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慕容臻坐在亭子裡,眉兒皺得死緊。
她一覺醒來,已經是兩天後了。
這兩天來,總管代她處理了不少事情,收到消息的花效言,也連夜從古都趕回來,但最讓她在意的是……
藍知逸。
這兩天來,他被總管軟禁了起來。
他知道了她的秘密,這已經足以讓他致命。但是,他也救了她,不顧她身上染有劇毒,他冒著性命危險幫她把毒吸出來。
只要一想到那晚他俯身吸吮她體內的毒,她的雙頰就忍不住一片滾燙,猶如火燒。
輕輕撫上傷處,她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變得沉重了,以往不曾出現的猶豫,此刻像是一塊大石,重重的壓住心口。
她還是去瞧一瞧他,先問個明白,然後……再決定是否能夠留他在這個世上。
站起身,胸口的傷處傳來一陣扯痛,她晃了下,身後突然伸來一雙手,將她扶住。
她微怔回首。「藍……」
「是我,臻臻。」花效言將她失望的表情瞧得清楚,想起剛才進門時,總管對他說的話,心底有了打算。「對不起,我現在才回來。」
「為什麼要道歉?」她輕輕搖頭,該受責備的人是她。「是我太魯莽,沒想到其中有詐,還因此而……」
她打住不說,花效言已經明白。「藍知逸知道了?」
她頷首。
花效言一笑,眸中卻寫滿森冷。「需要我代勞嗎?」
慕容臻頓時明白他話中之意,立刻搖頭。「不,我還有話要問他。」
「臻臻,此人留不得。」相處多年,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猶豫了,向來把家族利益擺在第一的慕容臻,從不會對一個威脅到家族利益的人手軟,但此刻她的表情寫滿了猶豫。
「我知道。」她是當家,當然知道必須將威脅到家族利益的人剷除。
但是,藍知逸救了她。他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救了她,雖然他知道了她的秘密,但是那天他把她送回慕容府的時候,不但沒拆穿她的身份,還替她掩護。
他,不是一個會威脅到家族利益的人,她相信這一點。
「臻臻,你……」花效言還想再說,她卻揚手制止。
「我是當家,我自有分寸。」她略微不悅的表情,讓他識趣的住口不說。
慕容臻有些過意不去,她是第一次在花效言面前端出當家的架子,而且還是為了一個外人。
彼此靜默了好半晌,她握緊了拳頭默不作聲的越過他。
「我只想讓當家你知道,身為屬下的我,會不惜一切保住當家。」
身後的花效言說出這句話,讓她的腳步頓了下,輕輕頷首,這才朝別院的方向走去。
她會謹記身為當家的責任,只要見到了藍知逸,問清楚一切她想問的之後,她自有打算。
前面就是藍知逸被軟禁之處。她推門而入,一盞孤燈下,他正在專心練字。
她掩上門,他終於抬首,朝她望去。
她冷凝的表情不帶一絲情緒,唯獨眼底微微的瑟縮,被他瞧清楚了,他嘴角微揚,浮出一抹柔柔的笑意。
「你好多了。」看到她終於可以下床走動,他高懸的心放下了。
笑?他又在笑?她瞪著他。「你一點也不緊張、不擔心?」
「還沒有看到你的時候,我是緊張又擔心。但現在,沒了。」
她本該為他的笑語而惱怒,但該死的是,瞧著他那副欠揍的笑容,她竟然變得不自在,腦子自然而然的想起他曾經為自己寬衣解帶、甚至還俯首吸吮她的……兩頰頓時變得火紅,她咬牙握拳,卻無法壓下這該死的臉紅耳赤。
他瞧著她漲紅的臉蛋,促狹的笑意爬上他的嘴角。
「你還笑?你……咳咳。」激動下一時岔了氣,她難受的摀住傷處咳嗽。
「你怎麼了?」這下他的戲謔之心逸去,有些慌的扶住她。
「走開!」她不領情的甩開他的手,卻不經意揮中他的右頰,啪的一聲輕響,雖然她沒有很用力,也不是存心要摑他,但他的臉色還是在瞬間沉了下來。
他不作聲,站到一旁,她有些窘迫的看著拉長一張臉的他。
說到底,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當時他沒有及時幫她把毒血吸出來,今天她就無法站在這裡了。
「抱……抱歉。」她主動開口,生硬的道歉。「我無心的。」
藍知逸瞄她一眼,她滿臉的歉意頓時讓他的心情好轉。但是她蒼白的臉色和微微發抖的身子,卻讓他挑眉,斂不去心底那份愧疚,他問:「那個時候,你為什麼要我先走?」
重傷倒在地上,她念念不忘的是他的安危,這一點嚴重困擾著他。
「那麼,當時的你又為什麼要擋在我身前?」她答不出話,只好反問。
他毫不遲疑的回答。「因為我不想你死。」
「那麼,我也是不想你死……」她隨即被自己的回答驚得有些慌、有些窘,清咳一聲才澄清。「我說過會守住前當家的承諾,保護你。」
他嘴角一勾,似乎逮到了她的小辮子。他沒有道破,只是偷偷的,有些貪婪的瞧著她眸底洩露太多的在乎。
她忙不迭的移開視線,注意到了他剛才在練的字。
「潛。」藍知逸指著他剛寫下的字,引來她的挑眉。
沒有興趣知道他字裡的含義,她想起了來此的目的。「我現在只要從你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如果他可以答應她,幫她保守秘密,那麼她會留他一條命。
不管別人怎麼說,她都會留他下來。
「這個字,是用來形容你。」他還是一如以往,喜歡答非所問。
「你這是在取笑我?」她瞇起眼睛。
「潛這個字,包含許多意思。比如,潛藏多年的秘密。」
「知道這個秘密,足以讓你送命。」
藍知逸輕笑一聲,讓她的眉蹙得更緊。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她現在告訴他,他可能會死,死在這個秘密之下,他竟然還在笑?
「你不會殺我。」他很肯定。也許她沒有發現,她望著他的眼神,連一絲的殺氣也找不著。
他知道,他贏了。慕容臻對他,已不若以往的無情。她的眼神有了波動,有了猶豫,也有了他的倒影。
「要我不殺你,你必須答應保守這個秘密。」她握緊拳頭。
「我不答應。」他陡然站起,來到她面前,堅定地說:「我要的不是幫你保守秘密。」
她瞪著他。他不答應,那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
緊握成拳的手陡地被他捉住,他在微愕的她耳邊低語。「我不要做幫你保守秘密的人,我要成為幫你分擔、幫你解憂、陪著你度過委屈和辛酸的人。」
「你、你說什麼?」他貼近的溫度,讓她驚愕得想退後。
他的大掌覆上她的拳頭,不讓她退後。「我跟你說過,我喜歡你。不論你是男是女,我喜歡的是你,慕容臻。」
「閉嘴!」她立即推開他,傷處傳來的撕痛,讓她咬牙擰眉,但她還是用力斥道:「我不要聽這些混話!我要你答應的是保守秘密,僅此而已
「我喜歡你,這不是混話。」說著的同時,他的心跳有些加速。
不可否認的,他欣賞她的堅韌、心疼她的傷痛,如果她不是他的對手,他真的會喜歡她。
她咬牙,單手掐住他的咽喉。「如果你不認真答話,你就會死。」
「我說過,潛這個字有許多含義。潛藏在你心中多年的委屈,潛藏在冷峻麗具下的脆弱,潛藏在慕容當家這頂光圈下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她收緊力道,見他額上沁出薄汗,但他沒有討饒,也不掙扎,只是瞧著她。
「為什麼你不讓別人來替你分擔?為什麼要獨自承受所有的傷痛和委屈?」他的手再次扣住她的細腕。「看著這樣的你,我會想起以前的我。」
他認真了。之前那些喜歡她的話是有些虛假,但最後這句話卻是發自內心。
***
「你的冷,你的傲,全都是偽裝的。」
她的眸中藏著太多的悲傷。他看得清楚,也看得明白。
因為他也有著同樣的悲傷。他的驕傲、他的執著,為了替逝去的母親爭回一口氣而存在。而她的驕傲、她的堅持,也同樣為了守護逝去的當家而存在。
「所以,我懂你。我也明白,一個人默默承受的那種孤單。從一開始,我就懂得你心底的難受。」
她的手勁放鬆了,雖然還是以惡狠狠的眼神瞪著他,但是在清亮眸子裡頭,他找到了她的微慌。
被他人看穿實在是一件值得害怕的事。如果是他,他也不願意被人看穿。
慕容臻咬牙,內心沒來由的顫抖。像是被禁錮多年的猛獸,陡地被人釋放,開始肆虐、啃噬她的一切。
「住口!誰允許你說這些……」
「被人看穿的感覺不好受,但是,反過來想,被人看穿,其實也是一種認同,不是嗎?」他打斷她的話,換來她的啞口無言。
被人看穿……會是一種認同嗎?她問著自己。
她這些年來所承受的,已非一句「委屈」能夠表達。那是一口深井,盡力吸納著落下的雨水,但是從來沒有人願意將井水取出,久而久之,這口深井滿了,開始氾濫了。
只是,她一直努力掩飾著,所有快要氾濫成災的痛,她都奮力吞下。
她在找尋一個叫做「認同」的出口,但是,她始終找不到那個出口。
突然之間,有一個人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我懂得你的感受。
雖然她極不願意承認、雖然她一直告訴自己別動搖,但是他眼神裡的瞭解,已經讓她明白……
原來這個世上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懂得她的心。
這……可是她一直想要尋找的出口?是她尋找的「認同」嗎?
她全身一震,氣血急湧之下,傷處更是疼痛。
他忙不迭扶著站不穩的她,臉上寫滿關切。
「我雖然沒有什麼真本事,但至少我可以在你摔倒時,伸手扶你一把。」他靠近她,湊在她耳際留下輕輕細語。「請讓我跟在你身邊,默默的跟著,我不會背叛你,更不會洩露你的秘密。因為我想要的,僅是守護你。」
她瞠目,看著他唇角噙著溫柔的笑意。
她不可以相信他。自被帶進慕容家的那一刻開始,她已經屏棄了所有的感情。
她只為慕容家、為天譴組織而活,所以就算經歷再多苦痛,她也不會抱怨。
但為何此刻的她在顫抖?輕輕的顫抖,似乎晃動了她內心深處的那堵牆,她聽著高牆塌下的聲音,也聽著向來平穩的心跳,開始紊亂……
不,這不是她要的認同。她一定是重傷未癒,腦子才會有些混沌。
「不,你不能。」她咬牙,用力地吼著。「你不能!」
「我……」
「要是你再說一句瘋話,我一定會殺了你!」
藍知逸瞧著極力掩飾驚慌的她,眸光一下子黯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