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清早,小桃紅就蹦蹦跳跳地出現在工房門口。
君亦寒累了一夜,已經有了倦意,但還是很認真地想了想,問道:「你想去哪裡?」
「東川裡可以吃喝玩樂的地方其實不多。」她托著下巴也很認真地在想,「還是去桃花溪吧,上次本來想烹茶給你喝的,結果匆匆走掉,都沒來得及見到你。」
桃花溪?
他的唇線弧度輕輕上揚,「好吧。」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裡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小桃紅吟著這首詩,手掌從車廂內伸出,正好接到一片飄落的花瓣。
她笑著將那花辦擺在自己的臉前,「好看嗎?」
君亦寒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唉,就知道你不會說的,不過,沒關係。」她自我安慰道:「以前我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和你一起坐車出遊。」
見桃花溪上依然有一條小船在那裡靜靜地等候,他問:「是你安排的?」
她眼中的光芒閃了一下,「沒有,也許是以前莊內的人留在這裡的吧。」
「以前?」他看著她,「那這裡現在還有神兵山莊的人嗎?」
「不會有了,小姐早已命所有莊內的人都撤離東川。」她掏出那個哨子,輕輕吹響,雖然聲音不大,但是依然飛過小溪,穿進密林,不過片刻工夫,那匹黑馬又噠噠地走了出來。
「小黑,好久不見。」她笑著跑過去,抱住馬兒的脖子用力地摟了摟,然後跳上馬背。
「君亦寒,怎麼還不上船?」
他緩步走上船,船身晃了晃,馬兒的嘴巴拽下了船繩,依舊按舊路往前走。
轉眼就到了那座竹樓前,孔雀和仙鶴都蜷伏在竹樓的幾個角落,小桃紅歡呼一聲從馬背上跳下,叫道:「藍翎,白雪,我回來了!」
孔雀和仙鶴同時抬頭看著她,一起振翅飛到她身邊,她左右手臂長伸,雖然摟抱不過來,依然勉力將它們摟在自己的懷中,親匿得不得了。
君亦寒若有所思地在後面看著她的背影。
好不容易和鳥兒們親熱完,她才一回頭,拉住他的胳膊,「上樓吧。」
君亦寒只覺得自己的手臂被她抱得緊緊的,像是根本不讓他有掙脫的機會,就這樣被她半拉半拽地上了樓。
竹樓上,和她上次邀約他來時的景像一樣,空蕩蕩的,只有幾把竹椅和一張桌子。
「哎呀,你稍坐,我去燒水。」小桃紅不知道從哪裡翻找出一個茶壺,跑到樓下的小溪邊接了些水回來。
君亦寒忍不住問:「你知道這溪水裡面都有什麼嗎?」
「有什麼?」她眨眨眼,「小魚?」
他道:「這附近的村婦都在這條溪邊洗衣,孩童在這裡洗澡玩耍,高興了也許還會在這裡留下一些童子尿,更不要說那些牲畜是否也在水裡排泄過……」
「別說了!」她驚得將手中的茶壺差點摔到地上,用雙手摀住口鼻,「難道我以前喝的都是這麼髒的水嗎?天啊!」
「你以前常住這裡?」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這竹樓雖然精巧,又在密林深溪中,別有洞天,但並不是人常住於此的好地方。萬一颳風下雨,這竹樓就要遭殃了。
她回答他,「只有來東川的時候才會住在這裡,也不是常住,有時候我……我們小姐會在東川城內給我安排別的住處。」
「你們神偷門的人呢?」他又問,「那天在府外吹著哨子找你的人,也和你住在一起?」
「他們另有住處。」她趴在窗邊向下看,「這裡是不是太冷清了?我每次到這裡來,都覺得好寂寞,後來找來了藍翎和白雪,寂寞了就和它們說說話,心裡就舒服一些,不過,鳥兒再聰慧,也比不上人。」
「所以就去騷擾我?」他揶揄一句。
她回眸一笑,「你雖然是塊石頭,但好歹能聽懂我的話,不是嗎?嗯,再說,是小姐讓我去找你的,我又怎麼敢不去呢?」
「你原來是那麼聽話的人嗎?」他的話中似乎另有所指,「據我看來,神兵山莊上上下下都管得極為嚴格,你這樣脾氣性格的人,是他們當中的異類吧?」
她的眼波流轉,避過他的問題,重新看著樓下正在翩翩起舞的仙鶴,笑道:「你看白雪多會討人喜歡,知道有客到此,所以就跳舞給你看。」
「也許它只是在討主人的歡心。」君亦寒淡淡說:「上次我來時,它對我沒有這麼熱情。」
「鳥兒可不會像人那麼勢利眼的,」她忍不住替自己的寵物辯解,「它們的舉手投足都是出自本心,而不是故意演給人看。」
「可你剛剛還說它們是『討人喜歡』,」他再駁回去,「這個『討』字,不就有討好的意思嗎?」
「我……」小桃紅頓時語塞,「哈,看不出石頭伶牙俐嘴起來還真的是很厲害呢。」她歎口氣,「本來想烹茶給你喝的,既然你說這水不能用,我的手藝是展露不出來了。」
君亦寒看到竹樓的旁邊還有一邊樓梯直通樓頂,便走了過去,一步步地蹬到頂層,原來在竹樓的最上面是一個小小的平台,此時陽光和煦,風也很清涼,這青翠的竹樓平台引誘得他心中有些蠢蠢欲動。
小桃紅一轉眼發現他上了樓,急忙也跟了上來,卻見他平平地躺在平台上面,全身都沐浴在陽光之中。
「哎呀,你不怕髒嗎?」她笑道,也靠在他的身邊躺下。「沒想到讓你也發現了這個好地方,以前我最喜歡躺在這裡,尤其是下雨的時候。」
「下雨?」他闔著眼,疑問出聲。
「嗯,聽著雨滴敲在竹板上的聲音,叮叮咚咚的,很好聽。雨水打在身上,雖然冰涼,但是不會冷透人心,就算心中有再多的不愉快,當雨水浸透了衣服,打濕了身體,所有的不快都可以暫時忘記。」
「放縱。」他幽幽地吐出兩個字。
「什麼?」她用手肘支起頭,側過身看他,「你說放縱?」
「你在放縱自己。」他說,「是因為神兵山莊管教得太嚴了?」
「也許吧。」她一笑,「難道你不曾想讓自己放縱一次?」
他沒有回答,卻又想起白毓錦曾對他說的那個詞——縱容。
他不曾放縱自己,卻曾經縱容過別人。是因為心中也渴望放縱,卻深知沒有這樣的機會,所以才轉而去縱容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小賊?
從她的身上,他看到的是她的頑皮活潑,還是她所擁有,但他卻不能有的那些氣質和性情?
思緒有些亂,可能是陽光太過暖洋洋,才會讓人的大腦遲鈍起來吧!他不願意想了,卻忽然又感覺到她的小手正悄悄地爬過來,拉住他的。
他將手抽回來一下,又被她不甘心地握住。
「在你家我都被你抱過了,在這裡你讓我握握手又怎麼了?」她抱怨道。
太陽大概熱起來了吧?他的臉上開始滾燙了。
又聽到她驚呼一聲,「君亦寒,你在臉紅?」
「是你眼花。」他冷冷地頂回去,還好一直是閉著眼,所以不用看她大驚小怪的表情。
然而她可不甘心放棄這個話題,依然叫道:「可是你的臉真的很紅呢,好像還熱熱的,該不會是病了吧?」她的另一隻手居然不怕死的蓋住了他的臉頰,「好燙!」
猛地,他將她的手打到一邊,側過身,以背對著她。
她不氣餒地將身體再撐起來,偏要看到他的臉,還笑著在他的臉頰上畫圈,說著,「君亦寒,你的皮膚又白又光滑,睫毛也長長的,要不是鼻子這麼挺,乍看有點像女孩子,不過你的眉毛很英氣,就是以後不要老是皺著,會顯老的……」
他陡然睜開眼,一把抓住她的手,直視著她,很認真地說:「別鬧!」
四目相對,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靈動如水,偶爾閃過的波光就像是水裡的小魚游來游去。
這麼近的距離,他又是這麼認真地盯著她看,她就是臉皮再厚也承受不住,急忙垂下眼瞼,嘀咕了一句,「一個大男人,好小氣的樣子。」
「哼。」他鬆開手,又閉上眼。也許真正不敢對視的人是他自己呢?他只覺得胸口一陣緊窒,彷彿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
「君亦寒,」她又在叫他的名字了,但是這一回帶著遲疑,「問你個問題行嗎?」
「你不是一直在問?」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一個沉默寡言的人,能夠忍受這聒噪如麻雀的女人待在身邊,是他有自虐傾向嗎?
「君亦寒——」她拉長了聲音。
他不耐地說:「有話就說。」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她赫然大膽問出,幾乎是豁出去的架式。
他的心頭一顫,沉聲道:「問的什麼胡話?」
「沒說胡話,不喜歡的女孩子,你會摟到懷裡嗎?」她居然步步緊逼。
他歎口氣,乾脆裝聾作啞,閉緊嘴巴就是不回答。
「你說啊!」她用食指在他的後背撓了撓,他的後背立刻一縮。
他的反應讓她覺得有趣,又湊過去撓了撓他腋下,他忍無可忍地翻身而起,將她的雙手猛地攥握在一起,低喝道:「再鬧我就惱了啊。」
「你惱啊,我看你惱了會是什麼樣的?」她巧笑嫣然地歪著頭看他,「我記得你曾經說過,當你要忘記我的時候,我連你窗前的白雲都不如,那你現在的樣子又怎麼說?」
「你不提我倒忘了,」君亦寒忍不住哼道:「當初我問你是不是神兵山莊的人,你抵死都不認,說起來,我現在對你是很客氣了。」
「別別,別生氣。」小桃紅還真怕惹惱了他,忙笑著賠罪,「你知道我當時為難嘛,沒有小姐的命令,怎麼敢隨便把自己的身份到處宣揚?」
見他還是不吭聲,她咬咬唇,「要不然,我吃點虧,賠你一件東西。」
「你賠我?」他不由得回頭,「你有什麼可賠我——」話音未落,最後一個字突然被人掩住。
他呆住,只覺得她柔軟的唇瓣正暖暖的貼在自己的唇上。這丫頭在做什麼?光天化日的,居然敢對他做這種……這種……有礙風化的事。
但是……他卻不想停止她大膽的舉動。在最初的驚詫過後,他心底飄起的卻是一層喜悅和感動,因為他能感覺到她心跳的狂亂,也能感覺到她臉頰的火熱。
其實她和他一樣,緊張著,又喜悅著吧?
就在這淡淡的暖流流過兩人心底之時,突然間,從遠處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音,這哨音長而急促,君亦寒感覺到小桃紅的唇顫了一下,兩個人的身體乍然分開。
她的臉色由酡紅變得蒼白,停了半天,囁嚅道:「我們山莊的人好像來了。」
「他們在叫你?」他凝視著她的臉,「他們怎麼知道你在這裡?」
「他們不在附近,也許在十幾里外,但是我必須立刻回應,否則就會惹來大禍。」她苦澀地一笑,「看來你們君家我是無福再住了。」
她抽身要走,君亦寒反握住她手腕,「你怕司馬青梅嗎?」
她背對他,垂著頭歎道:「她是小姐啊,小姐的話誰敢不聽呢?身在神兵山莊,生死都不由自己,就好像你在君家,做事也由不得你自己。」
他一怔,握緊她的手鬆了些,她趁勢將手抽回來。
「君亦寒……」她緩緩地問出剛才那個問題,「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他的雙唇依然緊閉。
她不甘心地回頭看他,目光開始焦灼,「或者我該問你,在君家,你抱住我,是不是意味著你心裡是喜歡我的?你喜歡我嗎?」
他露出一個難以捉摸的、雲淡風輕的微笑,這笑容太過神秘,又太過飄渺,不足以回答她這麼迫切的提問。
「難道……你的心中沒有留下過我的影子嗎?」她在慌張焦慮的等待之後,給了自己一個安撫寬慰式的歎息,「唉,是啊,我畢竟只是個小賊,也許只是你解悶的玩物,算不得什麼的。」
「你是這樣看輕自己的嗎?」他的口氣冷靜深沉,「一個小賊,到底是自己把自己當作玩物,還是別人拿你解悶?你自己想要什麼,你心裡知道嗎?」
「你說什麼?」她皺眉。
君亦寒在此時有點不合時宜地笑了,「不要皺眉,皺眉太多會顯老的。」
「你啊……」她長長地歎息。忽然反身撲回來,緊緊抱住他的肩膀,「君亦寒,我喜歡你。」
他雖然早已知道她的心聲,卻依然被她這再一次的坦白而震撼,他很想伸手抱住她纖細顫抖的肩膀,但是……最終還是放棄了。
他只是用手撥開她散落在彼此肩膀上的秀髮,用很平淡的聲音說:「下次不要連姓一起叫人,不敬。」
她噗哧一笑,笑中帶淚,抱著他的手還是不肯鬆開,就賴在他的懷裡,軟軟地叫了一聲,「亦寒——」
他,又縱容了她一次。
小桃紅沒有跟隨他回到君府,她說要去找山莊的人,哪怕將要面對的是災難,也必須獨自去面對。
他沒有攔阻她,當他回到君府的時候,沒想到白毓錦正在等他。
「亦寒,聽說那女賊主動上門來找你?」他第一句就是質問,「你怎麼引火上身?」
君亦寒看了一眼旁邊的方玉華,她開口道:「抱歉,我對那女孩實在不放心,所以才找白小姐來幫忙。」
他淡淡一笑,「我不會怪你,況且她人已經走了,你們可以放心了。」
「走了?」眾人面面相顱,白毓錦問:「她為什麼會走?」
「為什麼她不能走?」
君亦寒今天似乎笑得太多了,他的笑容連白毓錦看了都覺得古怪,瞇起眼睛將他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結果還是邱劍平開口說:「因為司馬青梅才走的?」
他將目光深深地投給她,「劍平,如果你懷疑一個人在說謊話,你要怎樣去證實?」
她看了眼身邊的白毓錦,歎氣道:「我不會去證實,我會給他機會,讓他自己說出實情。」
他哼了一聲,也看向白毓錦,「這不是太便宜那些騙子了嗎?」
「喂喂,亦寒,你這是什麼意思?」白毓錦見他居然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很不滿地抗議,「是不是你那個賊丫頭騙了你,才讓你這麼古里古怪的傻笑,又胡亂攀扯?」
「心裡沒鬼的人為什麼怕我攀扯?」君亦寒白眼看他,「雖然你是喜結良緣了,但是我卻覺得你似乎比以前笨了許多?是不是人心裡有了依靠就會變笨?」
「大石頭,你說誰笨啊?」白毓錦抬手要敲他,卻被邱劍平拉住。
「不過和你開句玩笑,你還當真了?」
白毓錦眼珠一轉,笑了,「是啊是啊,我忽然明白了,亦寒這句話是別有所指。」
「你以為我指什麼?」
「指……你現在就變笨了啊,所以有些事情你都想不明白了,才會問劍平如何去證實別人的謊話,這是不是就意味著,你的心裡也有了『依靠』?」
君亦寒沉默良久,再開口卻說道:「我下個月就要成親了,你們來觀禮吧,回去也好想想你們的親事該怎麼辦?不過,我猜『白大小姐』這輩子是不會成親了吧?」
「為什麼?」白毓錦一開口就覺得自己是中了他的圈套,居然被他帶著走了。
君亦寒詭笑地說:「因為我想像不出你穿著一身大紅喜服,蓋著喜帕,裊裊婷婷、含羞帶怯的樣子。」
「去死。」他拽過手邊一個玉瓶就砸了過來,邱劍平快如閃電地衝到君亦寒面前伸手一接,將玉瓶接到手中,歎氣道:「就算你家財萬貫,也不要隨便動手砸東西,好歹問清了價錢。」
君亦寒挑著眉毛,「我說的不對嗎?」他的眼睛雖然看著白毓錦,卻好像穿過他看到了一個更幽遠的地方,「其實……我是真的很期待看到那一天啊。」
白毓錦所有的怒氣驟然平息,從他的語調當中,恍惚察覺到一絲特別詭異的味道。
亦寒這大石頭到底在琢磨什麼呢?他總將心事藏得像海一樣深,讓人探查不到最底,但是又隱隱地勾起了他的興趣。
這石頭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改變的?是從為了那個女賊而來找他幫忙,還是從神兵山莊出來之後?
反正他是變了,由內而外,真的變了。
君亦寒的大婚就在一個月後舉行。
那一天真是東川幾十年來不曾有過的熱鬧景象,先不要說來往道喜的賓客多達七八百人,就是那門口迎親的儀仗,也已從東川的東城一直延綿到了西城,望都望不到頭。
新娘子呢?據說來得最奇特,不愧是神兵山莊的小姐,排場極為盛大,是以八匹白馬拉著銀頂金流蘇琉璃窗戶的馬車,前後的隨行護衛足有兩三百人。
最奇特的是隨護的人都是一身黑衣,無論男女都腰配短刀長劍,乍看真不像是來送親,倒像是來打架的。
路兩邊看熱鬧的民眾百姓見到這樣的送親隊伍,急忙紛紛站列開,唯恐碰撞到他們,惹來殺身大禍。
當新娘的馬車停在君府門口時,方玉華以君家女眷的身份出門迎新娘下車,馬車車門打開,眾人屏息凝氣,只見一道倩影靜幽幽地從車內走出,站在早已為她鋪好的紅錦之上。
只這幾個動作,那風姿和氣韻就足以叫所有人原本閉緊的嘴巴都不由自主地張大。雖然新娘的面容被火紅的蓋頭遮住,但是這叫人對蓋頭之後的容顏就更加心生仰慕。
方玉華握住伸向自己的纖纖玉手,微笑道:「司馬小姐,我是方玉華,亦寒的堂嫂,亦寒已在裡面等候你多時了。」
「知道了。」平平的、毫無感情的三個字,似從地下最深的泉水處流淌而出,冷到人的心骨裡去。
所有人,包括方玉華,都不由得為之一怔。該是怎樣的人才會有這樣的聲音?
雪白的絲履從長裙下露出圓圓的鞋頭,司馬青梅大概是已經等不及了,率先邁步走進了君府高高的大門。
方玉華急忙跟上,在她旁邊耳語,「按照君家的禮儀,前面還有跨刀和趟火兩道俗禮,意味新婦進門就要與丈夫並肩同行,有苦同吃,有難同當。」
司馬青梅停了一下,問道:「那丈夫要做什麼?」
「丈夫……此時應該接受妻子的行禮,從此妻憑夫貴,妻以夫榮——」她話還沒說完,卻聽到司馬青梅好像冷笑了一下。
「堂嫂,既然你也說這是俗禮,就還是免了吧,江湖兒女不信這個。更何況,憑什麼要讓女子一人發此重誓,男子就心安理得地受之?」
她的話讓方玉華不由得怔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她繞過刀山和火盆,最後逕自走進大堂之中。
大堂內的人見新娘子居然自己一人獨「闖」進來,都驚得張大眼睛,又紛紛後退。
君亦寒微微一笑,從眾人中走出,走到司馬青梅的面前,低聲道:「你還真是驚世駭俗啊,娘子。」
「你該知道你娶的是誰。」紅蓋頭之下的人輕聲回應。
「我知道。對你,是不該以俗世禮節相待,畢竟你是神兵山莊的大小姐嘛。」他悠然笑著,拉過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顫抖了一下,指尖冰涼,她手腕上的玉鐲與他手腕上的那柄翡翠鑰匙碰撞在一起,叮噹作響,成為大堂內唯一可以清晰聽到的聲音。
原來,四周是如此的安靜,靜得彷彿除了他們之外再也沒有別人了。
他端起身邊丫鬟所托銀盤中的兩杯酒,交給她一杯,「飲過這杯酒,你就是君夫人了。」
雪白的玉手從繡著金絲錦雲的紅袖中伸出,像一幅畫,接住了那隻金杯。她將杯子端進紅蓋頭之內,外人只依稀可以看到她薄薄的紅唇,抿住了杯緣,似在一點一點地啜飲。
大概從沒有哪個新娘子可以將一杯新婚的喜酒喝得如此漫長,長到周圍的所有人都開始暗暗懷疑,是不是新娘子不願意成親?
終於,她親自將金盃放回銀盤中,依舊以無色的聲音問:「可以了嗎?」
此時他早已將酒飲乾,笑著吐出兩個字,「禮成。」
從此之後,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酒已喝下,就代表兩個人之間已被無形的鎖扣牽絆、緊鎖,誰也不能後退,誰也不能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