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你這麼久,我竟然不知道你喜歡這座大理石像!」剛踏進工作室的泰瑞沒看過蘇雅茉失神的樣子,忍不住調侃。
聽到聲音,蘇雅茉遲鈍地瞥了他一眼,眼睛又轉回石像上。
「男人跟女人是由於基因上的差異,而發育成器官上的不同,人體的基本成分都是相同的。」她低頭喃喃自語,手指順著雕像俐落的線條畫著。
「抱歉,我因為小時候不喜歡唸書,才會走上藝術這條沒有固定課本的路,如果你現在是在研究深奧的科學問題,請你繼續沉思,我不打擾了。」泰瑞很有自知之明地退下,不想讓那一堆專有名詞擠爆他小熊般的腦袋。
「等一下,我有疑問需要你的意見。」她像是大夢初醒,用力抬頭,急著扯住他的衣角。
「先說好,我聽不懂的,一律不回答喔。」泰瑞很怕她用那些dis-Covery頻道的台詞砸他。
蘇雅茉張著清亮的眼睛望向他,「你為什麼會喜歡男性的軀體呢?」
沒料到她會丟出這種問題,正在擠出微薄腦汁的泰瑞當場傻住。
「你從太陽在頭頂時坐到天黑,連飯都不吃,就是在想這種事?」他現在才發現,今天的蘇雅茉真的是太反常了。
「你可以先回答我的問題嗎?」不滿他扯離話題,她的眉蹙高了。
這個不耐煩的蘇雅茉再度讓泰瑞傻眼。
他以為這家伊苑裡,最理性、最正常、性情最穩定的人,應該是她。
可是這個最理性、最正常、性情最穩定的人,現在居然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對他擺臉色?
這,是地球逆轉了嗎?
雖然滿肚子疑惑,但迫於她難得的威嚴下,他乖乖地答著,「與其說我喜歡男性的軀體,不如說我是因為喜歡男性,所以才注意起男體的美。兩者相互加成,我也有可能因為喜歡男體,愈加催化我喜歡男人的事實。總之,那是一種愛。」
泰瑞一面說著,一面露出癡迷的神態,看得她的眉頭更緊了。
「這麼說來,你有可能因為身體而愛上一個人嗎?」她口氣認真的問。
泰瑞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嗅到一股曖昧。
「這該怎麼說呢?」他沉吟了會,八卦的眼角多瞧了她幾下。「愛這種事是很複雜的。但最初的吸引是必要的存在,有了靠近的力量,才有機會發現其它東西。」
他的回答讓她沉默下來,許久才聽到她模糊的低語:
「本來就很靠近了,該發現的也早熟透了,現在才被牽引,又要怎麼解釋?」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你才會這麼困擾?」泰瑞試探性的問。
她又揚著小鹿般無辜的眼神看他。
「你覺得朋友的界限在哪裡?從哪裡開始算是朋友?超過哪裡又不算是了?」好學的學生再度提問。
難題一個接著一個來,泰瑞有點無法招架。
「這個問題很抽像,我暫時沒有具體的答案。」他打起官腔閃躲。
她失望地垂下眼,不發一語地盯著手中的石像。
「如果有困難,你可以直說,我會盡量幫你的。」看她沮喪的樣子,泰瑞很心疼。
「你幫不了的。」她聲音悶悶的。
她要怎麼告訴他,最近她床上多了一個好朋友,兩人認識很久、關係非常密切,密切到幾乎每晚都抱在一起睡覺?
她要怎麼告訴他,她不但無法阻止友情走偏,連自己的理智都管不了?她居然慢慢習慣那種親近,一種可怕的喜好悄悄成形。
長這麼大,她第一次體認到成癮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一種習慣與喜好的加成反應。
就像泰瑞說的,她可能因為習慣而產生喜好,也可能因為喜好而更加習慣。
不管是哪一個,都是非常可伯的結論。
「我看我還是早點搬走比較妥當。」不讓自己再深思下去,她決定逃了。
想要戒除癮頭,隔離一向是解決的辦法。
「你要搬家?能搬去哪?」泰瑞不認為她能找到比那棟金屋更好的住所。
「我可以跟小白一起住在五樓。」她閃著希望的眼光。
現在除了便利考量外,她更需要遠離樓允泱的空間。
「不——行——」
一個氣虛的聲音截斷了她的希望。
兩人齊望向出聲的陰暗角落。
披頭散髮、比平常更加狼狽的白湘凝正縮在牆角,兩眼空白,神情極為疲憊。
「大漫畫家又通宵趕稿了嗎?」泰瑞理所當然的諷刺。
今天的白湘凝也反常的沒有嗆聲回去,只用呆茫的眼珠子晃過他,視線落在蘇雅茉臉上。
「五樓現在不能住人了。」也是這個原因,她才會淪落到樓下來蹲牆角。
「為什麼?」店裡的兩位老闆同聲疑問。
白湘凝緩緩地搖了搖頭,「你們別知道得好。」
「為什麼?」老闆們提高音調再問。
她看向他們的眼裡多了憐憫的慈悲。
「因為魔王出現了。」說出這句話時,她呆滯的臉上流露出濃濃的恐慌。
白湘凝恍神的模樣實在沒有說服力,泰瑞馬上不屑地嗤聲。
「我看,一定是你腦袋裡的腐蟲在作祟,想情節想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了。
「別不信,那個人真的來了。」白湘凝完全一副見鬼的樣子,努力用離奇的經驗說服其他人。
除了被嗤之以鼻,當然也有友善的關懷。
「小白,你太累了,趕快回去休息吧。」蘇雅茉同情地說。
「別當我瘋了,我清醒得很。」她排拒所有異樣的眼光,堅持自己的警告。「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放人上五樓的,多一個人接觸,多一個人犧牲。你們看看我現在的樣子,不會怕嗎?」
「怕啊,當然伯了!真伯哪一天我們會分辨不出來你是真的瘋了,還是腦袋裡的腐蟲在發作。」泰瑞徹頭徹尾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白湘凝狠厲地瞪住他。「總有一天,你會為了今天的風涼話而感到後悔的。」
她說得像是詛咒,硬生生教泰瑞打了個寒顫。
「小白,你可以把情況講得清楚一點嗎?為什麼我們不能去五樓?」不放棄唯一的逃脫管道,蘇雅茉急切地問。
白湘凝轉身面對她,無血色的唇抿得死緊,蒼白的臉上只看得清楚打成結的兩條眉毛。
「我現在很混亂,想說也說不清楚,更怕回想起恐怖的記憶。你們別逼我了!反正不要上樓去就對了!」似乎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她有點歇斯底里地咆吼。
她現在的模樣說服力十足,連泰瑞也感受到那股驚悚,怯弱地縮起大熊般的身子,無助地拉起蘇雅茉的手。
「怎麼辦?好像比SARS可怕,我們需要拉起警備線作隔離嗎?」
回應他的是一雙更無助的眼。
「如果可以隔離的話,請先把我獨自關起來吧。」她或許就可以暫時逃避樓允泱,這個對她而言也是大魔王級的人物了。
不管魔王有沒有出現、世界末日會不會來臨,日子一樣得過下去。
一樣要吃飯睡覺、一樣要工作賺錢。
所以即使心情再煩悶,身為老闆的蘇雅茉一樣要出門談生意。
「你似乎很不樂意陪我喝下午茶?」
五星級飯店擺設講究、采光溫暖的餐廳裡,揚起一道平冷的語調,像是帶進了屋外的低溫,讓蘇雅茉瞬間清醒。
她尷尬收回發呆的視線,討好地笑著。
「怎麼會呢?樓大哥願意親自幫我設計新房間的擺設,我感激都來不及了,絕對沒有一絲不願意。」
「你說的跟臉上寫的,是兩回事。」樓允湛冷酷地指出她的虛應。
被人當面揪出心不在焉,而那人又剛好是她最怕的樓允湛,蘇雅茉的臉色刷得更青白了。
「對不起,最近有些煩心的事,常不自覺地想到出神。不過我保證,你剛剛提的設計案,我全部瞭解,也完全贊成。」她試著亡羊補牢。
樓允湛挑眉睨著她。「因為正事談完,我們才會坐在這裡喝茶休息,跟工作無關吧?」
鏡片後的眼角閃過銳光,刺得她無容身之地。
「抱歉。」除了低頭,她不曉得如何應付這個道行比樓允泱更上一階的大魔神。
「休息時間當然是用來閒聊的。如果不介意,你可以談談你的煩惱。」大魔神彎起嘴角,柔化臉部線條,沖不散陰冷的氣質。
平常的蘇雅茉一定會害怕地搖頭婉拒,可是現在的她是被逼到懸崖上,沒有結論前,要一直抱著煩惱,卡在上面吹風搖擺。
她非常不喜歡這種沒有定論的曖昧,感覺綁手綁腳,很不自由。
如果最壞的打算是跳下懸崖,而跟大魔神打交道也沒有好下場,反正橫豎都會死無全屍,她決定賭一把,賭一賭是否有可以不要倒在懸崖上的死法。
「其實,我在想的事,是有關於允泱。」她小心翼翼的說。
「是嗎?是你跟他之間的事嗎?」樓允湛放下咖啡,目光灼灼。
「你怎麼知道?」她被他的料事如神嚇到。
「你們兩個真有默契,說的話一模一樣。」他笑道。當初那個紈褲弟弟受驚的呆樣與她現在的模樣並無差別。
「允泱曾找過你?」她嚇得更徹底了。
大魔神高深莫測地笑著。「他的情況太明顯了,不用他自己開口,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所以你很清楚他最近異常的原因嗎?」她迫不及待地傾向前問道。只要能告訴她答案,要她叫撒旦是神,她也絕無異議。
「這點你們就不同了。」樓允湛遺憾地搖頭。「他的煩惱跟你的困擾是兩件事。」
不過這兩件事有共同的源頭。
他不說多餘的話,自己的問題得靠自己解決,所以凡事他只點到為止。
「即使如此,你應該可以告訴我允泱變得古怪的原因吧?」她巴緊這條從天而降的蜘蛛絲,不管它牽連到哪裡,至少是她目前僅存的希望。
「古怪?他哪裡古怪了?」樓允湛端起杯子,不很瞭解地揚起眉毛。
「你沒發現嗎?」她非常懷疑無所不知的大魔神是在裝傻。
「他這兩個月來幾乎沒有夜生活了!這不夠奇怪嗎?」
她的話一出,差點摧毀他優雅的形象,他趕緊嚥下口中的咖啡,乾咳幾聲整理情緒。
親愛的弟弟,別怪作哥哥的沒幫你。
對付這個不會轉彎、直接到百無禁忌的女人,他真的是技窮了。
之後的事會如何,得看個人的造化了。
在心中為弟弟同情的祝福後,樓允湛的冰臉稍稍崩下,禮貌地問,「你指的夜生活是?」
「當然是指他之前下班後的活動。」被煩得缺少耐性的她,強烈質疑樓允湛在裝糊塗要她。
不等他一一問下去,她乾脆先說個清楚。
「他喜歡工作,但絕不忘休閒,對於男女的交往也毫不設限。從前他的日子塞滿了這些事,所以常是八卦媒體追逐的焦點。可是現在呢?你多久沒在報章雜誌上看到他的名字?多久沒在燈紅酒綠的奢靡場所看到他的身影?這難道都不奇怪嗎?」她難得用力說話,一結束馬上灌水解渴。
樓允湛嘴邊的線條更加曲折,快壓不住肚底的笑意。
可憐的弟弟,別怪哥哥同情你。
你這個好朋友真的是太瞭解你了,你是什麼德行,她一清二楚。
要從那種荒淫驕奢的形象翻身成安分的好情人,期待奇跡會比較快吧。
「也許是他玩夠了,或是覺悟了,現在想穩定下來。」他說得很客觀。
蘇雅茉不認同地擰緊眉頭。
「時間太早了吧?照常理,事業有成的他,現在應該是玩得最瘋的時候,沒道理突然轉性呀!」她一直懷疑樓允泱那個生涯規畫的說法。
「他有他的理由。」今天樓允湛這個哥哥當得十分稱職,沒有跟著一起貶低自家弟弟,反而處處為他緩頰。
「所以,那個理由是什麼呢?」她探進他的眼裡。
照她的邏輯判斷,樓允湛一定掌握著她所不知道的線索。
大魔神畢竟是大魔神,被人這樣刺探依舊面不改色,眼睛眨也不眨。
「你為什麼不親自問他呢?」
「我問過了,他總是有所保留。」就是那種不明不白的態度讓她格外煩躁。
「既然是他想隱瞞的秘密,我可以隨便告訴人嗎?」他眸裡冷光一閃,態度很明白。
蘇雅茉很想衝過去抓住他的肩膀把答案搖出來,可是他是樓允湛,從來不是一個可以容忍她衝動的對象,搞不好謎題沒解開,反而又給自己招來一個大麻煩。
她吞了吞口水,把不理性的莽撞吞下,更用力吃著冰淇淋,希望加速讓自己冷靜下來。
似乎很欣賞她又急又不得不絆住的模樣,樓允湛笑得很滿意。
今天這頓下午茶真是值回票價,尤其當另一個主角也出現時,他開始期待更精彩的高潮好戲了。
面向落地窗,樓允湛的鏡片反射西斜的日光,看不清神情的臉上,只有唇上那邪美的線條特別顯眼。
「真巧,大家都來了。」他悠悠地說。
吃冰吃得正盡興的蘇雅茉提眼睇他,「誰來了?」
他玄妙地回她一眼,「你要的答案來了。」頭微微向她背後的大門一傾。
她順勢轉頭望去,剛好看到一對璧人並肩踏進門。
女的身材高挑勻稱,火辣的迷你裙保證寒流不侵,嬌媚的容顏讓春天提早報到。
男的頎長瀟灑,性感的笑容魅力四射,毫不吝嗇向眾人分享他卓絕的氣質。
金光閃閃的兩人一進門,立刻增加室內的亮度,蘇雅茉不由得瞇起了眼。
「是他呀……」半閉的眼透不出太多情緒,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反應。
「要打聲招呼嗎?」樓允湛問得很刻意,一雙長眸不時往她臉上溜去。
她仍是瞇著眼望向那兩人,對他的聲音置若罔聞。
她這副出神的樣子,讓他吁了口氣,不知是欣慰或是失望。
終究,她還是會在意的呀!
過了許久,蘇雅茉猛地回過頭來,很用力地瞪住他。
「你認識跟他一起來的那位美女嗎?」她問得很認真。
「有見過面,不熟,應該是樓家世交的千金小姐。」樓允湛半是詫異、半是期待。
這只被害者口中傷人於無形的史前恐龍,終於要有進化的動作了嗎?
他等著看恐龍吃醋的樣子。
「真的是千金小姐?不是什麼影歌紅星或是新聞主播?真的是家世好、學歷高、臉蛋美、身材佳的名媛公主?」她急切地再確定。
「沒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位不怕冷的小姐,最近剛從美國拿到學位回來。」他難得配合地給予正確訊息,滿心期待她的反應。
她又轉過身子張望了一陣子,眼睛轉回來時,竟是熠熠發著光。
「太好了!」她興奮地笑開了嘴。
一時間,他有點反應不過來,怔愣地看著她開心地挖著茶綠色的冰淇淋。
「你在高興什麼?」樓允湛很直接地問了。
他不懂,是恐龍吃醋的方式跟人類不同,還是她真的很快樂?
在她目睹她的男人跟其他女人出雙入對的此刻?
「你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嗎?允泱恢復他的社交活動,這就表示他的低潮過去了,一切都要回復正常了。」而她也可以擺脫那苦纏的煩惱了。
一想到從今之後,又能平靜平淡平穩地生活,她不由得胃口大開,又多點了一客聖代慶祝。
一直盯著她愉悅地進食,樓允湛瞬間明白了,他絕對沒有能耐教會一隻恐龍作人。
這麼專門的工作,就交由專業人士來處理吧。
他掏出手機,輕輕按下快速鍵。
「你看看七點鐘的方向。」簡單交代一句,他開始專心地當觀眾了。
不一會,男主角氣息略亂地衝到桌邊。
「你在這裡做什麼?」樓允泱一把抓住那只忙碌挖食的手,微喘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凶。
蘇雅茉拿著湯匙,納悶中帶著無辜地望住他。
「我跟樓大哥在喝下午茶。」她誠實得有些多餘。
「為什麼你會跟他一起?」他想知道的是這點。
她看他的眼神更茫然了。
明明有恢復正常的跡象,怎麼現在又是這副陰陽怪氣的樣子?
她會不會高興得太早了?
見她不說話,樓允泱著急地拉起她,改向另一個當事人尋求答案。
「你約雅茉有什麼目的?」他問得敵意十足。
乖乖當觀眾的樓允湛再也忍不住笑意,大大咧開的嘴化去了臉上固有的陰冷。
「該有動作的,不反應;不需反應的,動作卻這麼大。這可以稱之為絕配嗎?」他語帶暗諷,眼珠子有意無意瞥過樓允泱始終不放開的手。
他家弟弟沒救了,就算要救也難了。
「你,會很辛苦。」樓允湛很有心的安慰。
他家弟弟不領情,一雙眼睛依然把他當壞人看。
慢一拍的蘇雅茉歸納出一個很無奈的結論,更無奈地看向腕間的那隻大手。
他,樓允泱,並沒有恢復正常。
「我跟樓大哥談完工作,順道過來閒聊休息。」她瞄瞄樓允泱緊繃的線條,有種思春女兒被老爸抓包的荒謬感。
現在的樓允泱不只嘴裡對她嘮叨,連行動也要插手管。
這一點可以證明他變得更怪了。
「我認識你這麼久,你怎麼從來沒跟我約會過?」任性的二少爺終於說出憤恨的真正原因。
樓允泱對任何不是由他陪同她參與的活動,一律感到焦慮。
他無法再次承受她不選他的打擊。
認清他不正常的事實後,他的任何言論,她皆能冷靜回應。
「我們從高中開始,一起吃過幾次夜市、路邊攤;巷子口的牛肉麵店,我們也一起去過幾次,你不要反常到連這種小事都要計較,好嗎?」不知道是不是吃太多冰了,她的頭開始發疼。
「這不一樣……」他不知從何解釋起。
「好好好,下次我陪你來,今天你就好好招待你的女伴,我先走了。」身體不適的她,疲累得只想回家。
「樓大哥,謝謝你的招待,下次換我請你。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
「我送你。」看夠了戲,人也該散場了。
他還沒起步走向蘇雅茉,另一隻大手動作更快,不到半秒又把人撈到自己身邊。
「我可以順路送雅茉回去。」樓允泱不容拒絕,話一說完,摟著人就走。
「等等,跟你一起來的那位小姐麼辦?」意外被拖著走的蘇雅茉頻頻回頭瞭解情況。
但樓允泱走得太快,晃得她的視野很不清楚。
她只看到樓允湛的笑容大得有些誇張;而那位像牡丹般美麗的千金小姐,臉色似乎有點像她剛剛吃的抹茶冰淇淋。
空閒的晚上,蘇雅茉習慣裹著毛毯、抱著小蝶,窩在沙發裡看電視。
今天也不例外,但多了某個令她分心的物體。
趁著電視廣告時間,她偏頭瞄視身旁那個翻書的男人。
之前一個廣告他在打電腦,再之前一個廣告他在玩弄小蝶鬆垮的狗皮,更之前的廣告他拿掃把在掃地,而最早的廣告他在做什麼?她已經不記得了。
再瞧瞧他失焦的眼神、手指無意識的動作,不用等到下一個廣告,她可以馬上說出他坐立不安的理由。
「你在生氣。」她用的是肯定句。
「為什麼呢?」真正的原因她卻不明白。
終於等到她將注意力放到他身上,樓允泱重重合上精裝書。
「你知道我在生氣,卻不知道我在氣什麼?」他問得很忍耐。
「你生氣的樣子我看得出來,可是你生氣的原因並沒有寫在臉上,我怎麼會知道呢?」她拉緊鬆開的毯子,突然覺得冷了起來。
「你這樣算是瞭解我嗎?」他翹起唇問,眼睛也彎得像弦月,整張臉像空白的笑臉面具,有股叫人不寒而慄的氣勢。
蘇雅茉從下午開始感受到寒流的威力,現在更覺得有一股冷意從體內散出。
一邊抱緊懷中的小蝶,一邊認真回答他的問題。
「依我的觀察,我應該是最瞭解你的人吧。你的朋友很多,可是泛泛之交佔多數,交情好的,也沒有我認識你久,所以我才能看出你這種隱性發怒的習慣。」
聽到她的回答,他真想回頭再把地拖一遍。
她明知道他在生氣,居然還很認真地扇風點火?!
這個好朋友真的是很瞭解他呀!
「你要不要再觀察推理一下我生氣的原因呢?」他瞇緊了弧形笑眼,決定再給她一個機會。
雖然他發怒的機會不多,但依她判斷,此刻火力恐怕是空前的猛烈。
捺下滿頭的疑問,她仔細打量他一遍,慢慢回溯任何蛛絲馬跡。
「你在氣下午的事嗎?」她從他們最早的交點猜起。
「可是為什麼?」同樣的,她只能猜出一半。
樓允泱宣佈放棄了。
他不該指望她會把腦袋花在他身上,畢竟他連小蝶的一層贅皮都比不上。
忍著滿肚的委屈與鬱悶,他顯得很疲憊。「算了,即使我說了,你也不見得會懂。」
「可是你悶在心裡,我看了也不愉快呀。」他又是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忍不住抱怨了。
他深深地看著她,黝邃的眼神伴著深陷的眼窩,複雜得很滄桑。
「我說了,你會更不愉快的。」最後他只有這項體悟。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上樓去,留下她對著他的背影發呆。
她發覺,他現在沒有怒火,是傷心了。
可是,為什麼呢?
屋外的寒雨一直下,她的心好像也跟著降溫,整個人冷到骨髓裡。
認真說來,蘇雅茉不懂他生氣的原因是應該的。
因為他生氣的對象是他自己,原因是樓允湛的一句話——
「該有動作的,不反應;不需反應的,動作卻這麼大……」
當時的他不明白樓允湛在暗示什麼,直到開車回家的路上,他才赫然發現自己的情緒反應如此輕易地受她影響。
而她,卻一如往常沒有大起大落,仍平靜地過生活。
他以為自己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了,實際行動起來卻沒有想的容易。
在沒察覺感情之前,他可以笑著欣賞她不慍不火的穩定性格;但在瞭解自己已經深陷的現在,他無法忍受這種不平等的待遇。
於是他會鬱悶、會氣憤,只因為對她而言,他是可以被任意取代的;但她之於他,卻是非她不可的獨佔性存在。
他試著改變立場,但,顯然不成功。
她依舊過著無拘無束只要有小蝶陪的日子,所以他越來越焦躁、越來越不安。
樓允泱靠在床頭,極倦地閉上眼睛,呼出一個沉重的長歎。
接下來,他要怎麼辦呢?
「你睡了嗎?」
在他準備逃進夢境裡時,一個遲疑的聲音在門板外響起。
他有些訝異地睜開眼,慢慢移動到門邊。
通常都是他窩到蘇雅茉的房裡,她很少上樓來,今天竟稀奇地選在這個時候敲門,他非常意外。
「有事?」他拉開門,看見她仍包著毯子,抱著小蝶的懷裡多了一顆枕頭。
一見到他習慣半裸的胸膛,前一刻還在喊冷的蘇雅茉,突然有些口乾舌燥,她趕緊把視線移到他猶帶憂鬱的臉龐,誠心表達來意。
「如果你是為了下午因為我的關係,而中斷你與另一位小姐的約會,我道歉。如果你是為了我說錯什麼而感到不悅,我道歉。如果你是為了我從未請過你喝下午茶而心生不滿,我道歉,並保證有機會一定請客約你。」一古腦說出她想到的所有可能,就算錯不在己,她一律先道歉。
聽到她的表白,樓允泱有種哭笑不得的蒼涼。
每次都被她這種好朋友式的體貼刺得遍體鱗傷。
與其如此,他寧願她像以前那樣被他激到失去理智,揪著他的脖子朝他大吼,也好過她置身事外,不去思考他真正的心情。
不願面對自己的悲哀,他勉強搭起笑容,「不是你的錯,剛剛是我在遷怒。」
看著他無比慘澹的笑容,蘇雅茉心底莫名竄上一股惡寒,冷得她不自覺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臂。
樓允泱詫然瞥向那只抓得很用力的小手。
「還有其它事嗎?」他挑眉疑問。
她吞了吞口水,迎視他的眼神跟她的手勁一樣有力。
「我今天可以睡這裡嗎?」她說得很快,臉頰浮現的紅暈,讓強硬的請求聽來像撒嬌。
樓允泱的眉揚得更高了。
一向重視床鋪領域權的她,居然主動要求分享別人的床?今天的她也反常了嗎?
「為什麼?」輪到他滿頭不解。
她臉上的紅暈更深,不禁垂下她的頭,不敢正眼看他。
「今天有寒流。」她小聲囁嚅。
「然後呢?」他的嘴終於帶著笑意上揚。
「從下午開始,我就覺得很冷,大概是冰吃太多了,不管是裹棉被或是抱小蝶,總是暖不起來。」她提起眼,閃著希冀的眼光看著他,「你可以幫我嗎?」
他閉起了眼,手指撫壓起皺的額頭,心中無限欷歔。
他真想問她,她知道她現在的模樣與剛剛說的話,對一個男人而言,是致命的誘惑嗎?
不用她講出傷人的答案,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她真的只把他當大型的暖爐。
那種高段的挑情技巧,這只恐龍是絕對不懂的。
再吁出一口氣,調整體內的騷動。即使知道對方無心,可悲的男人依舊無法拒絕這種請求。
「你踏不踏進房門,我沒意見。但如果你決定上我的床,我不保證我會做的事只有睡覺。」他先申明清楚,以免天亮後又被她踹下床。
「可是今天很冷耶。」聽懂他的警告,她的第一反應是跟他計較天氣。
男人很邪惡地勾起嘴角,「我保證,之後你只會喊熱。」
被他更露骨的暗示惹得燒紅身子的蘇雅茉,眼神在他與樓下的陰冷空間游移。
最後,她輸給了自己偏寒的體質。
她越過他、走進房間。
「如果你有其它打算,可以動作快一點嗎?我真的很想睡了。」
稍微被她的話刺激到的樓允泱關上門,慎重申明,「很抱歉,我做事一向都不草率結束的。」
她輕顰眉、輕嘟嘴唇,用目光拜託他。
他不妥協,走到她面前,抽開她懷裡睡死的狗跟枕頭。
他再度保證,她將會很快忘記寒流。
也許他該慶幸,對她來說,他還有取暖這個功能,沒人可以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