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年底百貨公司打折買的新衣服都還在她的衣櫃裡,吊牌還沒剪呢,她可是勤儉持家的好青年,雖然這幾個月來「室友」三不五時地暗示她可以拿他的信用卡去買想買的衣物飾品,她卻一次也沒將信用卡收下,她知道自己是連拿了他的信用卡,當起情婦的潛能都沒有。
是的,他是「室友」。
從那一天吃完牛肉麵後,她便將他歸類為室友階層,也努力將月光迷幻那一晚,連同之前的每一個晚上的記憶,統統丟到廁所馬桶裡沖掉。
她算了算,已經過了三個月。
這幾個月,都是用原本的手機跟父母報備她一切安好,聯絡完即刻關機,新的手機幾乎是駱炎譽一人專用,專門call她用的。
她無望的覺得那個賣身契永無結束的一天。
因為那個爆奶的小助理深諳嬌羞與柔弱,卻完全不懂事務與辦公行事,所以這個新手機成了駱炎譽隨時打給她,她隨時都得到的標準配備。
任何出乎想像的突發狀況都可能發生,輕則與客戶約錯時間,重則將甲廠商的報價單傳真到乙廠商,或者把未公告的人事變動先行通知該同事,鬧得那個同事與另一個等陞遷的同事翻臉成仇。
反正大大小小的事件多到讓養采衣疲於奔命,而且常常還要一肩扛下,免得禍端擴大。
而她和他都捨不得多苛責小助理一句。
她這幾個星期來,不斷出現小智所說的:有著兩幹件委屈可以說。
尤其還必須面對像剛剛的火爆場面,是怎樣?
駱炎譽冷著一張臉朝她直直走來,那氣勢全秘書室的人都熟悉,又要有一番腥風血雨了。
本來大家才剛發現老闆和養采衣有逐漸磨合的趨勢,沒想到撐不過一個月,兩人的戰爭又開始上演,至今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尤其是老闆的變化奇大,脾氣簡直已經讓除了養采衣之外,無人能接近的暴君程度。
當老闆臭著一張臉飆進辦公室,所有還在喝下午茶的眼尖人士已紛紛前來養采衣桌前報馬。
「采衣……」羽如臉色蒼白,拉住養采衣細瘦的臂膀,提醒還在整理表格的養采衣。
養采衣一抬頭便對上他那看來幾天沒合上的雙眼,也確實,身為他的「室友」,她知道駱子為了宜蘭重新建造的月芽飯店,已經有一個禮拜沒進門了。
但工作壓力是工作壓力,有必要臉那麼臭嗎?她逃都沒地方逃,因為她是秘書室的頭頭。
而且看來他確實也是衝著她來,看他來勢洶洶,她只好迎頭接下,不然只怕是全辦公室的人都要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駱經理,有事嗎?」
「進來!」
毫不隱忍的說完,他便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養采衣深深歎一口氣,將資料存檔,起身走向他的辦公室。
不用瞧都知道,其他同事都露出同情的眼神看著她。
當辦公室的在她身後關上,他便將百葉窗簾用力拉上,然後抓狂地將手上那疊資料全朝她身上丟。
「你他媽的!是你同意陽華的謝先生,這次整個飯店的電梯要讓他做,是不是?」
養采衣本能的閃躲那疊紙張,可惜動作不夠迅速俐落,還是被紙邊掃過,在她頰上劃出小小一道血痕。
她倒吸一口氣,戰鬥的精神整個被挑起。「你當我是你,有權作這種決定嗎?我只是個秘書,駱先生!你哪根筋沒鎖緊,聽見這種爛消息,不去求證也就罷了,你當真來質問我?!」
他瞧見了她臉上那道細細的血痕,心中的怒火更是添足了油,牙關咬得死緊,擠出一串硬邦邦的話。
「是陽華的謝先生親口說的,還是當著我正和片展的李先生面談整個電梯價錢的時候。是誰把他約到工地去的?就是你!」
養采衣心中一陣委屈,但情勢比人強,她知道他怎樣也不會想到這種白癡的安排除了他那個親親小助理外,沒有別人會做,所以他脾氣一來,便拿她開刀,把她罵得狗血淋頭。
「不、是、我。」她無力多說,咬牙瞪著這個眼盲心瞎的男人,答案呼之欲出。
「不是你,還會有誰!?」
對!都是她!她現在極度後悔幾個月前沒在聽完小智的話後速速離職走人。她一雙眼眨也不眨地瞪著他,只差幾秒,她就要在他面前滾下眼淚了。
駱炎譽緊蹙眉頭看著她,萬分想要打自己一拳,他跌坐進椅子裡,將臉埋進手掌間。
養采衣抬起手,將眼角的淚水抹去。
除了第一個月他們度過了平靜的上司、屬下期之後,他脾氣暴躁已三個月了,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能耐挺下去。
「你就不會幫她檢查一下嗎?」
來了,就算知道錯的人是誰,他還是責怪她。
薄薄的汗沁得傷口隱隱作痛,她咬著牙,「聯絡的卷宗沒有經過我這裡,是你直接給皓菲的。」
「那想也應該知道,不可能同一天約兩個承包商去工地啊!」
我當然想得到!問題是,我也不懂為何有人會想不到。
養采衣在心裡回應他的問題,但說不出口、罵不出聲,因為親愛的皓菲有兩千種落淚懺悔的模樣及理由,訴說著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這教她心灰意冷,她投降,她真的想認輸。
他握緊拳頭重敲桌面,直想把近日所有的鳥氣一併發洩,看是要毀掉這個公司或是毀掉自己,整個工程進度嚴重落後,每落後一天他就要承擔追加經費的風險,扯上經費,他就要驚心動魄,小心幾個月前那個相親會要再來一次。
他的母親說到做到,只因她的大兒子幾年前在婚禮上臨陣脫逃,讓她損失一個喜愛到骨子裡的媳婦,這讓她對他這個喜歡遊走花叢的二兒子少了很多耐性及愛心,反正看樣子他花叢裡的花是不可能讓她看上眼,那還不如就讓兒子政策聯姻來得實際些。
除了外憂之外,他知道他的內患來自於眼前這個避他如路人甲的女人,這女人避他三個月了,這讓他像個罹患躁鬱症的人。
「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在教她?」他只能對著她怒吼,前後都四個月了,他沒有看見任何進步的跡象。
「你為何不fire她比較快?」
「你是看不慣她哪裡?我每次一問你,你的建議就是直接fire她,你到底有沒有想辦法把一件你不願意做的事努力做好過?」
「我是沒有這樣的習慣!我要是有這樣的習慣,早早結婚去了!把這件我最不願意的事完成,我也不會淪落到這兒。」
「那你是該把這樣的習慣改過來。」
「你怎麼不去叫你那個親愛小助理把迷糊惹麻煩的習慣改過來?!」
「你到底是對皓菲有什麼偏見?」
「你說什麼?」
他質疑她對待那個小助理的心態?!
Shit!他質疑她對待那個小助理的心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說,你對皓菲有什麼偏見?她一直就是這樣,所以我才需要你教她,她每次都告訴我,你像個好姊姊一樣教她,你竟是天天告訴我fire她!她有錯到必須被fire的地步嗎?」
「她當然沒有錯,都是我的錯,可以嗎?」
「你有沒有從皓菲身上學到該有的態度?你有嗎?」
這蠻人是在說什麼火星話,他不是要她來教他心愛的小助理嗎?為何變成是她要學習小助理的態度?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她吼回去,所有自信在瞬間分崩離析。
原來……原來他是要她來這兒學學人家的溫柔婉約?
「你就是這樣衝動,脾氣火爆!你永遠不懂別把事情推到別人身上去!你知不知道很多時候是你自己要負責……」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阻擋了他還要罵下去的衝動。
「經理,請你不要再罵了……」
何皓菲的身子抖得像落葉一般,看來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才衝進來救養采衣。
「是我的錯,我……是我私下告訴謝先生應該會讓他們承包整個飯店的電梯,因為我看報價單,他們比較低,而且我們之前和他們配合得也很好,所以就……」
養采衣看著何皓菲,所有的難過自動消失無蹤。
她不得不泛起鼻酸,確實是情勢比人強。
是女人都不會把過錯推到何皓菲身上,更何況男人。
她瞭解每個人只要一碰上何皓菲,無論陌生或熟悉,多少總會聊幾句私人瑣事,所以她和那些進進出出的承包商常有些私下的交流,但她單純的幾句安慰話語,聽在一心想拿訂單的承包商耳裡,就變得……很真、很認真。
很認真的以為訂單一定到手。
但要叫何皓菲改掉這樣的性子,簡直像是要太陽打西邊升起一樣,誰也拿她沒辦法,有的人性子就是如此討喜,就是讓人無法苛責,於是苛責她的人就會變成巫婆,變成嫉妒她單純善良的壞女人。
養采衣覺得駱炎譽眼中的自己就是如此,所以每每她建議將何皓菲解雇,她就成了罪人,成了看不慣女人嬌弱的鐵娘子。
不是看不慣她,而是覺得她該去賣賣花、開開與世無爭的咖啡館,要她在駱炎譽手下處理瑣碎繁雜的公文資料、聯絡事宜,並做到盡善盡美,那是緣木求魚!
可是只要她說出稍稍不利何皓菲的話,整個情勢就會變成嫉妒她、看不慣她受寵。
幾個月下來,她知道部門裡有幾個白目到近乎瞎的同事在她背後竊竊私語。
她適應得很好。
不把這些人當一回事。
可是原來連駱炎譽都這樣認為她,她緊咬牙關,幾乎要放棄了。
「皓菲,你出去。」駱炎譽歎口氣,對著進來認罪的淚人兒無力的下令。
光聽他的口氣,養采衣的心就涼了一半。
她要忍受這樣的對待到何時?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她不吃糖可以吧!
「該出去的人是我。」養采衣咬咬牙,轉身,握住辦公室的門把,背對著他,「順便一提,謝謝你這幾個月的幫忙,也許你說得對,我應該去把我不願意的事一一完成或解決。」
「采衣姊……」
「采衣!」
身子嬌弱的淚人兒比男人還要率先衝出去追養采衣,於是男人再度跌坐椅子上。
Shit!今天究竟是什麼鬼日子?!
她沒回來。
駱炎譽在客廳裡走來走去,香煙一根接一根,將養采衣經常掛在嘴邊說煙味將她的房間熏得讓她睡不好覺的話丟到天外去。
這幾個月來他們吵吵鬧鬧不是一次兩次,但今天他在她眼裡看到的心傷讓他如同吞下一顆石頭,梗在喉嚨不上不下。
他煩躁地爬梳一頭短髮。
她會去哪裡?
真的去將她不願意做的事給完成!?
Shit!他今天是在發什麼瘋!?
前陣子聽恬瑄說,陳哲男還是不放棄地打電話到公司找采衣,雖然婚約確定是解除了,可是看來陳哲男並沒有放棄采衣。
而她回去找他?
去結婚?
不不不,采衣不是會吃回頭草的人。
心急如焚,他撥了通電話。
「恬瑄,是我,炎譽。」
尹恬瑄不說話,鼻息聲倒是不小。
駱炎譽一聽,心中的大石稍稍放下。
「她在你那兒?」
「你說誰啊?」尹恬瑄走出客廳,來到小陽台上,把電視留給心不在焉的養采衣。
「別鬧了,我去接她回來。」
尹恬瑄笑了出來,「炎譽,你覺得『她』是『回去』嗎?」
「不然她能去哪裡?」
「呵呵,聽你說得這麼肯定,好像采衣是你逃家的老婆。」
駱炎譽扁扁嘴,「目前這裡是她家。」至少目前是。
尹恬瑄看著客廳裡失魂落魄的養采衣,暗暗歎口氣。駱家男人的魅力,她尹恬瑄不會不知,而她與采衣不同的是,至少當年她在駱炎康面前是真實脆弱的自己,她會哭、會鬧、會叫、會撒潑、會像貓一樣伸出利爪,但采衣不是,她表現得過於堅強,而炎譽竟相信她的堅強。
上次跟養采衣聊天時,她是怎麼說的?我不會讓自己成為他要的那種軟趴趴女人。
所以故意強化自己,殊不知身旁的明眼人不得不為此替養采衣叫苦。
「我的屋子雖小,但是收留采衣這個不到五十公斤的小小女子還綽綽有餘。」尹恬瑄硬著頭皮撐著,無論如何,女人幫定了女人,怎麼可以輕易放人。
這幾個月下來,她不是沒發現他們之間的化學變化,她還偷偷暗示了駱媽媽,說不定她的小兒子會先定下來。
只是礙於養采衣才剛悔婚,總不好開他們倆玩笑,哪知,駱家男人好本事,就是有辦法氣走自己的女人。
駱家的女人?
尹恬瑄的心情突然變得低落,她曾經是,但不再是了,很久以前就不是了,可是為何酸澀的感覺會襲上心頭?
「她像鳥一樣愛飛愛跳愛玩,待不慣你的小鳥巢,你的窩她飛不到三秒就撞牆了。」駱炎譽邊說邊看著陽台上她一手佈置的空中小花園,她像只活潑的小鳥,給自己一個舒服的小窩。
曾幾何時,本來依偎在他懷裡的小鳥要這樣逃開?
「你很瞭解采衣啊,她就像鳥一樣單純開朗,就不知為何會被人氣到這種地步?!」
「她只是鬧情緒,不是生氣。」
「炎譽,你真的看不出來采衣她……」
對,她不是生氣,但是她很難過。
「她怎樣?」他眉頭蹙緊,想起養采衣臉頰上那一道血痕。
不知道她有沒有上藥?
尹恬瑄再歎口氣。
「沒事,我只能說,采衣不在我這兒,你若真要來,接下來她會去哪,連我都不知道了。」
駱炎譽拿著手機,牙關一陣疼痛。
「幫我留住她。」
幫你?
然後讓采衣吃苦?
愛上他們駱家的男人都要吃苦。
她是,采衣也是。
但,不愛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