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也很苦惱,娘親明白她的心思,日後斷然是不會讓她出門的,現在連側門也有下人守著,她和篆香靠近一些都不行,她哪裡也去不得,又如何幫得上月白和自己呢?
大哥在書院裡重振了風氣,關於月白與孫何的流言明顯淡了下來,雖然仍有人在私底下不服氣地談話,但終究獲得了表面上的平靜,爹爹的臉色也緩和了許多。
爹爹那邊雖是緩和下來,然而她卻時時被娘親看著,不是讓她一天到晚待在閨房裡,就是讓她一遍遍地看《女訓》。待到三月初一入夜,夜色濃得化不開時,風輕的初一之約就這樣明明白白告破了。
風輕剛想開口,月白的淚就落下來了。風輕的眉都凝緊了,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唉!
「姑娘,你看這樣成不?」篆香靈機一動,湊近風輕的耳朵耳語起來。
風輕的眉展了又緊,緊了又展,「這樣成嗎?」
「不成也得成不是嗎?反正姑娘是出不去了的,還不如依奴婢所言。」
「可,讓你這樣,豈不是……」
「沒事,才一下下也不會如何嘛。」篆香笑嘻嘻的。
風輕想想,怕也只能這樣了。遂叫月白寫了一封信讓她帶著,尋著機會帶給孫何。
其實篆香說的辦法……風輕有些失笑,看著篆香裊裊婷婷地走向守門的小廝,這丫頭居然用美人計,虧她想得出來。
不知那丫頭都說了些什麼,害得人家直搖頭、搖手、退後,那丫頭還不死心,衝過去一把抱住人家,從腰扣上一把扯下側門鑰匙順手朝後一扔,高叫:「姑娘,快點!」
風輕扯起裙擺奔了過來,撿起鑰匙就去開門,沉重的門閂讓她使盡了全力。
「不行呀四姑娘,您這樣小的如何跟夫人交代?篆香姑娘,你饒了小的吧。快鬆手,這個可使不得!」
「四姑娘,您不能出去呀。四姑娘——」
尖叫的聲音一下被篆香擋了回去,「好了,我和姑娘就出去一下,一會就回來,不會被發現的。不准去告訴夫人,要不我就說是你故意放四姑娘出去的,到時候,你就……哼哼。」冷哼兩下篆香掩著笑衝了出去,還順手把掛在門鎖的鑰匙甩給他。
四姑娘在巷口喘著氣,篆香跑上前去嬌笑連連,「真的很好笑,我都沒發現自己這麼能幹過!瞧他那傻樣!」
「你呀……」風輕想到剛才也不由得笑了。現在不管了,先把信交給孫何才是,至於接下來會如何,到時再說吧。
一進鯉躍居,最為醒目的是四面牆上都留有曾住於此的歷屆考生的筆墨,洋洋灑灑滿篇,狂草飛揚連樑柱上都有,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鯉躍居的老闆挺會做生意的,若是留下這些墨寶的人當中有人中了狀元,他便可以借此作為招攬生意的籌碼之一,想想這可是狀元爺留下的,怎麼不讓後來的考生也來看看沾點福氣?
鯉躍居大堂上樓正面處掛著大大的額匾——狀元彩。前面人頭攢動,吆喝不已,每到這種時候,京都大部分的人都會在這裡下注買狀元彩,無論熱門冷門,無論輸贏,熱熱鬧鬧一陣之後,又期待下次科舉的開始,平淡的百姓生活才又有了測試眼光的樂趣。
問了掌櫃的,孫何出去了,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叫兩杯茶,風輕坐於角落慢慢啜飲,也唯有等了。
旁桌的人在爭執,關於該把所剩不多的五兩銀子押在誰名下最為保險。
「你瞧孫何不是得了個省元嗎?再來個狀元也是大有可能的嘛,我想押他!」
「老哥,『連中三元』我大宋自開國以來就不曾有過,想那孫何哪來這等本事?我看還是押李庶幾,他可是公認的大才子呀。」
「我看馬元也不錯,上次應試他也是熱門人選,可惜考前病了,我看這次還是他行。」
「我說孫何好。」
「李庶幾……」
「最有可能是馬元……」
「……」
風輕揉揉額角。正當這些人爭論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一個冰冷而譏諷的聲音插了進來——
「孫何算什麼東西,豈能與馬元相比?更別說拿來與李庶幾相提並論!」輕搖紙扇,來者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
四周頓時靜了下來,大家看這位俊秀公子的模樣,看起來似乎很有見地的樣子,於是都想聽聽他的「高見」。
風輕揉額的手停了一來,長長的袖子遮住了面孔,篆香也低下頭,一手抓起袖口撐著腮,狀似在看地上。
「還想請教公子如何有此一說?」終於有人站出來問道。
那書生聽了傲然一笑,「孫何雖中了省元,然此次會試錢易被黜眾所周知,錢易無論文采抑或是才思都比孫何更勝一籌,所以此次考試必是有失偏頗,也可以說是偶爾事件。我朝歷來有重視文人的才思快捷之說,試試看有多少狀元不是才思敏捷而出?殿試才是出狀元的地方,會試讓孫何中了省元不過是碰巧罷了。而李庶幾向來以才思敏捷之名揚之,故以為此次狀元非李庶幾莫屬。」
此話一出,眾人大為醒悟地長長「哦」了一聲,又紛紛討論起歷來有多少位狀元是因為快捷而出。是啊,這麼看來確實是李庶幾中狀元的可能性要大呢。中了省元又如何,也不能代表會中狀元是不是?眾人有些熱血沸騰紛紛掏出錢來押在李庶幾身上。
篆香暗中做了個鬼臉,偷偷看向自家姑娘,吐吐舌頭,這種人真夠厚臉皮的,自個贊自個!
「咦,這不是李公子嗎?」掌櫃的認出了李庶幾。
大家一聽,再看時果然是很有學問的模樣。於是一個個敬慕地都上去攀問,一時之間讚美稱頌之聲四起,直弄得李庶幾彷彿已經中了狀元衣錦還鄉似的。
「學生從不把孫何放在眼裡,此次自當十拿九穩。」傲氣十足的話語在整個大堂裡清晰可聞。
聽到這裡,風輕略為皺起的眉反而淺淺地笑起,「篆香,帶有銀兩嗎?」
「只有五兩。」篆香摸摸腰袋,「還都是些碎銀。」
這樣啊。風輕撫一下腰間,是前年大嫂送的如意玉珮,還是去「聚寶齋」訂做的,與月白一人一個。從腰帶上解下來,篆香一下壓住她的手,「姑娘想幹什麼?」
風輕笑著搖頭,站起來對著掌櫃喊:「本姑娘以『聚寶齋』紫金如意玉珮一枚為彩金押狀元彩孫何孫公子勝。」
紛鬧的人一下又安靜下來,在眾人都推崇的才子李庶幾面前居然有人另辟奚徑,這不得不好奇。回頭一看,喝,又是一位俊逸非凡的人呢。
風輕笑盈盈地回視李庶幾煞白的臉還有吃驚的目光。紫金如意玉珮在眾人的眼下散發著溫潤青雅的光澤,惹得在場的人都小小地吸了口氣,這麼貴重的東西,剛剛這位姑娘說是要押……
掌櫃的一聽一看,眼都亮了,「姑娘說用這紫金如意玉珮做彩金押孫何公子勝出是嗎?」他沒聽錯吧?
「正是。」不容置疑的聲音。
這下子四下裡又開始小聲議論起來,不得了哦,不是說李庶幾會勝出的嗎,怎麼這會偏有人用重金押孫何?一定是有什麼新消息他們不知道的。看來要重新觀察形勢才行。
冰冷的目光盯著風輕,她是故意和他作對嗎?「姑娘以如此貴重之物押在一個文思才學不及在下的人身上,不免有失斟酌,到時候可別白白損失了上好的玉珮才是。」
「是啊、是啊。」眾人附和。
風輕輕淡一笑,眼波流轉把所有的人都攝入眼底,最後停在李庶幾臉上,笑意更深,「孫何在應試考生中脫穎而出名中省元,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咦?也是哦,這可是明明白白的證明哦!大家又都從剛才誓死站在李庶幾一邊轉成支持孫何了。
李庶幾看著一切,鐵青了臉,一拍桌子,「省元如何?不過是一個笨蛋。」
風輕「呵呵」一笑,竟有韓偵的七八分暢然與灑脫,「省元是不如何,但有些人畢竟連笨蛋也不如,也就只能在省元名號旁打轉。不過我想孫公子是決不會與你計較的,因為孫公子可是狀元之才,又豈能與你一般見識?」
這話引來眾人一陣笑聲,李庶幾的臉紅白相迭,眼裡幾乎噴出火來,「蘇風輕,我會讓你後悔的!」說罷長袖一甩從人群中擠出了鯉躍居。
在場的人一看,連忙紛紛掏出銀子押在孫何身上,看到白花花的銀子,掌櫃的嘴笑得幾乎都合不攏了,滿臉欣喜地哈著腰走到風輕身旁,「姑娘典押這個玉珮做彩金押孫公子贏是嗎?」見到風輕點頭,掌櫃笑瞇瞇地朝內大喊,「紫金如意玉珮,押孫公子。」
有人順手接過風輕手裡的玉珮,呃,「公子?」掌櫃眼裡打著問號。
來者發出溫潤而潛藏笑意的聲音:「這麼漂亮的玉珮姑娘還是收好,彩金就由本公子替這位姑娘出了。」說著便從袖裡掏出一張銀票放到掌櫃懷裡。
掌櫃的一看,眼裡金光一閃,「謝過這位公子。」眼尖一瞄看到後面的人,忙笑著打招呼,「孫公子好,今天真是好綵頭啊。呵呵!」
韓偵笑瞇瞇地把玩著握在手裡的玉珮,「姑娘可真捨得這麼好的東西?給孫何他怕是沒眼光欣賞,還不如送給在下。」
風輕笑而不答,篆香卻早一步上前從韓偵手裡搶回玉珮,「哼哼,我們可是好不容易偷跑出來的,怎麼能讓你拿了姑娘的玉珮?」
「好厲害的丫頭!」韓偵可惜地看著那枚玉珮,「風輕姑娘,你們是偷偷跑出來的?」
「嗯。」風輕看看沒什麼精神的孫何,「孫公子,初一那天失約實在對不住。不過三姐有讓我修書一封給你。」
「信?」孫何一下眼亮起來。
「嗯。三姐說她明白公子的心意,還說讓公子不必牽掛,一切以考試為重。」
孫何急急地接過信,剛想拆閱卻在看到風輕及韓偵時臉一下紅了,「我、我……」
韓偵突然用力一拍差點讓孫何的話給哽在嗓子裡,笑道:「回屋裡去吧。」
孫何靦腆一笑,對風輕點點頭,走了兩步又回頭堅定地道:「替我跟月白姑娘說我一定會考中狀元的,絕不辜負她。」說完傻傻一笑上了樓。
風輕眨眨眼,「其實,孫公子還是挺可愛的嘛。」
「是嗎?」韓偵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風輕問。
「當然啦。」風輕點頭,「要不三姐能為了他茶飯不思?」
「哦,這樣啊。」韓偵微微側過腦袋像是在想事情,「本公子什麼時候也能讓哪家姑娘茶飯不思就好了。」
「你美。」風輕啐他,然後又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韓偵也笑,「初一時在『靜蘭寺』沒看到你們就知道準是出不來了,但我想你總會來送個信什麼的,果然猜中了。」
「不想看三姐如此不安難過,而且也免得孫公子擔心不是?噢,孫公子近來如何?」她回去還要跟三姐說呢。
「除了偶爾發呆,其餘都挺好。」韓偵想想又補充一句,「考上狀元不成問題。」
「你這麼替他保證?」風輕故意問。
「月白姑娘確實也是動力之一,然十年苦讀,這試自然是為了自己去考的,這一點相信他自會有分寸。」
嗯,確實呢。
「對了,你們是如何出門的?」
說得這風輕忍不住笑了,「美人計,篆香使的。」說著就把近況和如何得以出來的過程一一道來。
聽完這些,韓偵道:「丫環如此姑娘則可想而知了。難怪適才在下看到一位姑娘手持紫金玉珮立於大堂,秀髮飛揚,衣袂飄飄,綽約自信的風姿不知迷惑住多少人。」
哪有這麼誇張!但風輕還是被韓偵的話引得眉眼彎彎起來,露齒一笑,「那麼……也迷惑住公子了嗎?」
眼一亮,韓偵淡淡地搖頭,然而眼中卻傾瀉了過多的笑意,喜悅的眼眸散發無限光彩。細看她臉上漸漸泛起紅暈,他傾身向前立於耳畔,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發,「我從不迷惑,只是……」潤雅有聲而又無聲,「輾轉反側難安。」
微微側過身子,對上他的眼,風輕止不住地臉大紅起來,染遍額角與眉梢,往後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垂下眼、一跺腳、一扭身,「篆香,我們走。」說著便小步越過韓偵朝外奔去。
什麼?篆香還弄不懂為什麼就看到自家姑娘好好地就跑開了,連忙也跟了出去。在跑之前還不忘快速地掃一眼旁邊的韓公子,竟也有淡淡的紅暈爬上他的臉。姑娘和公子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篆香試著推門,門「吱」的一聲開了,而且沒人,高興地招手讓風輕進來,主僕二人一步兩步三步小心翼翼的,終於無驚無險地穿過後花園。相視笑起來,成功!
篆香笑嘻嘻地推開房門,還沒來得及把一臉笑容整個展開,就僵在半途中,聲音抖抖的如風中落葉。
「老……爺、夫……人。」
風輕也霎時白了臉,屋裡除了爹娘,還有姨娘、月白、大哥大嫂、二哥。可奇異的,她竟沒覺得害怕,雖然手心裡冒著汗、雖然心跳得飛快、雖然她幾乎不敢正視爹爹的眼光,因為心裡有一種釋然的情緒在裡頭。她微微地欠身問安:「爹、娘,孩兒回來了。姨娘好。」
爹的聲音並不像她所想像的那般嚴厲:「從哪回來?」
「鯉躍居。」
「幹嗎去?」
「沒幹嗎。」
「沒幹嗎?可是月兒說是她讓你替她送信給孫何的?」
風輕看看月白慘白的臉,平靜地開口:「不是。這是我的主意,不關三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