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後事已經安排好了,身為一個土生土長的美國人,能夠把台式的葬禮辦得這麼傳統,也真是難為他了。
「媒體那邊呢?」石燁沒有漏掉最重要的事。禿鷹般的媒體一聞到味道就會尋過來搶獨家,他可不想讓他們破壞了爺爺和親朋好友告別的場面。
「已經安排妥當。」
他提了幾個問題,Dan都已處理好了,確定後天爺爺出殯的時候不會吸引到一堆記者來採訪。
石燁頷首,正準備交代Dan照著計劃行事時,他突然想到那個丫頭。
視線再度投向她,她身邊圍了一群婆婆媽媽,她一個一個的安慰,笑容越來越大……
不能否認他很在意這個女孩,不只是因為爺爺臨終前交代過要照顧她,而是他發現了她的特別,開始對她有了好感。
他會因為她的存在牽動少有的情緒,會因為她激起自己遺忘許久的情感,他在意她的一舉一動,在意她的情緒反應,這些不正常的情況都在在說明了她對他的影響力。
她連為爺爺準備祭拜的三餐時,都沒有背著人偷偷掉眼淚。
「接下來的大小事,都要經過她同意。」他淡淡的吩咐Dan,「每一件事情,都要先問過她的意見。」
Dan愣了一下,看看撲克臉上司沒有表情的臉,再看看那個甜笑著安慰別人的女孩,眉頭皺了一下。
「Boss……」
「我要你讓她忙到沒時間安慰別人,順便練習一下你那蹩腳到不行的中文,還要我再說第二次嗎?」石燁朝助理投去的眼神冷冽如冰。
「我聽清楚了。」Dan的表情跟上司一樣沒有溫度,板著一張面孔應聲。
但是他在別開眼後,卻忍不住嘴角上揚。
Eric Warren什麼時候開始會在意別人的心情了?這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呢!
***
爺爺的身後事有很多瑣碎的細節要處理。
蕭梨華忙得團團轉,忙得沒有時間停下來聽別人的安慰話語。
選塔位、去請來為爺爺誦經祝禱的師父……種種大小事都要她處理,石燁信任她,她便一肩扛下這些事情。
直到事情都結束,人群散去了,她呆呆的站在朱紅色的大門前,在手臂上別著的孝布都還沒有取下。
家裡沒有人……
客廳有小燈,但是她卻感受不到家裡有人的氣息。
「怎麼會這樣?」她看著這個家,空氣中還有她熟悉的、屬於老房子的濕氣和霉味。
住在這裡六年,她對這裡很熟悉啊,可是為什麼她卻覺得不對勁呢?
「沒有人……家裡沒有人。」對,就是因為這樣才不對勁,家裡,沒有人了。
她像一抹遊魂走進房子裡,客廳被人動過了,但是桌椅仍擺回了原來的位置,幾乎沒有什麼差別,但她就是覺得不對了。
爺爺慣坐的椅子上應該擺著讓他能好躺好睡的靠墊,但是現在不見了……
「啊,對,我把爺爺的東西整理好,火化給爺爺帶走了。」她搔搔頭,笑自己笨蛋,竟然忘記了。
像踩在雲端般不真實,她茫然的抬頭,看見祖先供位旁擺著爸爸和媽媽的遺照外,爺爺的照片也擺在上面。
照片上的爺爺健康硬朗,精神抖擻,是他從軍中退役前拍攝的照片。
「爺爺好帥。」她笑著說,接著開始整理家務。雖然有附近鄰居的幫忙,但是自己的家不是自己整理,感覺就是不一樣。
信件堆積了很多,其中有一封是今天寄到的,政府發的公文,他們要把房子收回去了。
蕭梨華的笑容不禁僵了,愣了。
是啊,房子是以爺爺退役軍人身份申請的單位,現在爺爺走了,又沒有眷屬,房子收回去是理所當然的。
「我就要離開這裡了,那要快點收拾才行,對,對……」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急這麼慌,明明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慢慢收拾,她卻急著要趕緊打包,像是有人在趕她一樣。
她回到自己房間,先把衣櫃裡的衣服都拿出來,一件一件折,整理整理著,她發現了一個用牛皮紙袋包妥的東西從她的衣物堆中掉出來。
蕭梨華疑惑了,那不是她的東西。她拆開牛皮紙袋,從中發現被仔細包妥的存折和印鑒。
存折上的戶名是她的名字,她瞬間呆住。
賬戶裡頭最後的補登日期是三個月前,裡頭的存款約有兩百萬,她嚇了一跳。
夾在存折裡的還有一張紙,她打開,看見爺爺的字跡。
丫頭:
沒什麼能留給你的,這是我唯一能留給你的東西,你這個傻孩子要記住,一定幸福啊。
用這些錢,好好過你的生活。
信件的落款日期是半年前。原來爺爺早在半年前就覺得自己活不久,為她準備了後路。
「到最後,爺爺還是在擔心我……」所以把能給她的東西都留給她。「我一直……都讓他老人家操心……」
你這個傻丫頭,一定要幸福,知道嗎?爺爺在過世前最後一次和她在陽光下散步時的叮嚀,在她腦中迴響。
她再也忍不住丟下手中的存折印鑒,衝到讓她感覺到最安全的地方——石燁的房間。
「媽媽……」她躺在單人床上,任憑眼淚恣意落下,抱著媽媽留給她唯一的一張照片,像是這樣就能尋求到母親的力量。「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大家都走了……先是像山一樣保護她的爸爸,接著是疼惜她、教會她女生應該會的事情的媽媽,現在是爺爺……
「是不是我害的?」她忍不住這樣想,是因為她來到這個家,才讓這麼善良的一家人接連死去。「剩下我一個人了……」
她以為可以在這個家待一輩子,想不到只有六年,幸福的日子竟然這麼短暫。
她壓抑的抽泣,哭得沒有辦法呼吸。
誰可以告訴她,她該怎麼做才能擁有一個家?
就在她哭得傷心欲絕,幾乎快要無法負荷這悲痛的情緒時,突然感到背後的床微微下陷,她帶著滿臉的眼淚鼻涕回頭。
「噓。」石燁不知何時回來了,爬上了二樓。
從踏進門那一瞬間,他就聽見她無法壓抑的哭泣聲,循著聲音,他在自己的房間找到她,看見她抱著媽媽的照片,傷心不已的哭泣。
還不及細想那拉扯得讓他難受的感情是什麼,他的身體便彷彿有自己的意識,脫了鞋上床,將纖細嬌小的她攬進懷裡,牢牢的懷抱住她。
她哭得很醜,眼淚鼻涕滿臉,但卻激起他前所未有的柔情。
「我在這裡。」他靠著她的臉,在她耳畔輕聲說道:「沒事的。」
「我沒有了,我的生活中心沒有了。」她忍不住傷心哭泣,「爺爺……我最後的依靠,沒有了……他走了……爺爺走了……」
她最後的生活重心,消失了。
從今而後,她還能做什麼?該憑靠什麼支撐下去?有什麼信念可以讓她度過接下來的人生?
沒有!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她要去哪裡?能做什麼?
累積多年並壓抑已久的恐慌在這瞬間全數湧上,忍耐了很久很久的眼淚像洩了洪般落下。
沒有辦法克制哽咽聲從抿緊的唇瓣逃出,越想就越害怕惶恐,眼淚止不住的掉個不停,腦中不斷盤旋的念頭只有一個——
「沒有了……沒有了……」
石燁雙手圈緊她,在他懷中哭得傷心的這個女孩,讓他很不捨、很心疼,她像水龍頭一樣哭個不停,眼淚熱燙他的皮膚,讓他的心為之酸楚。
「噓,你有我,聽見了?你有我。」從來不輕易許下承諾的Eric Warren,破天荒給了一個女人承諾,「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生活重心。」
「真的?」她根本沒有心思去細想,自己在他房間裡哭得亂七八糟,他會怎麼看待她的幼稚?
心裡甚至有個聲音對她說,那只是他哄她不哭的手段而已,不用認真。
「真的?」明明告訴自己不用認真,她卻還是想聽他親口答覆。
面對她的問題,石燁用行動證明,環抱著她的雙手圈得更緊了,兩人之間根本沒有縫隙。
「噓。」他沒有叫她不要哭了,只是溫柔的為她抹去她頰上的淚水。
知道還有一個人陪著她面對人生的至痛,感覺像是找不到停靠港灣的船,總算看見了指引方向的燈塔。
因為他的擁抱,他溫暖暖的體溫讓她頓時放鬆,一放鬆下來,原本的惶惶不安、壓抑抽泣,頓時變成了號啕大哭。
可她知道,哭過以後會沒事的,因為有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