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人說平凡也平凡,說奇怪卻也奇怪。
街坊鄰居只知道這戶人家有個病人,因為他們家有人日日跑藥鋪抓藥;鄰居還知道他家有一對美麗的姑侄,歲數相差無幾,姑姑相貌清麗笑容和煦,侄女生得嬌媚卻偏偏老冷著一張臉;鄰居還知道……鄰居知道的,僅此而已了。
「王掌櫃,我來抓藥了。」
一身鵝黃衣衫的蘇清妙踏著翩翩步伐進入藥鋪,如一道溫和的光線照入室內。
「大姑娘,你來得正好,藥都替你抓好了。」王掌櫃打心眼裡喜愛這個整日帶笑的姑娘。
「不不,今日我帶了新藥方來,勞煩你重新替我抓一副了。」
「咦?換藥了嗎?」王掌櫃接過藥方,隨即皺眉,「不是我說啊,大姑娘,你這是打哪兒請來的大夫,這藥方是一次比一次古怪。救人是天大的事,可不能貪便宜圖方便。我也認識一些信得過的大夫,你若需要,我可代為引薦。」
蘇清妙笑了笑,「有勞王掌櫃擔心了,那大夫的醫術我絕對信得過,藥方怪,實在因為病人的病症不一般。」
「噢?既然如此就好。」說著,已經將藥包好遞過去。
「多謝。」蘇清妙付了銀兩,轉身欲走,卻突然想起什麼的回過頭,「對了王掌櫃,今日可見過我侄女?」
「小姑娘?沒來過,不過今早我在米行那兒見過她。」
說起那小姑娘,脾氣跟她姑姑可真是相差十萬八於裡,雖然樣貌絕美沒話說,卻是終日冷著臉不愛說話,反倒不如眼前的大姑娘好相處。
蘇清妙點頭謝過,便旋身離開,進了不遠的巷子,卻沒走幾步又退了回來,她目光銳利的掃過街角的素衣身影。
對方的表情竟是比平日裡更要冰冷幾分,似乎在對什麼人下令,至於是什麼人……茶鋪的招牌擋著,她看不到。
想了想,她決定先回家,反正就算對方要耍什麼心機,也要等她救完人再說。
日前,與初霜達成協定後,他們便相約在月魔殿與曉劍山莊皆不具勢力的京城治病。
大哥選擇這裡,乍看之下很是公平,也得到初霜的同意,然而……蘇清妙搖頭,要逮自己的人卻也在這裡呢,害得她每天出門小心翼翼,就怕撞上「債主」。
「五口之家」想當然耳是指五個人,就是說家裡並沒有多餘的下人,因此她連敲門也不必,直接推門入院。
重病之人自然是指她身體虛弱的堂哥文雲堯,另一位是堂嫂范湄,剩下的「三口」也就是她、尹蔚藍及文初霜了。雖說是為了不引起側目而臨時搭配的組合,不明所以的外人看起來倒也頗有樣子,一家五口,性格迥異,卻也算得上和睦。
一進門,就見尹蔚藍在院裡閒得無聊,蘇清妙不禁一笑。
「笑什麼?我的樣子很好笑嗎?」他是標準的找碴口吻,只不知又是跟哪個街坊鄰居學的。
「我只是看你無聊得緊,怎麼不出去走走?」
他眸中閃過希冀,「你陪我?」
「不行,」她搖了搖頭,「我還要煎藥,再說我剛回來,才不要再走出去,好累的。」
尹蔚藍一臉挫敗,「累了就別做了。」
「那怎麼成?這藥一天也不能間斷的。」
晚點的時候,她還要去替堂哥施針。堂哥的病是多年的頑疾,短時間內不可能痊癒,但有她在,也不至於立刻斃命就是了,若能按她的藥方長期調養,活到七、八十歲是不成問題的。
蘇清妙正要去廚房,卻發現自己腰上又纏上一雙手臂,她忍不住失笑,「大哥?」
「我現在不是大哥,我是個可憐的男人,嗚……你冷落我,你冷落我,你冷落我!」含怨帶嗔的指控讓她哭笑不得,乍看穩重的外表下,尹蔚藍耍起賴來跟孩子沒兩樣,「總之,你,尹夫人!你竟然為了別的男人冷落你丈夫!」
即使知道她身為大夫難免得面對病人的裸身,但是每天親眼目睹自家娘子對著別的男人的裸背摸來摸去,他還是很不舒服啊……尤其是文雲堯明明一把年紀了,還俊美得不像話,真不知道堂嫂當初怎麼會接受他的!
「那是我的病人。」照顧病人要全心全意,連這都做不到的話,那她枉為大夫啊。
「我也……」
「咳!」蘇清妙暗示他別編得太過火。
「也……也沒病,所以不是病人,所以你就繼續冷落我吧。」知道她是不喜歡有人拿生病開玩笑,尹蔚藍識相地改口認命。
蘇清妙歎息,柔柔地笑了笑,然後甜甜地道:「相公。
他眼睛一亮。好聽,真好聽!
她仰首,準備附送一個香吻,唇辦即將相接之際——
「我回來了。」清清冷冷的聲音伴隨著門板推動聲傳來。
下一刻,一道鵝黃色的「光」奔離院子,捲起地上幾片落葉。
文初霜不解地看著院裡莫名有些蕭索的背影,「你又怎麼了?」她這姑丈還真是跟傳聞說的一樣喜怒無常啊。
「哼。」尹蔚藍一臉不爽,隨即離開。
「莫名其妙。」文初霜嘀咕一句,向廚房走去。一進門就見姑姑正在生火,額間有幾許髮絲飛揚,稍顯狼狽,隨即想起院裡的一幕,心裡當下有了幾分瞭然。
實在是想像不出這兩人平日相處的樣子。一個對外溫柔端莊,一個對外成熟冷漠,都虛偽得可以。可湊在一起就像兩個貪玩的大孩子,卻又處處透露著默契,和她爹娘一樣的濃情。
「初霜,你回來啦?」蘇清妙朝她笑了笑,又成了她溫婉優雅的小姑姑。
「我來幫忙。」在她身邊蹲下,接過柴火,讓她騰出時間專心挑揀藥材。
她沒說什麼,只是看了侄女一眼。
相處久了,她注意到初霜其實是個不錯的孩子,孝順父母、信守承諾,也未沾染江湖人愛惹是生非的個性,在這一點淡定上,很像當年總是運籌帷幄的堂哥。若父親那時能多聽堂哥幾句,月魔殿也不至於落到今日下場。只是,初霜性格裡卻也有魔教中人偏激的一面,還需磨練。
「你……現在過得很幸福是嗎?」文初霜想起院裡的一幕,這個問題便不覺脫口而出。
「是啊。」蘇清妙想也不想的回答。
「我爹娘也很幸福,如果爹的身子能再好點的話。」
突然,透著藥香的身子湊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相信姑姑吧,你爹活到八十歲不成問題。」
又是「姑姑」。文初霜無奈。她才大她多少啊?然而,奇妙的是,聽到蘇清妙的保證,她竟也跟其他人一樣,覺得安心起來。
緩緩地,她開口道:「最近,你暫時別出門了吧。」
蘇清妙一怔,「為什麼?」
「總之,你別隨便出走了,你總是迷路,又不聽尹蔚藍的囑咐,老要鄰居把你送回來。」
她一陣無語。雖說是這樣沒錯,可是……
「至於藥材,你寫好方子,我去抓。」
蘇清妙敏銳地察覺到文初霜有事隱瞞。是什麼呢?
端著剛剛熬好的藥,蘇清妙步履輕盈地朝堂哥的房間走去,不意外地,尹蔚藍從拐角處跟了上來。每天她施針時,他總是堅持要在旁邊守著。
雖然他不說,但她知道他是擔心上次的事重演。
若是從前的她,不會去管他人死活,只會想盡辦法保護自己。可從藏雲峰藝成下山的蘇清妙,卻一定會在危機時刻選擇先救病人。
這才是尹蔚藍真正敬佩天機老人的地方。他傳授給清妙的絕對不只是醫術,還連帶喚醒她本就懷有的良善。
如果這樣能讓她心底的陰影煙消雲散,他感激不盡,但人在江湖上,多善良一分,也就多一分危險。
也因此,他堅持在她施針時,隨行身側保護她。
「那丫頭跟你說了什麼?」他注意到文初霜方才神色有異。
「你又知道了?」
小狐狸果然鬥不過老狐狸啊。
「你相公不是普通角色。」這點異樣都看不出來,他尹大莊主也甭混了。
臭美!蘇清妙「哼」了一聲以示不屑,「她要我最近別單獨出門。」
「果然。」
「你知道原因?」
「你不是也知道?」
蘇清妙停下腳步,眼神中寫著屈服,「這樣都瞞不過你?」她很努力地在扮演無知欸。
「拜託,連從未入眼之人的心思我都能抓得八九不離十,何況是你?」言下之意,他時刻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該說很榮幸嗎?」
「月魔殿的人真愛死纏爛打。」尹蔚藍嗤之以鼻。
「初霜還年輕,不能完全服眾也在意料之中,再者,我與他們也該做個正式的了斷。」
什麼天大的秘密都沒有保護現在的生活重要,她不是當初那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小姑娘,如今誰也別想再干涉她的人生。
肩頭突然被用力一攬,抬眼對上的是一雙滿是警告的眼眸,「你忘了還有我了嗎?」
她失笑,「怎麼會。」這信心和決心的來源,有大半都是因為他啊。
「那就好。」尹蔚藍滿意地鬆手。
推開屋門,不意外的看見那張與文初霜極為相似的睡容,經過她的調理,文雲堯這幾日氣色已經好上許多。
蘇清妙前腳剛暗入屋門,就敏銳地察覺到什麼。
堂嫂不在?
突然,尹蔚藍快一步將她手中的藥碗打向牆角,一聲悶哼傳來,下一刻,他已經攜著蘇清妙退出房外。
「來者何人?」
「尹莊主好俊的功夫。」一聲嬌媚女音傳來,風情萬種的女子自角落中步出。
「符護法,你眼中就只有男人嗎?」身形高大到不像話的男人隨之步出,橫一條刀疤的臉上寫滿猙獰。
「嘖嘖,傳聞果然不能盡信,」尹蔚藍冷笑,「我還當月魔殿專門出產美人,見到仁兄才知道是尹某見識短淺了。」
那刀疤大漢眼中閃過陰狠,「原來堂堂曉劍山莊莊主也不過只會一逞口舌之利而已。」
「原來堂堂月魔殿屠長老和符護法也不過是慫恿分裂組織的叛徒而已。」清冽的聲音傳來,正是聞聲而來的文初霜。
蘇清妙看看文初霜,想起稍早在街角見到的那一幕,不禁暗中思忖事情前囚因後果。多半是這兩人得知了藏寶圖的事,對她窮追不捨,而初霜到底年輕氣盛,未能穩住這月魔殿的另兩把交椅吧。
「分裂?」符冰冰美眸流轉,動人心魄。「殿主這般指控可就不對了,咱們也是為月魔殿的未來著想,殿主如今得了藏寶圖,卻妄想私吞,未免不能服眾。」
「私吞?」尹蔚藍笑了,「這位妖媚大姐,一把年紀了怎麼還如此顛倒是非、強詞奪理。你姓文嗎?圖是文家的,秘密也是文家人的秘密,你有什麼立場來指責我侄女呢?」
文初霜沒料到他會突然為她說話,然而聽到那句「侄女」時,卻幾乎站不穩,她看向蘇清妙,後者也是一臉忍俊不禁。
這對夫妻根本以玩她為樂吧!
「少廢話,想要這人的性命,就把文湘芸交出來。」刀疤漢一橫,架刀在床上之人的頸上。
文初霜眸光如冰,「屠鐵三,你敢動我爹一根寒毛,我要你生不如死!」
蘇清妙從一開始就嗅到屋內的詭異氣味。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堂哥還足安然不動,多半是中了迷香,只不知堂嫂如今是何狀況。
「呦!別動怒嘛。」符冰冰媚笑,指尖劃過床上之人英挺的眉,「多年過去,雲堯哥這張臉依舊俊美如斯,便是我們也不忍傷害呢。」
「原來狗急跳牆就是形容二位,初霜今日算是見識到了。」文初霜聲音越加寒冷。
屠鐵三和符冰冰雖為月魔殿長老和護法,但卻私下勾結多年,一直企圖趁月魔殿內亂之際奪取大權,老殿主在時沒有機會,如今倒是把主意打到她頭上。她雖然年輕,但卻也有自己的心機手段,加上父親在背後指導,如今弟子已經被她收服九成。屠鐵三和符冰冰必是見大勢已去,才要對藏寶圖下手。
蠢貨,竟然還有人相信這月魔殿仍有寶藏。
尹蔚藍面色不改,鎮定自若的道:「怎麼樣,侄女,要求救嗎,姑丈可以幫你呦?」話音方落,立刻引來文初霜的怒視。
蘇清妙也瞪他,「你就不能少鬧一會?好歹現在形勢還很危急。」
他摸摸鼻子,「好吧,我又錯。」他有些不滿地瞄了床上之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