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真是良辰,夜幕深藍,風兒輕盈,空中掠過陣陣馥郁的花香,還有他在身邊……
「那是什麼星?」她不禁問。
「據說是太白與歲星。」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明亮的星,而且就在月亮的旁邊,就像一張笑臉。」
的確,兩顆眼睛一般明亮的星,再加嘴唇微翹的彎月,組成一副如微笑般奇妙的圖畫。
「我也沒見過。」葉之江輕輕道。
「這樣的景象,幾十年才出現一次嗎?」
「不,聽說一年會出現好幾次。」
「什麼?」懷烙吃驚,「那我為什麼從來沒注意過?」
「我也一樣……」他微微一笑。
呵,真是一對可憐人,不知是太沒情趣,還是太沒心情——從小到大,她牽掛的只是自己那張被胎記毀了的臉,而他,又是在牽掛什麼?
因為各懷著凝重的心事,居然連這樣的美景都歎為奇觀,實在是孤陋寡聞,可悲可歎。
「今晚怎麼想到邀我看星星?」懷烙側眸笑。
他能說什麼?說這只是一個引誘她的美男計?心中咒罵著自己的卑鄙,卻不得不強忍住胸中苦澀,對她說謊。
「懷烙,人這輩子很多事情迫不得已,總是悲傷大於歡樂,」他在不知不覺間說出心裡話,「假如將來……你遇到不開心的事,就看看天空——你不是說這畫面像一張笑臉嗎?看見它們,自然就會笑出來。」
他不可能永遠陪著她,天大的仇恨,怎麼一生相守?他只希望,將來自己離開了,她能有一個慰藉。
「那也要遇見太白與歲星同時出現才行啊,」懷烙嬌嗔地望著他,「假如它們不出現,我又有了煩惱,怎麼笑得出來?」
他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
「傻瓜,你真的不懂嗎?」她湊近,很近很近,踮起腳尖,幾乎要貼到他的耳朵,「只要有你在身邊,我就會笑……」
葉之江的耳根頓時紅了,紅得像被火燒。
他很害怕她的親近,只要她稍一靠近,他的心就開始迷亂,難以自持……
他低頭,正思忖著該如何回答,忽然院中燈火通明,一眾下人吵吵嚷嚷,手持火把,奔了進來。
「怎麼了?」他與懷烙同時愣住。
定睛一看,葉夫人現身在那燈火通明處,率眾領隊,急步朝他們靠近。
「公主、額駙……」葉夫人厲色道:「冒死打擾了,大事不好……」
「到底怎麼了?」懷烙抬頭之間,發現碧喜也跌跌撞撞地往這邊來。
「這府裡……有鬼!」葉夫人神秘道。
「有鬼?」懷烙莫名其妙。
「嬤嬤,你想幹什麼?」葉之江心裡卻一緊,他不信鬼,他知道嫂嫂也非迷信之輩,為何突然大張旗鼓說鬧鬼?這裡面,不簡單。
他的直覺告訴他,嫂嫂要對付懷烙——這瞬間,也顧不得許多,下意識擋在弱小的身子前,用一種保護者的姿態。
她是仇人,可為了仇人,他不惜在此刻背叛嫂嫂,他這到底是怎麼了?
「我之前在前院散步,忽然,看到一陣陰風刮過,似乎有黑影飛過樹叢,往這院裡來了!」葉夫人沒料到他居然如此態度,心下不由得惱怒,「我想起昨兒巡撫大人說的掏心厲鬼的傳說,不知是不是咱們這兒也有了不乾淨的東西?」
「公主、額駙,不可不防啊!」下人們想必早被葉夫人洗腦,此刻均戰戰兢兢。
「防?怎麼防?」葉之江淺笑,「不是說那厲鬼會化為美人作祟嗎?咱們這院裡又沒有陌生人。」
「額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兒我與巡撫大人上道觀取符水時,他又說了——那厲鬼不僅會化成陌生人,更有可能化身家裡熟悉的人。」
「什麼?」眾人大驚,皆竊語紛紛。
「格格,別信她的!」碧喜上前道:「她就是想打擾格格與額駙的良辰美景!走走走,你們統統滾!」揮舞著袖子,驅趕諸人。
「公主殿下,事關府中上下的安危,您不會就這樣漠不關心吧?」葉夫人道。
「我……」懷烙不置可否。憑直覺,她也覺得是眼前的婦人在搞鬼,可她不明白對方的目的。
「奴婢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想在這院裡搜索一遍。」葉夫人繼續說。
「搜?」碧喜諷笑,「既然是鬼,無形無影,怎麼搜?」
「幸好我今天求了符水。」葉夫人淡淡一笑,示意下人捧上一隻盆子,「只要把這水在院裡灑灑,說不定就會現形。」
懷烙心尖一顫,臉色煞白。
不錯,她怕水,怕雨……怕一切會讓臉上人皮脫落的東西。
「那就快灑吧,」葉之江不明就裡,不耐煩地道:「大半夜吵吵鬧鬧的,大夥兒也不得安寧,快把事情了結了,也好散了。」
「既然額駙放話,奴婢就照辦了。」葉夫人詭笑的臉忽然一轉,對著懷烙。
霎時,懷烙有不祥預感——這符水,是衝著她來的!
可惜晚了,她剛想躲避,一盆水就潑了過來,從頭到腳,淋濕全身。
「你幹什麼?!」碧喜大叫,「大膽婆子,居然敢對公主無禮!」
「我這是為了公主好啊,」葉夫人一臉勝利的神色,「先幫公主驅驅邪氣,保了公主的周全,次啊能保我等全府人的周全。」
懷烙如落湯雞一般,身子瑟瑟發抖。
她在激顫著,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害怕——最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而且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
她真的就像一個鬼,被狗血灑個正著,原形畢露,一覽無遺。
「啊——」四周的下人率先叫起來。
她的臉,被睡濕淋的半張臉,此刻已經浮起褶子,彷彿炮烙過一般,褪了皮,面目全非。
「鬼啊——」有人大叫,有人哭喊,四下頓時亂作一團,惟一共同的姿勢,就是連連後退,避她如鬼魅。
懷烙怔怔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她的手緩緩抬起,親手撕下殘褪的人皮。
既然已經走到這步,還不如自行了結,乾脆一些。
她抬眸,望著同樣怔怔發呆的葉之江,眼裡湧起淚花。這樣近的距離,卻忽然如隔萬重江山——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換來的親近,又一次被毀了……
「我不是鬼。」她聽見自己清晰地道。
她要解釋,不論他信與不信,她只對他一個人解釋。
葉之江一言不發,就這樣與她對立著,好半晌,他忽然解下披風,上前裹住她。
「公主只是最近臉上長了些小疙瘩,所以用人皮遮掩。」他轉身對眾人道:「不必大驚小怪,去請大夫來。」
什麼?懷烙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他在說什麼?替她掩飾?
為什麼?難道他不恨她騙了他?
她不解地望著葉之江,陷入迷惑,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