,那才是我真正的夢。」
「那生活呢?我們吃什麼?喝什麼?用什麼?」
「只要有愛,哪怕是粗茶淡飯,我一樣甘之如飴。」
「只要有愛嗎?」他想大笑,夫妻九年,他自信不能瞭解洪婉婷十成,但三成還是有的。「如果你只是想要我的陪伴,我現在破產了,一文不名,我不會再每天忙著工作,可以時時刻刻陪在你身邊,這樣你快樂嗎?」
她整個人呆住了。韓維森破產?怎麼可能?他是個如此有能力的男人,全天下人都失敗了,他也不會走向敗途。
但他的表情又很認真,他確實變成一個一無所有的男人了。
想像他們每天擁抱恩愛,卻喝著西北風……洪婉婷不知道,她的腦袋好像突然凍僵了,本來艷紅的臉,現在泛出另一種詭異的顏色。
那是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現象。
韓維森發現了異樣,趕緊按鈴,又跑出去找醫生。
「快點,她情況不對勁!」他捉住一個身穿白衣的人,卻沒注意到對方根本沒有識別證,他只是個喜歡穿白衣的人。
不過已有一個醫生和三名護士跑進病房,為洪婉婷急救。
韓維森沒有跟進去,站在外頭看著他們為她電擊、打強心針,施行一切急救程序。
他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救得了她,她還欠他一個答案——薇薇到底是誰的孩子?
洪婉婷終究沒有挺過來。她去世了,也把薇薇的身世帶進了棺木。
韓維森想過找徵信社調查,但站在病床前、看著可愛的女兒,他心軟了。
薇薇的頭部受了傷,縫了幾針,所以漂亮的頭髮也剃去一半。她的一隻腳還打著石膏,胸口有一道大大的傷疤,那是手術留下來的。
她美麗的身體不再完美,但至少,她活下來了。
他想,等她長大一點,便帶她去美容。薇薇畢竟是女孩子,這樣一身的傷疤,要她以後如何穿比基尼和迷你裙?
不過那些手術似乎都不便宜,現在的他負擔得起嗎?
他已經決定結束公司,把所有剩餘的錢發給員工和償付貨款、貸款。這樣東去一點、西花一些……接下來,他大概會比兩袖清風更慘。
「嗯……」床上的薇薇發出細微聲響,她似乎快要清醒了。
韓維森立刻轉動腳步,離開病房,他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女兒。
「爸爸、爸爸……嗚嗚嗚……爸爸,好可怕……爸爸……」薇薇發出夢囈。
韓維森突然邁不動腳了。他想起薇薇第一次喊他「爸爸」,說得好像「叭噗」一樣。他工作忙,很少接送薇薇上下學,但偶爾出現,薇薇總是很驕傲地告訴老師跟同學,她爸爸是全世界最帥的人。薇薇很愛漂亮,就算冬天也要穿裙子,有一回不小心感冒了,又吐又瀉,把全加人折騰得差點瘋掉。他跟婉婷鬧離婚時,是他與薇薇感情最差的時候,她還罵他「壞人」……
但那些事情,不管是好、是壞,至今想來,仍然滿是甜蜜。
他從小養大的薇薇,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便不是他的女兒了嗎?
薇薇,她曾經是他的心肝寶貝,現在,他珍愛她如昔。
是不是一定要有血緣關係,才能決定感情?
他走到門邊,回頭看了薇薇一眼,決定將洪婉婷出軌的事永遠深埋。薇薇一輩子都是他的女兒。
「咦?你來啦?」他打開門的時候,看見封妍,她身上還穿著病人服。
「你不待在病房裡好好休息,到處亂跑幹什麼?」他急著推她出去,怕薇薇醒來,父女相見又要尷尬。
「爸爸……」可惜來不及,薇薇已經清醒。「爸爸……」乍見親人,她開心地想要起來,卻差點從床上掉下來。
「薇薇!」韓維森跑得好快,一下子接住她。「怎麼這樣不小心?」
「爸爸,你一直沒來看我,嗚嗚嗚……」她已經隱約聽說媽咪和爹地都不在了,她只剩爸爸,他卻老是不在。爸爸又變回以前那樣了,光顧著工作,卻不回家。「爸爸,你為什麼總是不在?你又不要我了嗎?」
韓維森的眼淚立刻掉下來。對於薇薇,他有太多的愧疚。
「薇薇,我很抱歉,但爸爸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我會一直陪你,就算你覺得煩了,爸爸也會陪著你。」
「真的,你不會騙我?」薇薇泫然欲泣。「爸爸以前也說要幫我過生日、參加家長會,但你都沒來。那些我原諒你,可是……爸爸是不是不要薇薇?我在這裡等好久,我好痛,好想爸爸,但你都沒來……」
韓維森哽咽著,說不出話。他要怎麼跟孩子解釋,他乍然得知他們不是親生父女的錯愕,還有處理金大猶、洪婉婷後事的忙碌。
「薇薇,不只你需要爸爸。」封妍替他們打圓場。「媽咪、爹地的事情也要爸爸處理,你總不能把爸爸切三塊,三個地方各方一塊吧?」
薇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爸爸忙沒關係,只要爸爸依舊愛她就好。
可是媽咪和爹地……想起親人,她眼淚滴滴答答地掉。「爹地和媽咪真的死了嗎?」
韓維森說不出話,他不曉得怎麼跟一個孩子解釋生離死別的問題。
封妍替他解了圍。「我們這樣想,薇薇,爹地和媽咪只是去到別的地方去住而已,不過那裡比較遠,我們暫時見不到他們,但總有一天,大家還是會團聚的。」
「那要等多久?」
「不知道,也許一年、也許十年,或者一百年也說不定,但薇薇,姐姐可以告訴你一個魔法,只要你每天想著爹地、媽咪,他們就會一直在你心裡陪著你喔!」
薇薇一邊聽,一邊點頭。「嗯,我會想他們的。」
這是,護士推著推車走進來。「換藥嘍!」
「爸爸趕快出去!」薇薇立刻把隔簾拉起來,她雖然還小,但還是很在意「男女授受不親」的。
韓維森和封妍走道病房門口等著,她突然踮起腳尖,在他頰邊輕啄一口。
他嚇一跳。這是公眾場所,人來人往,她不害羞嗎?
「這是獎勵你。」她笑著說:「你終於不再拘泥於血緣了。」
他低著頭,想著事發時自己的驚訝,多虧有她幫助,才能擁有如此完美的結局。
「其實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他拉起她的手,細細地撫著,感覺一股溫暖直透入心。「封妍……很多時候,我難免疏忽,像這回,若我保持每天打電話給你的習慣,又怎會連你住院都不知道?我是個粗線條的男人,難免不夠細心,如果我有做錯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會改的,你千萬別生我的氣,好嗎?」
「傻瓜。」她緊緊抱著他的腰,就像小時候死纏著他不放一樣。她愛他愛了太多年,習慣了,已經不懂怎樣不愛他了。「這回我也有錯,我應該通知你才對,而不是怕你擔心,隱瞞病情。」
說到這件事,他終於想起來了。「我們認識這麼久,你好像從來沒主動打電話給我。不說簡訊,你為什麼不打給我呢?」
「這個……」她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每次拿起手機,看看時間,想到上午你應該在工作,中午再打好了,但要你一邊吃午飯,一邊接電話,似乎又不好,又想下午打,但你還是在工作啊!晚上,我可以熬夜,但你平常就這麼忙了,我若又每晚纏著你講不停,好像不太好,所以……」不要打擾他、不要增加他的負擔,他就不會覺得煩,反而會更愛她。她是這麼想的。
「封妍!」韓維森抱著她,啼笑皆非。「你的腦袋裡到底都裝些什麼?怎會想這麼多?」也算是服了她了。「你是我女朋友,你有權利對我提出任何要求的,下回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哪怕你只是失眠,也可以打給我,好嗎?」
「嗯。」她聽著他沉穩有力的聲音,心便安定了。也許有了他,她便能戒除長期服用安眠藥的習慣也說不定。
她笑了,抱得他更緊。他的身體好熱好溫暖,她真希望可以永遠抱著,再也不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