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當家,我可以坐下嗎?」
慕容臻坐在院子的涼亭內,看著天空揮出的最後一抹光芒,沒有回答藍知逸的話。
他乾脆在她身邊坐下,學著她默不作聲的瞧向美麗的晚霞。
「他說,要離開慕容家,出去闖一闖。」好半晌,她才願意開口。
今天發生的事,已經耗去她不少心神。先是在沈家軍面前,費盡心思的掩飾澄清,再來是上知府大人那裡,以慕容世家的勢力,成功讓知府大人暫時退兵。
花了好幾個時辰,精疲力竭回來之後,竟然聽見慕容栩說要離家出走……
這些年來,她從不怕艱難,但她最怕的就是慕容栩剛才說的那句話。
「我以為自己已經做了很多,但原來我沒有做好。」她突然間很想把這些話說出來。「可笑。」她拿起酒壺,將金黃色的液體倒入瓷杯中,豪邁的灌入口中。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一杯又一杯的灌酒。
他忍不住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別喝太多。」酒能澆愁,但是,她這是在灌酒,會很傷身。
「我不會讓自己醉,今晚有大事要辦。」她勾了勾唇,本該是微笑的弧度,看起來像是在哭泣。
他斂眉,想起了大哥的吩咐,今晚他必須阻攔她的任務。思及此,他悄然伸手入懷,指尖沾了一些「百步醉」的粉末,輕輕拿起她的瓷杯。
「那麼,我陪當家喝吧。」這一碰觸,他已經在她杯中放下了「百步醉」的粉末。
這是慢性的蒙汗藥,讓人昏迷之後,看起來像是醉倒,而非被人故意弄暈。
「也好。」她舉杯,再次灌酒入口。「他從來都不陪我喝酒。他啊,聞一聞酒香就會醉了。」她的眸光微沉,帶著一些曦噓。
「但他總能幫我解決難題、不論對內還是對外,他一直都是我的好幫手。」
聽她如此讚譽那個娘娘腔,他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她猛地放下酒杯,揪住他的衣襟,嚇了他一跳。
「你知道嗎?我很軟弱,很無能。」她瞇起眼睛,幽怨的說著。
「怎麼會呢?」他想拉開距離,她卻死命扯緊他的衣襟。
「栩兒說得對,我只是當家當年好心收養的一個孤兒,連自己姓名也不知道的孤兒。承蒙當家不嫌棄,我才能以慕容家一份子的身份存在,所以就算他認了我做弟弟,在慕容栩他們心中,我的地位還是改變不了……呵。」她冷笑。
「當家,你醉了。」他輕輕撫上她的手,她的手是微涼的。
「醉?」剛才喝了不少,她的頭真的開始有些暈,但她強撐著搖頭。「才不。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他們討厭我,甚至讓栩兒生起要逃離這個家的念頭。」
剛才她想了許久,終於想到一個重點,那是她從來都不願承認的一點。
「原來,我一直不懂他們要的是什麼,更加不懂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藍知逸默默的瞅著她,將她眸底流露的傷心一覽無遺。她將傷心壓抑得很好,隱藏得很好,但是這樣的她,更讓人覺得……心疼。
他以為自己已經摸清了她,現在看來,他所知道的都只是表面的假象罷了。
慕容栩說她不是慕容家的人,只是前任當家收養的一條狗。
這句話她吞下了,即使當時的她怒不可遏地摑了慕容栩一巴掌,但最後狼狽逃跑的人卻是她。
受了莫大的委屈,她沒有哭訴、沒有抱怨,只是淡淡的說著:我沒有做好。
她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女人?
對外,她要應付六公子的挑戰;對內,她要擺平三個侄兒對她的成見。再加上必須同時兼管慕容商運和天譴組織,面對這些事務,就算一個男子也深感吃不消。
但,她卻一肩扛下,不抱怨、不退縮,付出全部的努力。她是他見過最堅韌不拔的當家,也是他見過最傻的一個女人。
她一心要為三個小鬼付出,到最後她連自己的目標也失去了。
這樣的她,意外的讓他湧起同情。
原來他和她是如此相像。
他為了娘的驕傲而不顧一切,她則為了報恩而義無反顧。同樣執著的二人,卻注定是敵手。
如果她不是慕容當家,他想她會是一個最懂他心、最值得結交的朋友。
但是對一個敵人來說,他的惺惺相惜用錯了地方。
頭有些暈,慕容臻伏在石桌上,好奇自己的酒量為何變淺了。
定了定神,她抬首迎上了藍知逸的眸光,頓時清醒三分。
他的眸中含著欽佩,但更多的是同情和憐惜。
她甩了甩頭,一定是剛才自己莫名其妙的話讓他誤解了。她一點也不需要他的同情,她是堂堂大當家。
「我不需要……」一站起身,她的身子一晃,腳步不穩的往前趴下。
他反應很快的抱住她,讓她摔入自己的懷裡。藥性發作了,他扶著她坐好。
她極不自在地揮開他的手,頭暈得更是厲害,心下不禁懷疑。
那壺酒……有古怪!但酒是總管親自準備的,總管沒有對她下藥的理由。
「當家,你還好吧?」他不放心的扶著她的手臂。
「百步醉」這藥粉他是第一次使用,不知份量是否下多了。
她來不及答話,總管已經走了上來。「當家,剛才門外有人將此信箋呈上。」
她翻開來一瞧,頓時瞠目,眼角瞥見信箋內容的藍知逸也是一驚。
「那人呢?」
「已經走了。」總管不解她為何神色大變。
「總管,立刻通知下去,今晚的『大事』取消。我出門一趟。」
她立刻站起,大步離去。
總管不解的看著她,身後的藍知逸也匆匆跟了上去,讓他更是摸不著頭緒。
「當家,且慢!」藍知逸從背後追趕上來。
「你別跟來!」慕容臻眸光一沉,握緊手中的信箋。
行刺朱榕一事已經敗露。六公子敬上。
朱榕是國主下達命令,必須在今晚剷除的人。對方竟然知道了她的行動,這就代表組織內果然有他派來的奸細。
送信箋來的人,一定知道六公子的下落,她非要親手逮住他不可,然後她要將這個阻攔天譴組織辦事的人除掉。
足下一點,她施展輕功了甩開尾隨的藍知逸。
藍知逸咬牙,猶豫著該不該跟上。
那信箋是別人假冒他的名義所寫。如果他沒猜錯,這是大哥設下的局,目的就是要引出慕容臻,然後將她除去。
大哥行事向來心狠手辣,他……不可以讓慕容臻去冒險,再說她身上中了「百步醉」,說不定還沒有開打,她就已經昏倒,任人宰割!
不再遲疑,他足下也是一點,極快的往前掠去。
穿過三四條街道,他清楚聽見前方傳來兵器互擊的聲響。他一鼓作氣衝過去,頓時一驚。
三個黑衣人正在攻擊慕容臻!她手中的「天舞」凌厲狠辣的耍開來,但是她虛浮不穩的腳步,告訴了他一件事。
她體內的「百步醉」已全然發揮了作用,此刻的她不過是在強撐!
她太大意,就算要捉拿對方,也要先召集弟兄再出發,她……
「啊!」一聲慘呼,眼前一個黑衣人身首異處,但她也好不到哪去,點點血跡在她肩膀上綻開。
剩下的二人對望一眼,很有默契的假裝撤退。
她立即持劍追上,身後的他急得大喊。「別追!」
慕容臻分神回首,訝然看著追了上來的他。
陡地一股勁風襲來,她舉劍將激射而來的匕首擊落,卻看到另一枚匕首筆直向站在一旁的藍知逸射去。
「小心!」她縱身上前,將他拉到身後,卻無法同時舉劍擊落匕首,匕首筆直插入了她的胸口。
她愣了下,那股椎心之痛隨即讓她的身子一晃,往後仰倒。
「慕容臻!」一聲大吼在她背後響起,她軟倒的身子被藍知逸穩穩接住。
她望了一眼震驚愧疚的他,吃力的想撐起身子保護他,但是她的胸口一窒,一股腥甜的液體自她喉間急湧而上,她噴出了一口鮮血。
她握不穩長劍,也撐不起身子逃走了,她向他吼道:「快逃!」
兩個刺客見機不可失,立刻衝上前,舉起長劍就要刺向她。
他咬牙,攔在她身前。
兩把同時刺來的長劍硬生生止住,他憤怒的眸光瞪向終於認出他身份的兩個刺客。
「別傷他……」身後的她瞧不清楚,焦急的低喝。
不遠處傳來官差的叫喝,「前面有打鬥聲!快!」正在附近巡邏的官差聞聲而來。
二名刺客對望了一眼,立即轉身隱入黑暗之中。
「別……別讓他們發現……」她的意識逐漸變得渙散。
他焦急萬分的瞧著懷裡的她,鮮血將她身上的袍衫染得通紅。「我立刻幫你治療!」
「不……帶我回去……通知總管……唔!」她又吐出一口鮮血。
他頓時明白她堅持的原因,她不想讓自己的身份曝光,但是他不能讓她回去。
他肯定刺中她的匕首淬了毒,此毒只有司徒家的人才會解,要是把她帶回慕容家再為她解毒,總管說不定會對他起疑心。
更重要的是,他怕她撐不到回去的那一刻。
一咬牙,他想起這附近有他設下的據點,現在情況危急,他管不著她會不會起疑了。
「慕容臻,你撐著!」打橫抱起她,他極快的往前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