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們都很不幸地,見證了同一件事情──
總經理……原來也是會笑的。
他的嘴角,原來是會上揚的,他還會露出那個好親民、好一般、好……好令人感到害怕的笑容。
根據一個行銷部的員工指出,今天早上他跟總經理問好的時候,他還轉頭看了他一下!更露出一個應該是帶有親切意味的極淺的笑容!
嚇死人了!
「他們說,這是愛情的力量,你信不信?」
午餐時間,崔燁昕噙著笑,問著坐在對面的言幼榕。
「如果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叫做愛情……「言幼榕邊挑掉生菜盤裡的小黃瓜,邊回答。「那我實在不知道為什麼會有『愛情是盲目的』這種話,我明明還看得清清楚楚。」
他應該聽聽崔燁晟那小子是怎麼說的──
欸,學姊,你是拿著狼牙棒命令我哥嘴角上揚是不是?
「若不是愛情,那你說,這算是什麼?」
「我們之間,不過是你崔大少一時興起的遊戲,等到你覺得不好阮了,蹴會停止。」
在幾個小時前,她或許還會相信他有些許真心,也會恐慌他是不是認真了。
但如今,天亮了,昨夜旖旎、有些虛幻的相依偎也過去了,該是讓自己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他還是將他們這段關係視為挑戰,像是生意場上的競爭一樣,不會變的。
「好吧,若我是鬧著玩的,那麼你為什麼要配合?」他勾起她閒著的那隻手,十指糾纏地把玩著。
言幼榕略揚起眉,強力制止突然飄起的心跳。雖不樂見他這樣的舉動,卻還是任由他去,平淡地道:
「我只是讓你更快對我厭倦。」
「如果我對你厭倦了,你不傷心?」
她笑出聲。「你厭倦的那天,便是我自由的那天,我應該高興才是呀。」
「那你大可離開,為何要選擇待在這裡接受我的騷擾呢?」他提供一項不錯的解決方案。
「像戰敗一樣逃跑?那不是我的風格。」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你『委屈』自己跟我在一起以求得安寧,也是一種示弱的做法,而示弱,也不是你的風格吧?」
她心底沒來由地一震,卻隨即微笑。「那只是一種策略!」
「哦?策略啊……真是這樣?還是因為你捨不得離開呢?」
「你覺得我愛上你了?」她覺得荒唐,卻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心跳得奇快。
「我什麼都沒有說。」他拒絕承認有此論調。
言幼榕輕歎一聲,才又道:
「告訴我,到底為什麼要裝出這種非我不可的模樣?對你有什麼好處?你所謂的追求,為的是什麼?征服的快感?打發時間的消遣?」
崔燁昕沒有回答,只是帶著些微寵溺又高深莫測的笑容望著她。
他起初也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想要知道這樣一個美麗又高傲、表理不一的女子,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誰知道,當他開始接觸她,卻引發了一股說不出的契合感。
好似……
好似若沒了她,他未來的人生會變得殘缺……
殘缺?呵,多麼好笑的說法。
他從不相信「真命天女」這種說法的。
我要怎麼跟你說明呢,幼榕?這種連我都覺得可笑的想法,該怎麼跟你說明?
「幼榕,我說過了,想那麼多做什麼?就當是交個朋友……你以前沒有遇過滑頭纏人的追求者嗎?」
「沒人有那種膽子追著我跑。」
曾經有過,只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成功過。
為什麼呢?
是因為他們不夠霸道?不敢像崔燁昕這樣「強迫」她?沒有興趣追求她這種不合作的女人?還是……真如他所說的,是因為她示弱了?因為她喜歡他?
不,不可能的,她向來就不接受追求者。她相信朋友間的互相關懷,相信那種日益增長的感情,卻厭惡著情人間的彼此束縛。
當一個不甚瞭解自己的人走到面前對自己說:「我喜歡你!」是多麼可笑的一件事。
憑什麼說喜歡呢?沒有足夠的瞭解,哪來的喜歡?
「真是沒有眼光。」他笑著。「如果我說我喜歡上你了,你信不信?」
「不信,你只是覺得有趣而已。」她回答得爽快。
「一個月前的你,看我很不順眼吧?」
「的確。」
「那現在呢?」
「現在……」
她不想要承認的在的,她覺得他們兩人……似乎很契合,與他在一起,她並沒有任何反感。
即使不知道他是抱持著怎樣的態度接近她的,但她卻不是真的那麼排斥他的接近。
她不是個會亂來的女人,卻也同他發生了關係……
她到底在想什麼呢?
「不討厭,對吧?」
「可以這麼說。」
「你從討厭我,到現在的不排斥,這樣的進展我很滿意。」
「您滿意就好。」她白了他一眼。
「幼榕,別想太多,這只是場單純的交往,試著接受一個對你求愛的男人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別擔心,我不是慇勤的情人,對於那種膩在一起的交往方式也覺得不妥。我會給你很大的自由空間,我只希望你心裡有我,認定我是你很重要的人。因為我是這麼認定你的。」
好吧好吧,隨你大少怎麼決定吧。
「聽起來……還能夠接受。」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害她臉紅得都快要燒起來了。
「那就好。」他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對了。」
「嗯?」她望向他。
「你不喜歡吃小黃瓜嗎?」
她不自禁笑了。「你的話題一定要轉得這麼快嗎?」
「你回答就好了。」
「我不喜歡油膩,不能接受重口味,除此之外,沒有什麼討厭的食物,把小黃瓜挑起來是因為農藥太多。」
「我瞭解了。」他慎重地微笑。
「你對我就這麼好奇?」她微微蹙著眉問他。
「對,我還想知道……什麼時候能到你那兒去?」
言幼榕抬手看了下表,午休快要結束了,回應道:「改天吧,等我房裡那個男人走了再來。」
然後對著仍是一臉平靜、完全不受她謊言影響的他露出笑容。
***
「三姊……」
一個娃娃音從客廳傳來。
「怎?」很簡潔的回問。
「你把二姊的襯衫丟在沙發上,這樣不行喔。」
「唉,你不要管啦,三姊現在悶得不得了,不跟你解釋了。」
言家老三言初桐一張嘴翹得老高,忙著把管家和傭人們搬來、安置得整整齊齊的東西重新整理──整理得像是有人住過一樣。
前幾天,二姊從老爸買的所有房子裡面,挑出了一間最樸實、偏僻隱密、難找得不得了,連老爸都不知道為什麼當初要買在那裡的一間小公寓,正式宣佈自己要搬出去。
首先眼睛瞪得最大的是大哥。
「搬、搬出去?家裡不好嗎?」言少楓愣愣地問道。
「家裡當然好啊,只是我想搬出去住一陣子。」言幼榕攏攏頭髮,一副不太在乎的模樣。
「為什麼?」言初桐很是好奇,笑得賊兮兮的。「要跟男人同居啊?」
「什麼?」一向保守乖巧的老四言小梨嚇了一跳。「二姊……這樣不好吧?」
「二姊不要寧兒了!」湊在大人堆裡面的小娃兒終於理出一點頭緒,好委屈地嚷嚷。
家人之中除了言初桐以外,其他人是不太贊同的。但,言家的事情一向是強勢的言幼榕說了算,她自己的事更是如此。
因此,她很快地搬了出來,決定很大女人地叫他來過夜。
然後,身為妹妹的言初桐就被抓來當苦力。
言初桐退到門邊,看著裡頭的「似乎有人住過」的痕跡覺得挺滿意。
她掏出手機打給言幼榕。
「欸,房間我幫你整理好了,按照女王陛下您的指示整理好了。」她怪聲怪氣地說道。
「喔,辛苦了,謝謝。」另一頭的她顯得很忙碌,只是這樣淡淡地回應。
「二姊,你就透露一下嘛,對方是誰?竟然會讓你願意離開你可愛可親的家人們,跟他共築兩人的甜蜜小窩。」
她以為,憑自己對二姊的瞭解,會讓她出現這種行為的人,應該是那種常常出入他們家、跟二姊極為投契的好朋友才對。
畢竟二姊從不遵循他人談戀愛的模式──那種告白、交往、結婚的過程,她不來這一套的。
她雖然看起來酷酷、很獨立自主,但其實是個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人,自我防衛心也很強,不會隨便讓別人碰觸她,也不太願意成為某人的情人。
她討厭被歸類的感覺。
「你這麼八卦做什麼?」
「你是我二姊耶,我這是在關心,不是在八卦。跟我說一下嘛,我口風一向很緊的,你不是最瞭解嗎?」
「好奇的話就躲在床底下看啊。」另一頭傳來輕哼。
「不行啦,我還帶著一個離成年還有很長一段路的小奶娃兒,不能作偷窺的事情。欸,對方該不會是……」一個念頭閃過,言初桐露出狡詐的笑容。「不會是你最『討厭』的崔燁昕先生吧?」
另一頭沉默了一秒,不甚高興地回道:「你有意見嗎?」
言初桐興奮得不得了。「不儈吧?真的是他啊?」
但言幼榕似乎沒有那種興致與她一同歡欣鼓舞,極冷淡地道:「我很忙,回頭再聊。」
然後,掛上電話。
「嘩,母夜叉被降服了嗎?」言初桐嘖嘖稱奇。
「三姊,我們要走了嗎?」將幾坪大的房子逛過兩圈以後,小娃兒回到了小臥室後,問道。
「嗯,要走了。你二姊對這樣的佈置應該挺滿意。」
「二姊要搬出去了,好寂寞喔……」小娃兒面露哀淒地道。
「不會啦,寧兒,三姊我覺得這是一件世界級有趣的事情唷。」
言初桐這樣安慰著小娃兒,臉上的笑容也一直卸不掉。
***
掏鑰匙開門的感覺很怪,言幼榕不得不這樣承認。
這房子她自己也才來過兩三遍,有些物品的擺放位置都還很不熟悉呢。
「你住在這?」
身旁的「客人」走進屋裡,這樣問道。
「嗯,才剛搬來沒多久。」她瞥了他一眼,伸手開燈。
呼,好險她記性不錯,雖然已經給自己找台階下,表示自己對這個環境也不是那麼地熟悉,但如果連開關都找不到,就有點丟臉了。
「為什麼不乾脆就住到我那邊呢?」他打量著四周。
「怎麼?你覺得這裡環境太差啊?」她不服氣地插腰,揚眉問著眼前的這個大少爺。
「也不是,這裡很清幽啊,跟你的感覺很搭,只是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很堅持不住我那?」
「我不喜歡。」她微微一笑,不願多作解釋。
崔燁昕曾經跟著他父親去過言家,所以她既然不能讓崔燁昕知道她是「那個言家」的女兒,當然就要另找住處,不然一切就曝光了。
而事實上,她也不是很喜歡到他那兒過夜。
睡在別的女人睡過的床上讓她覺得不甚自在,陌生的空間讓她覺得有些格格不入,是否應該適應他的居住環境更是讓她拿不定主意。
好似,如果她習慣了,將他的住處當作自己的家、每天晚上或是隔一兩天去報到,就像是已完全接受他、願意和他繼續交往下去。
她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這種打算。她認為他們之間,頂多是「嘗試」,並不是很肯定要交往。
然而,若她不願意去習慣,每天早上醒來,她便有種要早早離去,免得被人嫌的莫名尷尬。
像是被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一樣的廉價和不值的感覺,讓她更不舒服。
他也向她提過搬到他的另一棟房子去住,說那是在他名下的房子,坪數不大,兩個人住剛好,只要稍作整理即可。
但她還是不願意,她最不希望的就是有被包養的感覺。
她可是獨立的個體,才不是依附男人生存的生物。
崔燁昕四處走動走動以後,在一扇窗前站定,微微一笑。
「你搬來多久了?」
「一、兩個月吧,因為有工作才搬出來,之前住在家裡。」她的聲音從廚房那頭傳來。
「哦?你家在哪?」
她對他神秘地一笑。「我才不要告訴你,我還有幾個如花似玉的妹妹呢,可不希望她們小小年紀就被某只野狼誘拐。」
他不介意地笑著。「我的魅力這麼強啊?」
「這不是魅力的問題。」
「那你當我是什麼,花花大少嗎?」
「你不是嗎?」她頓了下,像是對他的言論感到震驚,有些不可置信地開口。「敢問一下崔總,您換過幾個女朋友?」
「替換,是因為覺得無法相處。」
言幼榕從廚房走出來,遞給他一杯水。
「哦?所以我是個好相處的人?」這真是笑話,像她這種固執難纏的女人怎麼可能是好相處的人?
「你是我喜歡的人。」他側首輕吻了下她的臉頰。
她冷哼。「我已經不怕從你嘴中說出來的甜言蜜語了。」
之前對於這些假言假語,她可是極為不習慣的,尤其是從他這種看起來正經八百的人口中出來,每次聽到總要抖掉一身的雞皮疙瘩。
現在不了,由他滑舌去。
「你還瞞著我許多事情吧?」他突然這樣問道。
「為什麼你話題都轉得這麼快?是想趁人不備,好讓我招供嗎?」她皺眉,對他那突然銳利起來的眼光倒是不那麼擔心。
要查到她的真實身份,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至少不會那麼快。
「回答我。」他的聲音很輕,只是單純的好奇,以新鮮的眼光看著她,想要瞭解她隱瞞了什麼。
他並不是好誆騙的,他不可能知道所有有關她的事情,但……至少他知道她絕對還沒搬進來一、兩個月,除非她鮮少回家過夜。
若他沒有猜錯,她是剛剛搬進來的,頂多來過幾次。
這間屋子裡,沒有她留下的半點氣息。
為什麼他會如此肯定,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或許只能說,他對她的氣息很熟悉,因為他的屋裡還殘存著她曾經過夜的感覺,然而此刻他存在的空間卻好像只是佈置成她所住過的地方似的。
「每個人都有秘密,不與他人分享是不會被斷定為自私的。」她微笑著道。
「當然。」他伸手向她,將她輕帶進懷裡。「但……你不會希望我們之間只有建立在性上面,能夠聊的就只有當天的菜色、早上的天氣吧?」
「我不知道。」她望著他,很坦白地道。
在他們之間,他似乎才是想規畫兩人未來的那位,但她知道他並不是表現得非常積極,目前為止她也從未覺得他有急切地想要瞭解她,除了一開始很行動派地要她接受他以外,她沒有感受到其他的壓迫感。
她的感情是需要時間醞釀,而且她本來就不是那種藏不住話、認識不到三小時便將自己二十幾年的事情全透露給對方知道的人。
瞭解……應該是從長時期的對話、長時間的相處中得到的吧?
他望了下窗外。「我不期待你開始將所有我可能應該知道的事情都講給我聽,但也不希望自己對你的『基本資料』是一無所知的。」
「基本資料?我,言幼榕,性別女,因為是金牛座O型,所以固執得嚇人……你是想要這樣的基本資料嗎?」她笑著回答。
他不介意她有些調笑的語氣,只是輕觸了下紗窗,逕自道:
「崔燁晟那小子從小就很皮,我們家在十二樓,我母親怕危險,總是提醒我們不要坐在窗台上,萬一紗窗松落小命可能就不保了,可是崔燁晟那笨蛋還都是照坐不誤,所以老是挨罵。」
「你母親……對你們很嚴厲?」
他點頭。「但她對我們也十分照顧,她過世很多年了,即使我很想念她,卻從來不願意向任何人談起。」
她的笑容很淡,她知道這種感覺的。
母親去世的時候,她和初桐都莫名的沉默,尤其是她,一直很消極地覺得!
「思念,只是加深痛苦、表明自己的軟弱罷了。」
或許……真如他所說的,在某些方面,他們是很相像的。
她其實是知道的,某天會有一個人出現,讓她願意透露自己軟弱的那一面、會讓她不介意被他知道她的內心世界……
他,有可能是這個人嗎?
「至少……你現在承認自己是想念她的。」她輕笑。「如果你是刻意找話題的話,那你還真是找對了,我是過來人。」
他頓了下,低頭望著懷裡的她。「你母親……」
「在我七歲那年去世了,雖然那時年紀尚小,但對母親已經有很深的記憶,只是我從沒為此哭過。」
他沒說話,只是讓她枕在他的肩上。
她直直地望向前方,輕歎了一聲,心中有些微的不明瞭。
她以為,她會拒絕這樣像是同情、充滿感性的舉動,但她卻沒有排斥……為什麼?她應該要這樣問嗎?還是她其實內心已經有些明白,只是在事情尚未完全確定前,不願意「坦承」呢?
「我們……就交往看看吧。」她輕聲道。
他臉上沒有滿滿的喜悅,只是沉穩地笑著,就如他一貫的風格。「你被我影響了,話題轉得這麼快。」
「我希望我們之間是很低調的,你也應該同意吧?」她的語調有些不自在的刻意冷硬。
「你有什麼要求儘管說,現在的我高興得很。」他用手指輕刮著她的臉蛋。
她本來只是笑,不過細細想了一下,臉色微微一沉。「我希望……不論我們之中哪一人覺得彼此合不來,我希望能乾脆的分手。」
崔燁昕眼中閃過一絲不可察的情緒,極有風度地道:「我答應你,當你覺得我們倆真的沒有辦法再交往,我不會強留你。」
她對他笑了下,內心卻有些掙扎起來了。她這樣算是莽撞行事嗎?這男人……可能不會輕易放過她,她怎麼會自投羅網呢?
唉,她到底是怎麼了?她一直重複地想著,直到她心中一直潛藏著的期待和他意有所指的親吻襲來,方淡淡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