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偌大的莊院內應該至少有上百人,但是不論白天或是黑夜,都是安靜得悄無聲息。
聽說習武主人可以伏地聽聲十數里之外,而周圍的風吹草動更是瞞不過他們的耳朵。對於君亦寒來說,夜晚的聲音總是有格外的意義,或許他沒有那些練武之人敏銳的耳力,但他依然可以在風吹蟲鳴之中,辨出一個人的足音。
即使那個人還遠在幾十丈外,他都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的到來。
今日,那個足音有點不一樣。他聽到她來,聽到她停在他的窗外,但是,卻沒有聽到她進來。
她一直在那裡徘徊,周圍的小草和落葉被她輕微的踩踏,發出沙沙的聲音。
他的桌子上還點著一盞燭台,不過蠟燭已快燃盡,他闔著眼,可以感覺到那點搖搖晃晃的燭火已經越來越暗。
外面的那個人,耐性已不多了吧?
終於,他聽到熟悉的窗戶響,和熟悉的踩在桌子上的足音,他沒有出聲,還是闔著雙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進來的人本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忙於雕刻,卻沒想到桌邊空無一人,四下打量了一圈之後,她才留意到躺在床上的他。
於是她走到床邊,低下身子,想看他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已經道別的人,為什麼還會出現?」他幽幽開口,雙眸雖未睜開,卻好像能看到外面的一切,他能感覺到床邊的人身子在輕顫。「我不睜開眼,就等於沒有看到你。而你說的任何謊話,我都可以當作實言來聽。你,不認識司馬小姐,你只是一個雲遊四海的小賊,所以你此刻根本不可能出現在神兵山莊之內。」
「唉……」一聲長長的低歎混著黑夜的陰涼氣息一同響起。「你是個石頭,比玉還冷的石頭!」
這暗暗的咒罵,讓他的嘴角反而掛起一絲古怪的笑容,「我是石頭,但我並不笨,不是嗎?」
倏然張開眼,直視著頭頂上那張神色黯然,但還是如桃花一般的嬌嫩面龐。
「這裡不比君府,你敢來見我,是你家小姐的授命,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小姐不知道。」她搖搖頭。
「我以為神兵山莊的人都是聽命行事,唯命是從的。」
她再歎口氣,「所以你應該知道,我是冒著多大的風險才敢來見你一面。」
「見到了,又如何?是想當面歸還我鑰匙,還是想讓我現在出聲喊叫,引來莊內的人,讓你家小姐給我評理?」
她並沒有露出恐懼之色。「你叫吧,大不了我被小姐用莊規處置,無非一死。但是你的翡翠鑰匙卻肯定要不回來了。」
「為何?」他的眸光一凝,「難道你把它毀掉了?」
「我怎麼敢!」她勾著自己的手指,「我把它交給小姐了。」
君亦寒定定地看著她,「是誰派你去我家盜取東西?」
「當然是小姐,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可以一次次地跑去見你?每一回偷來的東西,我都必須如數交給小姐。」
他蹙眉道:「你家小姐想要我的東西可以花錢來買,為什麼還要你來偷?」
「小姐第一次看到你雕刻的東西就愛不釋手,但是求購被你拒絕,那時候小姐心中生氣,不願意再與你打交道,但是無奈心中又愛慕你的手藝,所以對我說,也許你的家中會有雕刻更加精細的東西,既然花錢買你不肯,不如就偷取一件,也算是對你的懲戒。」
他依舊盯著她,「這是你家小姐的原話嗎?我不信。」
她的神情在瞬間有些激動,「你……你以為我家小姐性子看上去溫和有禮,又美如天仙,就不會做這種事嗎?」
君亦寒沉默了。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司馬青梅的外表的確很能迷惑人,而小桃紅的話也不見得就是謊言。最重要的原因是,這裡是神兵山莊的地盤,小桃紅是神兵山莊的人,在背後說自己主子的壞話,她應該要有多大的膽量?
「那你家小姐為什麼要請我來為她雕像?」
「因為……小姐已對你……心生愛慕之情。」她垂下。頭,勾在一起的手指彷彿要用力絞斷似的。
他一愣。沒想到真被白毓錦那種無聊的人猜中了?然而,他還是不能理解。
「你家小姐不過只是欣賞我雕玉的手藝而已,怎能算是對我心生愛慕?」
「愛一個人的才,進而喜歡這個人,這有什麼奇怪的?我不也……」她的話硬生生頓住,抬頭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小姐大概已經察覺了我的心事,所以不許我再去君府,我那天說以後不能再見的話,是真的,只是我沒想到小姐會請你到莊子裡來住。」
君亦寒想了想,「那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
「沒事,只是……想看看你。而且,這些事我也想一次和你說個明白,免得你再誤會我,現在……我該走了。」
見她默默地走到門邊,他戲謔道:「今天不走窗戶了嗎?」
她忽然回頭,問:「君亦寒,這兩年裡,你有沒有好好地看過我?」
「嗯?」
「如果是白天再見到我,你還記得我長什麼樣子嗎?」她苦笑了下,「你應該已經習慣了在夜裡看到我吧?也許有一天,我們在路上遇到,相見不相識,你說,是不是很可悲?」
她這突然而至的問題聽起來有些天馬行空、莫名其妙,但他卻被她傷感的語調揪得心底泛起一層難言的感觸。
她拉開門,迅速走了出去,外面的冷風裹著一絲潮濕的清冷捲進了屋內。
怎麼?又下雨了?
「君二少昨夜睡得還好嗎?」第二天早上,司馬青梅笑盈盈地出現在君亦寒的門口。
他沉吟半晌,說道:「既然圖像已經畫完,我還是回店中雕玉比較好。今日,在下就告辭了。」
她面色僵住,「怎麼會突然改變決定?是我哪裡做得不好?」
「司馬小姐對在下的衣食起居都照顧得無微不至,在下銘感於心。」他淡淡地說:「但這是在下的脾氣,離開自己的家,在外面總會心神不定,只怕會因此耽誤了工期,不能按時完成。」
司馬青梅顰蹙眉心,「我一直以為二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怎麼也會做出出爾反爾的事情呢?」
這句話她說得輕柔,但是語氣已經顯露出嚴厲。
君亦寒向來都是冷淡的表情,此時也沒有任何的改變,「在下會盡快將玉像雕刻完成,不負小姐期待。」
「既然二少執意要走,我再留自然是留不住了,不過……」司馬青梅忽然冷笑一聲,「二少要走的理由我也猜得到,聽說昨夜我莊內有個丫頭私自跑來打攪二少的清休……」
這悠悠蕩蕩的冷笑讓他全身一凜,背脊不由自主地挺直,凝視著她的眼睛。
「那丫頭未免太膽大包天了,我本想今天來問問二少該如何處置她才好,但是既然二少已經被氣得要走,我看那丫頭就實在是罪該萬死了。」
一句「罪該萬死」說得如此輕淡,彷彿是在談論一朵花或一陣風般簡單。
君亦寒沉聲道:「擅自動用私刑或殺人,是違背國法的。在東都隨意殺人,更是罪上加罪。」
司馬青梅粲然回應,「二少果然只是商人,而不是江湖人,對於我們江湖人來說,殺一個人和碾死一隻螞蟻沒什麼區別,更何況她既然身為神兵山莊的人,就已將性命都交給山莊,生死皆由我定,二少不必憐香惜玉,她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
「司馬青梅!」他斷然念出她的名字,面容極其冷峻,「我以為你出身大家,通情達理,沒想到卻是出手狠辣,心如蛇蠍。」
「心如蛇蠍?」司馬青梅挑起眉毛,編貝般的牙齒咬住朱唇,「哼,多謝你的讚譽了。」
她轉身要走,君亦寒邁上一步,叫道:「請留步。」
「二少帶來的東西我會命人送回君玉齋,還有別的吩咐嗎?」她以後背相對。
他沉聲問:「我若留下,是否可以保住她一命?」
司馬青梅赫然轉身,美眸中光芒閃爍,「我以為二少不會為一個小丫頭求情,她常常和我說,君二少是如花妙手,鐵石心腸。」
「我不喜歡看到有人為我而死。」他的聲音冷沉下去,「就如同我不喜歡你的使者為了逼我赴宴而要在我面前自刎一樣。」
她的眼睛如琉璃,美麗又流光四溢,讓人看不出其中的心緒。
深深地注視著他,也不知注視了多久,終於又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她緩緩開口,「那,就暫時饒她一命吧。」
「但我也有一個要求。」君亦寒一字一頓道:「我要她在我身邊,磨墨鋪紙,端茶遞水,寸步不離。」
「為什麼?」司馬青梅又皺起眉,手心捏緊。
「因為我現在已經不大敢相信司馬小姐的話了,我不知道她能否平安地活著,必須親眼看到才能相信。若是司馬小姐不肯,那在下還是只能選擇離開。」
他的反客為主讓她怔住,連目光都在瞬間變得陰狠起來。
「哼,好,就再賣二少一個人情,我讓那丫頭好好地過這剩下的九天!」
見她挾怒而去,君亦寒慢慢鬆開手,感覺到掌心有一片冰冷的潮濕。
總算救下那丫頭一命,但是他的心已經亂了。
小桃紅並不是被人押送到門口的,她就好像從來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懵懵懂懂地一腳邁進門裡,一腳踩在門外。
「我……可以進來嗎?」
這是她第一次在白天出現在他的面前,就好像昨天晚上她的預言由夢成真。
他正坐在窗前,端詳著面前的那塊玉料,聽到她的聲音,他的目光轉過來,投在她的身上。
她站的位置剛剛好,因為陽光是從外面打進來的,所以她的身體從上到下都鑲上了一層金色的邊,偏巧她今天穿的不是夜行服,而是一身碧綠色的衫子,所以他的心頭浮起那三個字——金鑲玉。
「你進門還需要問嗎?」他嘲笑道。
她笑了笑,有點不安地四下看看,這才走進來,小聲問他,「你和我家小姐說了些什麼?她居然會派我來專門伺候你。」
「她沒和你說嗎?」君亦寒用手摸著那塊玉料,打開自己的小箱子,拿出一塊砂紙丟給她。「今天黃昏時分前,務必把這塊玉料打磨乾淨。」
「什麼?」她一下子張大眼睛,「我?打磨這個?」
「是。」他冷冷問:「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叫你來?這裡不比君玉齋,沒有太多的助手,我只能臨時找人。」
「可我不會。」她囁嚅道。
他白她一眼,「又不是千金小姐,你的手除了偷東西,難道就不能做別的?」
大概是他鄙視的眼神一下子激起她的好勝心,她一把抓起砂紙,大聲說:「我來就我來!要從哪裡磨起?」
她的手果然只善於偷東西,而不善於幹粗活。
君亦寒冷眼旁觀了半日,真有點後悔自己把這麼上好的一塊玉料交給她處置。
「行了,就這樣吧。」他忍不住開口,救下那塊玉料。這麼上好的羊脂玉,居然被她磨得如此坑坑窪窪、粗糙難看,還真是不容易啊……
「接下來是不是就該開始刻了?」她好奇地問。
他沒作聲,將那塊羊脂玉拿回來重新用砂紙打磨,她站在一邊認真地看,但是看的並非他的手法,而是他的手。
他的手並不像一般養尊處優的富家二少那樣光潤,在食指和拇指的指腹處都有薄薄的細繭,顯然是平時握刀用力太多所致。他的骨節比一般人也稍顯大了些,但是因為手指修長,所以看上去堅強有力,一握起東西,就彷彿有著一股不可動搖的力量。
她呆呆地看著他的手,也不知出神多久,只聽到他說:「水。」
「啊?」她緩過神來,忙從茶壺裡倒了一桿茶水遞給他。
君亦寒卻沒接過,冷冷道:「我要的是清水,洗玉用的。」
「哦,誰叫你不說清楚嘛。」她從外面打了盆水回來,看著他將那塊玉在水中細細的擦洗,終於露出晶瑩潔白的本色,不由得驚喜地叫出聲,「呀!真好看。」
他又拿起一根鐵筆,在玉的表面輕輕地劃下將要雕刻的印記。
「不覺得這裡太熱了嗎?」他忽然開口。
「是嗎?」小桃紅問:「那我把窗子再開得大一些?」
「難道你不會扇扇子?」他放下鐵筆,拿起了一把刻刀。
她悄悄對著他吐了吐舌頭,翻了個白眼,打開旁邊的一個櫃子,拿出了一把扇子。
君亦寒看到那扇子,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這裡有扇子?」
「你的屋子裡我哪裡沒翻到過?」她笑得頗有些得意揚揚。
他的眸子一下子變得深沉幽邃,默默地凝視她一瞬,調轉了目光,全神貫注在自己手上的那塊玉。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後,不疾不徐地搖著扇子。
扇子是檀香木做的,每揚一下就會散發出淡淡的幽香,而他手中的白玉在他的雕刻之下,一點一點地成型,混合著檀香的香氣,就好像被賦予了生命般,更加光彩動人。
她不由得看得癡了,看到那細長的眉眼、小巧的鼻子在他的手下慢慢地顯露出來,忽然間,不知怎地鼻子一酸,她趕快用左手摀住自己的嘴巴,另一隻手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
君亦寒感覺到身後的風停了,回頭剛要問,忽然見到她眼中的淚光閃爍,轉而疑問:「哭什麼?讓你扇扇子,你覺得累了還是委屈了?」
「不是……我、我只是喜歡這塊玉,不,是羨慕被你雕刻的人。」她的眼淚如珍珠,咱嗒咱嗒地滾落,「要是我也能成為你手下雕刻的一塊玉,就太幸福了。」
她的話自然流露,真情十足絕無做作,讓他不由得愣住。
他雕刻玉已經十幾年,但是從未有人這樣讚美過他的手藝,所有人都是讚賞他的刀工,或者是讚美成品的精巧完美,絕不會有人說自己想變成他手下的一塊玉。
這丫頭……真是特別。
他將目光收回,不讓自己的語氣洩露出半點心緒,「今天晚上你家小姐有沒有告訴你睡在哪裡?」
「我?自然是回房去睡啊,還能睡在哪裡?」
「就睡在這裡。」他說:「晚上還有很多活兒要做。」
「那可不行。」她脫口而出,臉紅了,「我好歹是個姑娘家。」
「姑娘家會大半夜地老往人家男人的屋裡鑽?」他諷刺地一笑,「你要是回去睡也可以,但是我就只能如實告訴你家小姐,說你伺候無方。」
「你背後出損招,豈是君子所為?」她氣得一下跳起來,「我們大小姐才不會聽你胡說。」
「哦?是嗎?要不要試試看?」他愜意地一腳搭在桌子上,晃了晃,將手中的玉放在桌上,歎氣道:「看來今天是沒心情刻下去了,也許進度要耽誤一天。」
「你!真是卑鄙小人!」她狠狠地說道,頓頓足,向外走。
這下倒出乎君亦寒的意料,不由得回頭問她,「你真敢走?」
「我去抱被子!難道要我晚上睡在地上不成?」她凶巴巴地喊。
「這丫頭,真不知道我在救她?」他低低地笑了。
不知道小桃紅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回來的時候並不像走時那樣滿面怒容,他偷眼看去,只見她嘴角掛著一絲笑容,口中似乎還哼著歌。
她在高興什麼?
他努力將視線停駐在手中的白玉上,但是心神卻怎麼都收不回來,只是跟著她哼的那亂七八糟的曲子飄來飄去,連手中的刀都無法刻下去了。
他「啪」地將刀丟在桌上。
她嚇一跳,跑過來問:「怎麼了?又不幹了?我不是答應你今天晚上睡在這裡了,你又發什麼少爺脾氣啊?」
他抬頭看著窗外那奪目的陽光,似是在回答她的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天太亮了。」
「天亮有什麼不好?」她嘟著嘴,「天亮看東西才清楚啊。」
「但是陽光會讓人的心散亂。」他依舊喃喃自語,「月光會讓人心寧靜下來,當周圍所有的喧鬧聲都停止時,人的心手才會合一。」
她的神色有了一絲動容,不由得問他,「你,有多久沒有好好地看過白天裡的風和雲、草和花了?難道你的世界裡只有月光和黑夜嗎?」
「我的世界裡只有玉,再無其他。」他感覺到她的目光火辣辣的,不由自主地向另一側轉了轉身子。
她笑了,「別騙人,我知道你的世界裡還有別的,比如,你那個突然和你退婚的未婚妻?」
提到白毓錦,他詭異地笑了笑,「能和他退婚是我今生最大的福份。」
「哦?」她又問:「那,你就沒有留意過身邊的人之中有沒有愛慕你的嗎?」
「你在說你自己嗎?」他不冷不熱地丟給她一句話,讓她去難堪。
她只是聳聳肩,好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是說,一直在你身邊的那些女人啊,比如說——方、玉、華……」
君亦寒赫然直視著她,目光從未像此刻這樣嚴肅犀利,「你隨便戲弄我,我可以不和你計較,但是你要是污辱我堂嫂的名節,就別怪我不客氣!」
被他眼中的利光嚇得硬是倒退了兩步,她垂下眼瞼,低聲囁嚅道:「我只是說實話,你那麼凶幹什麼?」
「你還亂說!」他的聲音更沉,「玉華是清清白白的女人,自入我君家大門之後,吃的苦比享的福要多得多,在君家上下,沒人敢說她半點不是。但是你今日這種話若是傳了出去,讓她還有臉活在世上嗎?」
她的臉色刷地變了,一會兒白、一會兒紅,或許是知道自己錯了,她默默地走到一邊,倚靠著門一言不發。
君亦寒不再理她。天色還早,但他已經無心雕刻,決定先休息一下,到了天黑再說吧。
入夜之後,司馬青梅也沒有來打擾他,只命人送了晚飯。見君亦寒睡下了,來送飯的人沒敢打擾,悄悄離開。
天全黑時,他習慣性地醒了,室內漆黑一片,但他熟練地摸到桌邊,找到了放在那裡的打火石和燭台,將燈火點燃。
忽然間,在燈火照耀下,他看到一個人影兒在不遠處的地上坐著,他呆了一下,才想起來,坐在那裡的人是小桃紅。
他醒了,但她卻睡著了,還是靠在門邊,後背對著屋子裡的他。
他走過去,並沒有叫醒她,而是悄悄地繞到她的面前,屈膝蹲下,面對著她的睡容,仔細地審視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閉著眼睛,她那雙向來烏溜溜的黑眼珠總是玲瓏剔透,滴溜溜地轉個不停,似乎隨時都在打著什麼鬼主意。
她托著腮睡著的樣子看上去實在是很安靜乖巧,只是那微微上翹的紅唇,好像還在抱怨著他剛才的疾言厲色和冷言冷語。
若不是早早地投靠了神兵山莊,她應該是個快樂無憂的女孩子,在父母的身邊撒嬌,到底為了什麼,讓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被迫留在這死氣沉沉、毫無仁義道德的山莊內,甘願賣命效忠一生呢?
他走回屋內,拿起那塊白玉端詳了一陣,舉起鋒利的切刀,將玉的一角割了下來。
這一角不過是拇指大小,並不影響玉材的使用,而他沒有去刻那塊大王,反而捧起這小小的玉塊,小心翼翼地雕琢了起來。
這是他生平第二次失態,冒著丟掉信譽名聲的危險,放下了明明答應了主顧的大事,做起了無關緊要的小事。
他的心,是不是又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