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裡唯一的房客是位剛畢業的大學生叫鮑因果,兩百平方米的公寓他一個人獨住,租金不過每個月五百塊,且……自爺爺去世以後,他已經有好幾個月沒交過房租了。
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根據觀察的結果,芳有有得出的結論是——
「要整修!」
「可以。」
「內牆要鏟掉重刷,潔具要重新更換,樓梯要修繕一新,咱動不了大手術,起碼讓房客進來一看覺得挺溫馨,你說呢?」
「是!」東家說什麼都對,翟潛沒意見,前提是,「拿錢來。」
「誰?拿什麼錢?」
裝糊塗?翟潛掰著指頭跟她算:「內牆塗料每桶能刷一百平方米的牆壁,這五間公寓,每間的實用面積都在兩百平方米以上,牆壁面積約合六百平方米,也就是說每間公寓需要六桶塗料,五間就是三十桶。每桶塗料按三百塊錢來算,就是九千塊錢,這還不算水泥、石灰粉、噴槍等工具費用,簡單算來起碼一萬塊。」
一萬塊豎在芳有有的面前,她開始覺得昏眩。
「還有,」翟潛再接再厲,「潔具……既然要買咱們就得買好的,達不到六星級酒店的標準,起碼也不能低於五星級!一套潔具按三萬塊算,五套嘛……十五萬而已。還有樓梯……」
「停!」芳有有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你就不用再恐嚇我了,按你的說法,我該怎麼辦?就讓它保持原貌?」這裡看起來不像公寓,更像難民營,就算能出租出去,價錢也高不到哪裡去,恐怕還無法維持他們倆的生活呢!
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把翟潛歸結到她的生命裡了?
「你願意相信我嗎?」
翟潛低著頭望向她,她像個孩童抬起頭仰望著他,那一刻他是那麼值得依賴,「好,我相信你。」
「拿出你所有的積蓄重新裝修一樓的商舖,想辦法先把商舖租出去一年,拿著那筆錢再簡單裝修兩間公寓。我可以充當裝修工人,你只要買些材料回來就行了。」
聽上去是不錯的主意,問題是,「我沒錢哪!」她手一攤,很無辜地告訴他,「我還處於負債階段,現在每個月還得還一千塊錢的債務,別說是積蓄,我連下個月的生活費都還沒著落呢!」
翟潛眼前一黑,差點沒暈過去,「那你還囂張地想要把這裡變個模樣?」
「想一想需要錢嗎?」她故作天真地問他。
就說不願意給女生打工吧!翟潛簡直想為自己的原則而鼓掌叫好,可惜芳老爺子久病後還是去世了,他眼前的這個東家不巧正好是芳老爺子的孫女,而非孫子。
沒辦法,誰讓他碰上了呢!
「好吧!錢方面我來想辦法,你現在要做的是去網上發佈招收房客的廣告。別忘了,隆重推出一樓商舖的招租廣告。」
芳有有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盯著他,心裡直犯嘀咕:這傢伙真的只是公寓的管理員嗎?不但有做生意的頭腦,而且樣樣東西都能修,最強悍的是居然還小有積蓄。他不會給我下什麼套吧?
翟潛沒工夫理會她的胡思亂想,拿出紙筆忙著做預算,臨了不忘通知她:「兩千塊——每個月你還我一千塊錢,也就是說你還是給我兩千元,直到你還完欠我的錢為止。」
有關經濟問題,他不給半點商量的餘地。
芳有有掐著指頭算了算,每個月還欠債一千塊,再加上付給他的錢,這樣下來每個月她起碼要賺到四千元房租才能活下去。
放眼這棟破爛不堪的芳鄰公寓,再想到頭頂那四千塊的數額。芳有有雙手合掌在心中默默祈求——
上天啊!那萬能的上天啊!你還是重新給我下場黃金雨吧!
接下來的日子裡,芳有有深刻地感覺到爺爺給翟潛每個月兩千塊的薪水絕對是有道理的。
他可以修好幾乎所有壞掉的東西,光這項技能就為公寓省下了不少的開支。他工作很積極,簡直把公寓當成了他的私人財產悉心加以呵護。
相比之下,她這個東家反倒每天無所事事地掛在公寓招牌旁邊等著客人上門,簡直可以當蒼蠅一般拍死。
最讓她感到沒面子的是,她的一樓商舖廣告掛出去兩周也無人問津,他只是打了兩個電話,房客自己就摸上門了。
她自稱姓水,芳有有見她比自己大個幾歲,就叫她「水大姐」,她也沒有反對,就一直這麼叫下去了。
見面那天,水大姐撇下她這個房東,單獨和翟潛關在門裡談了兩個小時,從門裡出來的時候,翟潛手裡已經拿著一年的租金了,速度之快讓芳有有懷疑這兩人之間的關係是否有點那個什麼曖啊昧啊。
不過拿著到手的厚厚一疊鈔票,感覺還是非常好的,好得讓芳有有忘了問翟潛跟水大姐之間的關係。
目前商舖已經在裝修了,據說是要開間飲吧。
有了這筆底金,芳有有開始裝修樓上的幾間公寓,被翟潛那麼一弄,還真有幾分家的感覺。
她拍了照片放在網上,只等著房客上門。已經輸給他一次,芳有有發誓這次要掙回顏面。
面子啊面子……
「請問……你們這裡是芳鄰公寓吧?」
有個女孩穿著久已不見的對襟大褂站在芳鄰公寓門口,那副古典氣質看得芳有有眼珠子都不轉了,哪裡還應得出話。
「你這裡租房嗎?」
「租租租!當然租!」有錢上門,芳有有笑得像偷了腥的貓咪,眼角都彎了,「小姐貴姓啊?想與人合租啊,還是想單獨住一套公寓?」
房客從身後拖出碩大無比的木箱子,笑盈盈地道來:「我姓鈕,是鈕祜祿家族後裔,全名——鈕祜祿·千禧,你可以叫我千禧。」
哇!不來則已,一來就來個貴族後裔,雖然芳有有也不知道這所謂的「鈕祜祿家族」是哪門哪院裡走出來的,可是她認得鈔票哪!美金、日圓、英鎊、港幣、韓圓……她都認識。
「您到底想與人合租,還是……」
鈕千禧一本正經地打斷了她的下文:「我們鈕祜祿家族的後裔怎麼能與人合租呢?你知不知道,我們鈕祜祿家族可是專門與皇室通婚的。」
「你們家跟慈禧是親戚?」
「胡扯!」杏眼圓瞪,事關家族仇恨,鈕千禧格外認真,「她是葉赫那拉氏,跟我們鈕祜祿家族是死對頭,她害死的慈安太后——也就是東太后——就是我們鈕祜祿氏,你知道嗎?我們鈕祜祿家族為愛新覺羅生過兩個皇帝,出過四個皇后,這都是有證可查的。」
芳有有聽了一圈,只想知道,「您就說您到底是單獨要間公寓,還是與人合租?」這跟慈禧有什麼關係啊?
「與人合租這不合祖制的,要是讓我姨奶奶知道會用家規處罰我的,要是讓我未來的夫君知道也有失鈕祜祿家族的身份。」
她一口一個鈕祜祿,聽得芳有有頭都大了,「我給您單獨準備一間公寓,不過租金比較高,一個月三千。」
「好的。」
哈!碰到一個貴族冤大頭,芳有有可得意了。不管怎麼說,她和翟潛事關尊嚴的這一仗打平了。
雖然這位貴族房客形容有點奇怪,不過她到底還是成了芳有有接手之後芳鄰公寓迎進門的第一個房客。
從迎來第一個房客,到整個芳鄰公寓只剩下一套空置的公寓,兩年的時間就這麼在指間走過,不留痕跡。
水大姐的飲品店生意還不錯,第一次來的客人大多是衝著它那個別有詩意的店名而來——一水一坐。
在芳有有看來,那是老闆娘在警告客人:不點杯飲品你就別想坐。
心裡是這麼估摸的,行動上她倒是經常去店裡幫幫忙,給自己賺點零花錢。有賺錢的機會她依然從不肯放過,雖然從芳鄰公寓收來的租金早已讓她有能力償還各方面的欠債。
五樓的公寓長期空置,原本住在一樓的翟潛在被她長期侵佔住房之後,時不時地躲到五樓去過他的逍遙日子。時間長了,很多房客以為他們的公寓管理員本來就住在五樓,卻時不時地從一樓房東小姐的公寓裡鑽出來,頗耐人尋味。
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比如現在。
芳有有撥通內線電話「050」,電話響了兩聲,她就給掛斷了。心裡默默數數,一、二……九、十!
當!時間到!
一樓公寓的大門很準時地被打開,翟潛提溜著汗衫站在外面。這兩年見慣了他赤裸上身的模樣,芳有有已經學會見怪不怪了。
女兒家的羞澀,大丈夫的面子,當他們倆單獨遭遇時都管用,可當兩個人湊到一塊,那些有的沒的就全都被甩在了一邊。
「水管修得怎麼樣?很累嗎?」甩給他一罐冰鎮菠蘿啤,他最愛的口味。從冰箱裡拿一罐蘋果味的冰啤,她的最愛。這些東西都是從水大姐那裡廉價拿回來的,這也是她在一水一坐幫忙的好處之一。
將汗衫丟進洗衣機裡,翟潛打開菠蘿啤,先爽了自己的喉嚨再說,「二樓鮑因果他們家有東西掉在了下水管道裡,正好把下水口堵住,所以才會讓鈕千禧洗菜的水流不下去。我已經疏通過了,也跟仙仙說了,下次再發生類似事件,鮑因果就準備付錢吧!這次就算了。」
仙仙是二樓房客鮑因果的女朋友,也不見她出門工作,每個月卻能分擔二號公寓一般的租金,也是個怪令人尋味的傢伙——目前這兩個人還處於無照駕駛階段。
他的處理,她沒意見。將他的汗衫從洗衣機裡抽出來,這種全棉的衣服還是手洗比較好。吃完了飯,她幫他洗好了,「你把菠蘿啤先放下,吃飯吧!」豌豆大米飯——他的最愛。
合作這兩年,他負責維護公寓正常運轉,她這個東家反倒像個後勤人員。為他煮飯,為他洗衣,為他倆的家做清潔。
就拿生活習慣來說吧!
原本她不愛吃大米飯的,可是雜交稻煮出來的米飯他吃了胃疼。幾次折騰下來,她開始煮大米飯。吃了兩年,最近幾次她出去吃飯吃到雜交稻煮出來的飯竟食不下嚥。
她吃魚最愛吃魚皮,三年來翟潛就不知道魚皮是什麼味道。吞著沒有魚皮的魚肉,他一次也沒抱怨過。
她唯一可以算作奢侈的就是泡澡了,她買了各種泡澡用的精油、泡泡浴液、泡泡皂什麼的,他從不去碰。兩年下來他已經練就出一副好眼力,與諸多洗浴用品中找到他的健康香皂。最絕的是在她泡澡的時間裡,他絕對能忍住不進洗手間,即使她每次泡澡沒有一兩個小時都出不來。
他們倆在一起的感覺好像一家人哦!
可他們不是一家人啊!非親非故,這樣泡在一起到底算什麼呢?她越想越覺得迷惑,腦子都開始起泡泡了。
「想什麼呢?快點吃飯啊!」翟潛夾了塊紅燒排骨到她的碗裡,她就好這一口,肥瘦不計。
「翟潛,從沒聽你提起過你的家人,他們在哪兒呢?」
他頭也不抬地丟出兩個字:「死了。」
她心一震,連聲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該提的。」
「沒什麼可抱歉的,」他滿不在乎地搖搖頭,「他是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
「啊?」
「你爺爺啊!在你來這裡之前,他一直是我出獄後唯一的家人。」
騙人!她在心裡暗暗罵他,她有好幾次看他坐在天台上向著北方眺望,那表情好像在等著誰,她以為他是在等待他的家人來看望他。
難道是她理解錯了?還是他等的本就不是他的家人,而是……
她沒再往下想去,埋著頭一口一口地扒著豌豆飯,吃進肚裡的是什麼滋味,卻全然說不上來。
「唉——」
二十九次!
「唉——」
三十次!
芳有有決定不再讓耳朵被繼續騷擾下去,「千禧,你一聲一聲哀歎些什麼啊?」
在她看來,鈕千禧已經夠幸福的了。
鈕千禧的父母都是搞考古的,常年不能陪伴在她的身邊。說起來,她的家境也算殷實,鈕千禧自小被姨奶奶養大,鈕祜祿家族的貴族氣息很好地流淌在血液裡,讓她舉手投足之間都與普通女孩不同,顯得格外生動。她又有著一手好技藝,可以手工製作出復古傢俱。要知道,在這個崇尚復古的年代裡,她這身手藝可就是錢啊!
相比之下,芳有有守著這麼棟破爛不堪的舊公寓,賣又不是,留著也賺不到大錢,她還背著一身的債。那不是得歎氣歎死了?
「你哪裡知道我心裡頭的苦。」喝了一口名為冰晶葡萄酒,實際上酒精度數小於等於三的東西,鈕千禧托著腮哀歎,「姨奶奶從小就告訴我,我們鈕祜祿家的女人是要嫁給貴族王室的。可如今皇帝沒了,王爺也沒了,我上哪兒找貴族嫁?」
這種不切實際的夢想也值得她在這裡長吁短歎?有沒有搞錯?
芳有有故意給她出餿主意:「這還不簡單,中國沒皇帝了,你就上外國找,英國、丹麥、阿拉伯聯合酋長國……還有那個能娶很多王妃的國家,叫什麼來著?你就往那些地方嫁得了。」
「就算我可以去那些國家,我也沒機會見到他們那裡的貴族,並且跟王子殿下談戀愛啊!」她還把芳有有的提議當了真,蹙著眉深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