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忍不住自問──自己有沒有聽錯啊?!
饒是深受皇帝寵愛的禎嬈公主,也不可能說出如此無理的要求吧?
「禎、禎嬈?你剛剛說什麼?」皇帝險些結巴,雖然他一向很寵這個女兒,但該有的禮法教導也從沒少過,為什麼她會提出這麼驚世駭俗的要求?
禎嬈公主微微一笑,一字一吐地重述自己的要求。
「我希望能嫁給他們兩人為妻。」
聞言,皇帝立刻因為打擊而晃了晃身子,幾乎要站立不住。
禎嬈公主很清楚自己的話收到了效果,這才笑咪咪地補充道:「當然,最後我只會挑一個來嫁。」
此言一出,皇帝總算鬆了口氣。
只要女兒不是打定主意兩個都嫁,管她想嫁給什麼人都不要緊。不過……
「禎嬈,你怎麼會想嫁給他們兩人之一?你們不是才第一次見面嗎?」而且嚴格說起來,這甚至無法稱之為一個認識的機會。
「其實……」想起這件事,禎嬈公主不由得滿臉羞紅。「因為這兩位大人出手相救,讓我大為欣賞他們,加上這樣的英雄人物正是我心目中的良人,我才會想委身下嫁。只是我沒有辦法決定該選哪一人才好,還希望父皇能幫幫我。」
雖然她因為慌亂而沒看清對方的相貌,但禎嬈公主倒不怎麼在意這一點,自幼在宮中生長,什麼樣的俊男美女沒見過?看久了也知道光有一張皮相是無法長久,還不如擁有一、兩項令她傾心的特質更值得下嫁。
她為那溫柔的嗓音傾心、也希望能投入那寬大安全的胸膛裡。兩位救命英雄有著截然不同的特質,教她左右為難,不知該喜歡哪個才好。
禎嬈公主對自己信心滿滿,完全不擔心對方如果不喜歡她要怎麼辦?
她可是當今聖上最最寵愛的小女兒吶,娶了她也就等於成為皇親國戚的一員,可與她共享富貴榮華。
只要稍微有點腦袋的人,誰會拒絕娶她為妻?沒有人會推拒這送上門的機會,禎嬈公主相信自己絕對是炙手可熱。
「這個……」皇帝的表情有絲為難,這種沒頭沒腦的要求,要他怎麼回答呢?但看到女兒如此期盼的眼神,拒絕的話就怎麼也說不出口。
左右為難之下,皇帝終於如是說道:「禎嬈,你要不要跟那兩人好好見一次面再做決定?」
婚姻大事豈可兒戲,女兒這種「兩個選一個」的想法實在很要不得。尤其他們並不算真正見過面,光憑一份英雄救美的幻想,更是可怕。
首要之務,便是盡快安排女兒與那兩人見面。如果見面後,她還是真有此意,再來談論婚嫁倒也不遲。
不過……皇帝默默思量著。不可否認,或許禎嬈只是一時興起,想嫁給心目中的英雄豪傑,卻意外挑中了兩個好人選。
武青昊一門英烈,世代忠誠不二,是絕對值得信任的對象;至於元英,來自人才輩出的江城縣,據聞其家族在地方上頗具影響力,加上文采令人驚艷,也算是夠格成為皇室的一員。
如果要他從中擇其優者,恐怕連他都不知該選誰才好。
不知為何,他居然也開始期待起接下來的正式會面了……
另一方面,相較於受到極佳照顧的禎嬈公主,兩位慘遭冷落的救美英雄甚至還沒換下濕透的衣服呢。
幸好今天沒什麼風,否則他們一身濕衣騎馬,不消多久肯定都會染上風寒。
武青昊的馬術極佳,元湘雖然坐在前座,卻幾乎感覺不到絲毫搖晃,穩定的程度甚至比她自己騎馬時來得更好,令她不由得感歎,武將果然就是不一樣。
兩個身著華服卻渾身濕透的人共騎一馬自然引人側目,但武青昊卻像沒注意到那些竊竊私語和指指點點,依舊筆直地驅馬前進。
元湘就沒辦法這麼自在了,因為女扮男裝讓她心虛不已,深怕會自己在無意間曝露秘密,她不時拉拉衣裳,坐立難安。
「馬上就到了,再忍耐一下就可以換上乾淨的衣裳。」武青昊低聲說道,把她的不安當成身著濕衣的不適。
「我、我知道了。」元湘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個溫聲說話的人是武青昊。
習慣了與他怒目相視、粗著嗓子互吼,現在突然被他溫柔對待,讓她非常不習慣,更忍不住因此紅了雙頰,頭一次發現,原來他的嗓音是如此低沉好聽。
本以為他是個毫無同情心與體貼的頑固武夫,但真正與他接觸之後,元湘開始為自己最初對武青昊所下的評語感到懷疑。
她是否誤會了武青昊呢?元湘不由得如此自問。
眼前的風景逐漸轉換,先從熱鬧的市集轉入街井小巷,最後深入胡同,四下全是造景普通的民宅模樣,元湘覺得有些奇怪,受封以來她接受許多邀請,她參加過的宴會莫不是在豪宅大院舉行,就定是在某些清幽小苑舉辦。
地點或許有些不同,但一樣的是都肯定座落清雅之地,別說是緊臨民宅,搞不好那些達官貴人全住在同一區呢!
但如今他們所走的方向卻截然不同,眼看週遭的風景越來越陌生,元湘突然有個瘋狂的臆測躍上腦海──
該不會武青昊還是看她不順眼,決定找個地方將她殺害棄屍?!
她以為經過方才聯手救人,已經讓他們摒棄成見,以全新的觀點看待對方,結果只有她是這麼想的嗎?
什麼溫暖的嗓音、溫柔的對待也都只是她一個人在自作多情嗎?
元湘突然覺得有些失望,本來還希望他們能因此一事變成朋友,沒想到武青昊竟是這種心胸狹隘的小人,她真是看錯人了!
正當元湘陷入痛心疾首的幻想當中,馬兒停下了腳步。
「到了。」
太過接近的聲音讓元湘嚇了一大跳,險些又從馬背上跌落。
「小心!」武青昊眼明手快地拉住她。
看樣子元英的狀況果然不佳,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接連兩次差點墜馬!武青昊自顧自下了結論。
元湘定睛一瞧,眼前是一處佔地頗大的宅邸,但元湘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她彷彿看到宅邸的外圍有不少年久失修的痕跡,顯然是主人無力維修。
她搖搖頭,這怎麼可能!堂堂的鎮遠將軍,哪可能連維護自己的家都做不到?雖聽說他幾年才回京一趟,在京中並無固定的住所,最多只是租屋暫住,但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去租棟破房子吧?
元湘在武青昊的幫助下順利下馬,他們走進宅邸,奇異的是竟然是沒有門房,往內走去也不見半個僕傭,武青昊甚至還把馬直接牽進府內,這讓元湘除了瞪大眼睛之外,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為數眾多的落葉幾乎掩住了腳下的石板路,踩碎落葉的沙沙聲一路響著,讓人不由得懷疑這兒究竟有多久沒打掃了?
「小心腳步,因為下面有……」
武青昊的話還沒說完,元湘就先絆到某個東西,然後狠狠地摔了一跤。
「好痛……」元湘哀哀慘叫。她今天怎麼老是跌倒啊?先是在船上摔過一回,現在連走在平地上也會絆倒,今日似乎諸事不順。
「抱歉,那邊有塊石頭,我本來想提醒你,但已經來不及了。」武青昊伸出手將元湘拉起身,解釋道。
他抓住那細白的小手,訝異於一個男子的手竟然如是光滑柔嫩,簡直活像是女子的手,難道文官的手都像元英這樣?
「為什麼石板路中間會有一塊石頭啊?」
元湘揉揉跌疼的地方,再以腳尖撥了撥底下的落葉,一顆足足有五寸大的石頭赫然出現,絆到這種石頭誰不會跌倒啊?!
「這底下並不是石板路。」
這個解釋讓元湘更加疑惑,如果這底下不是石板路,那他們剛剛走的是什麼?難道只是最最簡陋的泥土地?
她所知道的京城大宅全都鋪有石板路,因為那些嬌貴的老爺夫人,深怕泥路會污了他們昂貴的綢緞鞋。先不管這宅子是否有年久失修的問題,但這麼大的宅子卻沒鋪設石板路,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從這邊走會比較快。」看出元湘眼中的疑惑,武青昊隨口丟了句話,卻沒解釋為什麼宅邸裡會積這麼多的落葉。
武青昊隨手將韁繩繫在最近的一棵大樹上,準備稍後再來處置馬兒。
他們又走了幾步路,這來到一處廂房,此房位在主屋的外緣,簡直要讓人懷疑這根本是下人使用的屋子了。
正當元湘還在懷疑,武青昊卻已經先一步推開房門──
「家裡沒有僕傭,可能要委屈你了。」
元湘瞪大眼,不敢相信堂堂鎮遠將軍府裡居然連個下人都沒有,但見武青昊熟門熟路地進屋,似乎不覺得這簡樸得過分的小屋與他的身份並不相襯。
小屋的擺設簡單,除了些該有的傢俱,屋內簡直空蕩得可怕,沒有用來妝點門面的書櫃、掛軸,也沒有擺放足以彰顯地位的高貴擺飾品。
所有元湘所熟知的富貴裝飾品,在這裡統統看不到。說這裡有達官貴人居住,恐怕也沒半個人會相信。
幸好這小屋的佈置雖然簡僕得過分,卻還算是舒適,不顯半分寒酸相,否則元湘真要懷疑武青昊不存心招待她了!
但話說回來,如果他根本不想招待她,打一開始根本不必把她帶回來啊,直接把她扔在河邊不就得了?
元湘忍不住笑自己太愛胡思亂想。大概是因為女扮男裝的壓力過大,讓她無法輕易相信任何人,也很容易把旁人的好意視為敵意。如此長久下去,或許五年之約未滿,她就已經撐不下去了。
她不由得懷疑著,自己是否該稍微學著放開心胸呢?
「元大人,這裡有乾淨的衣褲,你暫且換上,我去生盆火,暖暖屋子。」武青昊翻出一套衣物交給元湘,然後就出門生火去了。
直到木門被合上,元湘才如夢初醒地被一身寒意驚醒,她抖了抖,怕冷的她會到現在才覺得冷,說不定是被這屋子嚇到了,才一時忘了寒意。
剛剛一被武青昊提醒,她馬上覺得冷極了,便連忙換上乾衣。
才脫下自己的衣物,元湘又不由得遲疑起來,因為她不能拆下纏胸,可纏胸的布條又濕透了,她到底該不該拆掉呢?
正當元湘還在考慮,門口已傳來敲門聲。
「元大人,你換好衣服了嗎?」
「還、還沒有,我馬上就好了,你別進來!」元湘手忙腳亂地套上衣服。她嚇壞了,沒想到武青昊的動作會如此迅速。
元湘壓根沒發現,是因為她剛剛考慮是否要拆掉纏胸而浪費不少時間。
待元湘整裝完畢,武青昊立刻拿了兩個小爐進屋,還附上一個小陶壺。
兩人隔桌而坐,武青昊把兩個小爐擱在桌上,其中一個推向元湘讓她烤火,另一個附有陶壺的小爐則隨意放在旁邊,不知裡頭正烹煮些什麼。
溫暖的爐火讓元湘忍不住發出滿足的歎息聲,她這才注意到武青昊不但已換好衣服,還有空弄好兩個小爐,在讚歎他手腳俐落之餘,不由得也慚愧了起來。
他明明這麼盡心盡力照顧她,她居然還懷疑他想殺人滅跡,她何時變成這種滿腦子充滿可怕妄想的人?
自己果然是該學著放開心胸了……元湘又歎了口氣。
「元大人,我這裡太過簡陋,讓你不舒服嗎?我可以立刻送你回府。」誤會元湘歎息的原因,武青昊立刻建議。
但在此同時,他心底也莫名升起一股莫名的失望,原以為能藉此機會與元英消弭往日誤會、進一步建立起友誼,看樣子這只是他個人的癡心妄想。
因為這次的事件,讓武青昊對元英這個人有了不同的觀感。以往,像元英這種文弱書生,完全不在武青昊的交友考量中,因為書生泰半沒什麼膽識,隨便說點什麼、做點什麼總能嚇得他們臉色蒼白、勸阻連連,令武青昊厭煩不已。
但元英不同,光是看他敢跟著自己跳下船救公主,就已教武青昊大為激賞,而且元英救人的目的似乎不在於得到封賞。
如果他真的是為了得到封賞而賣命救人,在河邊時就該逼衛士以「禎嬈公主的救命恩人」之名將他帶回皇城,但他沒有這麼做,更讓武青昊欣賞不已。
「武大人,你誤會我了!我絕無嫌棄貴府的意思,請別趕我離開。」一聽到武青昊打算送她走,元湘立刻解釋。「其實……我歎氣的理由是,與你相較之下,我真是個心胸狹窄的小人,一想起自己的心胸狹窄,我才忍不住歎氣。」
「心胸狹窄?」聽到元英這麼批評他自己,武青昊大感奇怪。「元大人,我相信你是個男子漢,單憑今日你救公主一事,就已證明你絕不是個小人。」
因為小人並不會主動去拯救任何人。即使救了禎嬈公主,肯定能得到豐厚的封賞,但武青昊絕對相信,元英並不在意那些封賞。
「不、不是的……」元湘看到武青昊這麼大剌剌讚美自己,反而更感到羞愧。「若不是武大人你先跳下水救人,我是不可能主動下水的。」正因為武青昊的舉動激發了她的正義感,她才會有所行動。
如果沒有武青昊,她是否就會眼睜睜看著那些太監犧牲了?元湘不敢去思考其中的答案。
「不管你是不是因為我的關係而下水救人,最重要的是,你也救了公主,這是不變的事實,光憑這一點,我武青昊就很想跟你交個朋友。」
武青昊想跟她做朋友?
武青昊豪氣的話語,讓元湘嚇了一大跳。
再一次地,武青昊誤解元湘的表情。
「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如果元大人不願意就算了,畢竟我們之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武青昊的話還沒說完,元湘立刻興奮地握住他的手,熱切說道:「武大人,只要你不嫌棄,我很樂意與你交個朋友。」
一朵名為友情的花朵就此綻放。
過了好一會兒,激動不已的元湘發現自己居然還握著武青昊的手,立刻羞紅了臉放開他,天啊,她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大膽?竟如此不知羞地握住男人的手?
「武、武大人,我太失禮了,請您見諒。」她結結巴巴地說道,覺得自己的臉似乎又更紅上兩分,幸好有爐火在旁烘烤,她可以假裝是被爐火烤紅的。
「……呃,沒什麼失禮的……」武青昊尚且驚於方纔那雙手的觸感。
又柔又滑細,真的跟女人的手一模一樣。
「哈哈,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我很少像今日這麼慌亂。」元湘乾笑兩聲,試圖掩蓋方才興奮不已的情緒。
「說得也是,不是每天都會有公主從船上掉下去的。」武青昊隨口應道,然後他像是注意到什麼似的,轉頭看向桌上的第二個小爐。「薑湯似乎好了。」
武青昊這麼一說,元湘這才發現滿屋子淨是熱姜的味道,原來那個小陶壺裡裝的是薑湯啊!再一次地,元湘為武青昊的體貼感到訝異。
「快趁熱喝,以免染上風寒。」武青昊遞上薑湯。
元湘看著被裝在茶杯裡的薑湯,不由得輕笑出聲,這個男人究竟是細心還是粗心呢?他知道要煮薑湯袪寒,卻怪異地把薑湯裝進茶杯裡……呵呵,他真好玩。
雖然薑湯裝在小茶杯裡是有些奇怪,但這並不會減損武青昊的心意,於是元湘笑咪咪地接過小杯,稍微吹涼了湯液,便一口飲下。
然後,元湘毫無形象可言地將剛入口的湯液全數噴出──
「咳咳咳……這什麼可怕的味道?!」
元湘被滿口嗆辣的味道嗆得眼淚直流,又熱又辣的姜味令她難以忍受,她這輩子還沒喝過這麼可怕的東西。
她自認不是什麼嬌生慣養,非上等食材不肯入口的千金大小姐,幾年前在鄉里學堂教書時,許多熱情的鄉親也招待吃市井粗食,元湘一向都能安步當車,但這一次……這次她真的完全無法忍受啊!
然後她突然注意到屋裡靜得驚人,她抬頭,看向坐在對座的武青昊。
天啊,他被她噴了一身的薑湯!
「武、武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元湘臉色發青,不敢相信她居然會幹出這麼愚蠢的事,她居然用熱薑湯噴了鎮遠將軍一身?!
就算他本來想與她交朋友吧,但發生這件事之後,他肯定不會再想理她了。元湘不由得悲慘想道。
雖然她是眾人稱羨的新科狀元,可在朝中她根本沒有半個可以信任的朋友,她已經孤單了好一陣子,現在好不容易有個交朋友的機會,卻被她自己搞砸……
武青昊冷靜地抹掉臉上的湯液,然後為自己也倒了杯薑湯,嘗試地飲了一口,立刻皺著眉頭將那口薑湯吐出。元英說得對,這是什麼可怕的味道啊?!
「看樣子我完全沒有料理的才能。」武青昊一臉正經地宣佈道。
瞧他這副正經樣,元湘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了。
「讓我看看這壺裡放了什麼東西吧!」元湘打開小陶壺一瞧,卻發現小小的陶壺竟幾乎被姜塞滿,就連掀蓋時,也因為卡到姜而差點掀不開。
看來理由很清楚了,他放了太多的姜!
「這壺薑湯已經毀了,元大人,你別喝這些東西,我上街買碗新鮮的回來。」說著,武青昊真的起身準備動作。
「武大人不必了,如果你真願意當我是朋友,就別再麻煩了。」元湘阻止道。
雖然這壺薑湯又嗆又辣,卻有著武青昊滿滿的心意,她不願就此放棄。
「武大人,你這裡有紅糖嗎?我想,這應該還有救的。」
元湘對他揚起一抹笑,因為這可是他的心意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