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不好?她不是已經嫁給一個開超級市場的商人了嗎?媽媽幾時過得不好?戴春梨記得去年冬天在山下的郵局遇見媽媽的時候,媽媽穿金戴銀,還炫耀丈夫每個月都給五萬塊任她花用。
為什麼她還不知足,不,願意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更令她心痛難過的是,阿爸為什麼要任由自己被媽媽搾乾?要是家沒了,高麗菜田沒了,以後阿爸就再也沒有任何精神支柱,甚至連謀生的工具都沒了。
她忍不住和阿爸爭論,最後卻換來阿爸沉痛的一句:「她是你的媽媽啊,阿爸對你真失望……」想到這兒,戴春梨再也禁不住心如刀割,淚如雨下。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突然砰地一聲巨響,她大吃一驚,還來不及反應,就看到門被撞了開來,重重撞上牆壁,而雷行雲英俊卻凶狠的臉龐陡然在她面前放大,他一把抓住了她,焦灼的黑眸急急端詳她全身上下。
「你哪裡受傷?是不是有小偷闖進來?有沒有對你怎麼樣?他除了把你反鎖在房裡,有沒有動手傷害你?」他喉嚨一陣緊縮,眸光燃燒著驚恐的怒火。
「我沒有啊……」她呆住了,一時間忘了哭。「小偷在哪裡?」
「不是小偷把你鎖在房裡的嗎?」他一顆高高吊到嘴邊的心臟總算跳回了原位,不禁有些狼狽尷尬地低吼:「那你哭什麼?」
她沉默了片刻,抹了抹眼淚,終於開口。「是杜爺爺把我鎖起來,因為我要回梨山。」
他的心臟登時漏跳一拍,臉色鐵青起來。「誰准你回梨山的?」
戴春梨怔怔地看著他,陡然又悲從中來,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是啊,連他也這麼討厭她臉色難看到駭人的雷行雲登時手足無措了起來,「你……別哭,有什麼話好好說……」
沒什麼好說的了,她已經墜入絕望的谷底,眼前儘是一片黑暗,摸不著邊也看不見出口。
她的家,她的高麗菜田,她單純安全的人生從此變得支離破碎,再也拼不回從前了!
戴春梨多日來緊繃害怕憂傷的神經瞬間徹底崩潰,想起冷硬得無法動搖的他,還有貪婪自私的母親,以及愛慘了前妻,寧願為了她出賣祖產的父親……他們都有自己的立場,他們都有自己的堅持,卻將她放在石磨中央,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輾碾。
她心碎愁苦到了極點,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泉湧而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整個人顫抖成一團。
天,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強烈的恐慌緊緊掐住了他的五臟六腑,雷行雲黑眸難掩焦灼,大手卻輕輕地將她哭到顫抖的身子納入懷裡,語氣溫柔得像害怕嚇著了她,「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嚇到你了,是不是?」在他懷裡她哭到幾乎無法換氣,無力再去思考,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的世界已經在眼前粉碎,孤立無援,放眼望去每個人都在生她的氣……「乖,別哭、別哭。」他笨拙而心痛地抱著她輕輕搖晃著,用體溫溫暖她冰冷的心。「如果是我嚇到你了,我跟你道歉,還是加薪……加三倍。不!加十倍!」他溫暖的體溫包裹著她,她被摟在他強壯結實的懷裡,耳畔傳來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沉穩的聲浪如撫慰靈魂的鼓聲,奇異地緩和了她的悲傷。
戴春梨顫抖得幾乎抽搐的全身肌肉也逐漸鬆弛下來,哭泣漸漸停止了,紅腫酸澀的雙眼緊閉著,可是在他懷裡呼吸著他醇厚的男性氣息,卻帶給她前所未有的安心和信任感。
明明他是她心上最大的負擔和壓力,可是為什麼此時此刻,她卻感覺到他是這世上唯一不會傷害她的人呢?
方纔的痛哭已經掏空了她的力氣,戴春梨腦中一片空白,她希望自己永還可以維持這種狀態,這樣什麼都不必想,什麼也不必面對了。
雷行雲沒有再問任何問題,只是靜靜地抱著她,等待她的發抖漸漸平復,她的抽噎不再那樣劇烈。
就在他以為她已經睡著了的時候,忽然聽到她低不可聞的聲音輕輕響起。
「我其實很討厭我媽媽。」她悶悶地說了這一句後,隨後又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沒有催她,只是專注地傾聽著,手臂微微緊了緊,無言地支持著她。
戴春梨很感激他沒有開口追問,因為她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向一個外人吐露心裡的秘密。
不知怎地,她在這一刻卻非常依賴他,她相信他不會恥笑她……沒有理由,沒有原因,也許只是因為他溫暖得幾近幸福的擁抱,他把寬闊厚實的胸瞠借給了她。
「我媽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微顫的開口。「很漂亮、很美艷,當年梨山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比她更好看,所以當她頗意嫁給我那個老實的爸爸時,全村人有眼鏡跌到沒眼鏡,大家都覺得一定是我阿爸放符水給我媽媽喝了。」雷行雲有點想笑,可是拜多年來面無表情的習慣,從他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波動,只是經輕撥開她被冷汗浸濕了的劉海。
「你看過『仲夏夜之夢』嗎?」她突然問。
「莎士比亞名劇。」他點點頭,心裡有一絲驚異。
還以為她的學識不高,沒想到她居然接觸過莎士比亞的文學。
戴春梨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要是知道可能會氣得再度大哭一場。
「在『仲夏夜之夢』裡,每個糊里糊塗愛上錯誤對象的人,都是遭到頑皮的精靈惡作劇。」她苦笑一聲。「所以愛情是什麼?不過就是在錯誤的時間誤以為愛上對的人,等到魔法解除了,才突然被自己跟對方嚇到:嚇!我怎麼會愛上這個人?!」他知道自己不應該笑的,可是她的口氣苦澀中帶著深深的莫可奈何,說法卻又令人不禁莞爾。
「噗!」他已經盡力忍住了。
她驚覺地抬起頭,眼睛裡佈滿驚惶和退縮。「你在笑嗎?」
「沒有。」他連忙板起臉,嚴肅地道:「喉嚨有點癢,可能是今天晚上沒有喝人參茶的關係。」
「啊。對喔,我忘記幫你泡人參茶了!」她一急,就要從他懷裡掙扎起身。
真是個老實頭,她忘記了每晚泡的人參茶都被他嫌到不行,他連一口也未曾喝過嗎?他又好氣又好笑地暗忖。
唉,這個笨瓜……「晚點再說,現在不忙。」他將她抓回懷裡,皺眉道:「這樣讓人聽了一半就沒了下文,你要我今天晚上睡不著嗎?」咦,這句話怎麼好像有點耳熟?
「噢。」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地點點頭,老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可是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繼續說。」他舒服地將她攬在懷裡,像小男孩滿足地抱住自己的秦迪熊一樣。
戴春梨腦袋總算清醒了一點,小臉悄悄紅了起來,彆扭地試圖將他誘人的懷抱推遠一點。
「那個……男女授受不親,老闆跟員工這樣好像不太好……天哪!十二點半了!你明天還要上班,應該要去休息了!老闆,晚安,你快點去睡吧。」
什麼?這樣就想把他打發走?
雷行雲氣得牙癢癢,英俊臉龐黑了一半,猛然鬆開她。「你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爭相要搶他懷裡的位置,卻被他冰冷的眼光一個個瞪走,他今天難得好心要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卻被她棄如敝屣。
驕傲慣了的雷行雲如何忍得住這口氣?他固執的暴龍脾氣又發作了。
「老闆,我只是……」糟糕,他又生氣了。
「我不管你今天到底為什麼哭得唏哩嘩啦,但是如果你想要保有你家那片天殺的高麗菜田,你最好多用點精神想著該怎麼說服我改變主意。」他站了起來,表情冷硬地道:「還有,我私人投資了一家租書店,老闆是我的朋友,他姓陸,你明天早上九點半以前到忠孝東路的『風起雲湧租書店』報到,從明天開始,你就到那裡去工作。」既然她這麼痛恨、這麼厭惡他的碰觸,那麼他就如了她的意,以後他們會見到面的機會微乎其微,他發誓自己若不是要比十點下班的她早早回家上床,就是要到半夜十二點等她睡著後再回來。
「可是我不是在這裡工作嗎?」完了,離道老闆這次真的氣到要把她趕出去?那她哪還有機會說服他?
她甚至連見他一面都很難了。
想到以後或許再也無法見到他老愛皺眉的英俊容顏,聽見他低沉嚴峻的聲音,戴春梨突然覺得胸口和胃莫名絞痛了起來。
已走到房門邊的高大身形微微一頻,雷行雲回頭瞥了她一眼,本來想惡意地說她已經被掃地出門了,可是目光在接觸到她澄澈又心慌的雙眸時,他的心臟似被重重撞了下。
「我說過,我會給你機會說服我。」他趁自己反侮前拋下一句。「下班自己回家,別指望會有專車接送。」他話說完就走了,戴春梨有些措手不及地望著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腦子一時還無法從亂糟糟的心緒中釐清楚事情。
但是他說下班自己「回家」……「回家,他是說回家。」她心頭一暖,鼻頭感動得濕熱了起來。
家,這裡也是她的家……儘管像在作夢一樣,儘管他可能只是口誤,但是她卻忍不住傻傻地、幸福地笑了起來。
燈光暈黃,她的小臉卻在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