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療室裡有對夫妻和一個醫生、一名護士,醫生推了推臉上的眼鏡,他在這裡看診五、六年,怎麼都不知道這裡有飛機的飛航範圍?
「我說,恭喜東方先生和東方太太,你懷孕了,已經八周了。」
「太……」病人的丈夫立刻喜形於色。
「醫生,你是不是沒戴老花眼鏡,還是拿錯了病歷?」
老花眼鏡?他才四十七歲,哪需要佩戴老花眼鏡!
「喏,這是超音波,那個像花生米的就是受精卵、是胚胎,看清楚,有照片為證,等下我會讓護士給你一本媽媽手冊。」
「醫生,你確定那不是腫瘤嗎?」有人還是不死心的再問。
「腫瘤?你以為長腫瘤會反胃、會想吃酸的、會很愛睡、會很疲倦嗎?」
「異形腫瘤。」懷疑的人很肯定。
「到底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不然就是醫生拿錯超音波照片,這是前一位太太的。」說話的人語氣更加肯定。
「前……一位太太已經懷孕三十三周了,又不是懷李哪吒,照出來還是花生米。」
「再不然就是後面一位小姐的。」
她還不死心嗎?「你又知道後面那位小姐有懷孕?」
「一定有,不然你不會拿錯。」
「東方太太,我們再照一次超音波,這次有護士、有你先生作證,看是不是我拿錯病歷!」醫生火大了。
三分鐘後——
「不可能!是腫瘤!」
「是胚胎!」
「不可能!我又不能生!」
「是誰說你不能生?」醫生再次推推眼鏡。
「你啊!十年前,你在新竹的醫院,我第一次看診,你就說我沒月經是因為排卵不順,沒有排卵,就沒有月經啊!」病人大聲的控訴起來。
「是,我是那樣說,但我記得當時我也說了,你是因心理壓力,造成排卵不順,還順便要幫你轉到心理咨詢,你卻說不用,反正沒月經是件好事,省掉買衛生棉的麻煩。」醫生卻比她更大聲——至今他都還記得這個病人當時笑得有多開心,直說省下一筆大開銷呢!
「我還是一直都沒月經啊!」
「你都懷孕了,還有月經那就見鬼啦!」
「呃,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好吧!」病人棄械投降,「厲,我懷孕了。」
東方厲摟著妻子離開醫院,他臉上的笑容讓林舞陽很想用力捏扁、捏痛,捏到他再也笑不出來。
是懷孕耶!她連想都沒想過的事!
回到房間,她躺在床上,一路上眉頭皺得簡直像個老婆婆般,自她出院後,她不再半夜離開東方厲的床,隔壁的小房間依然是她的小天地,裡面擺滿她的書、她的衣服和她的文件資料。
東方厲的房裡沒有夫妻的婚紗照,只有一張裱框好的契約書,斗大的字已有點褪色了,但仍很清楚——那是「愛情契約書」。
她原本要燒掉那張紙,可東方厲留下,而且要放在房裡讓她時時看得見,他要慢慢用時間來證明自己的心意。
黃奇升手上的婚姻契約和離婚協議書則被東方厲送進碎紙機裡,他說他絕對不會離婚。
至於害她住院一個多星期的元兇——叔公的遺產,她請徐律師詢問過租地的農家,有意思要買的就買出去,賣掉的錢作為信託基金,不肯買還在租期內的,就過到陽梓安名下,租金給他當資金。
叔公的地是整片山,是山腰、是山腳,她沒興趣研究,聽說若是全部賣掉,以現在的市價來計算,她會擠進億萬富翁的行列。
但她要那麼多錢做什麼?她寧願安分的當個小公務員,至於那些財產,她全都過給陽梓安了。
「難道你二伯他們沒想過要刻你的印鑒以便過戶嗎?」東方厲好奇的問。
「有,但是律師那一關是絕對過不了的。」她取出摔壞的粗框眼鏡,「印章在這裡,沒有眼鏡就等於沒有印鑒。」
粗框的鏡架內側有個不顯眼的刻痕,左、右兩邊各一個,是兩個印鑒,一個名字是陽梓嫣,一個是林舞陽,兩個大小不同,刻法也不同,鏤空的名字和一般的印章使用相反的雕刻,的確顛覆一般人的想像。
她放不下這副粗框眼鏡,因為它是叔公送她的禮物,也是守護叔公遺產的鑰匙。
「厲,預產期是幾月?」糟糕,她又想睡了。
東方厲端著熱牛奶走進房裡,「醫生說是七月,你不要硬撐,想睡就睡。」
「七月,好熱。」她哀怨的歎氣,把牛奶一鼓作氣的喝光。
「不會,你的病房裡一定會有冷氣開整天。」
「我是高齡產婦耶!你就不能體諒我一點嗎?居然還送這種禮物給我。」
「你又還沒三十歲,哪算是高齡產婦啊?」他笑她的自尋煩惱。
「等我生產時,就滿三十了。」
他將她靠在自己的懷裡,大掌覆蓋在她的小腹上,「希望是個和你一樣的女兒,佑佑想要一個妹妹。」
「佑佑怎麼知道我懷孕了?」懷孕的是她,又不是那個一年連跳三、四級的小孩。
唉!這種事就只有你自己不知道。「這個不重要,佑佑說,妹妹最好長得像媽咪。」
「我又不漂亮。」
「但是你很耐看啊!愈看愈討人喜歡,怎麼也看不膩。」
「嘖,你該不會是背著我做了什麼壞事吧?居然說這種甜言蜜語。」
「親愛的,我以前跟你搭訕,也曾說過甜言蜜語,是你不賞臉耶!」
「有嗎?我長這麼大,還沒被搭訕過耶!」
他輕輕歎息,他老婆是遲鈍,還是聰明?這種事她還真的沒記在心上,他可以確定自己真是出師不利。
「好吧!可以給我一點提示嗎?」
「徵婚啟事,PUB,傑生。」三個提示,夠多了。
「啊!你是傑生?」
「我是傑生。」
「不像!」
「是真的不像,還是你根本沒注意長相?」他突然想起唐雅君曾說過,就算林舞陽嫁給殺人犯或是乞丐,她也不意外。
「呃,沒注意長相。」她自首,「人嘛!就一個嘴巴、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兩個耳朵,長得還不是差不多。」
所以,她壓根不在乎他長得是圓、是扁?難怪她從來不會看著他臉紅。
「你不是說,留長髮是要許願?醫院把它剪掉,你不心疼嗎?」摸著她已留到肩下的黑髮,她曾說懶得剪,就讓它留,這次不許願了。
「我的願望已經實現,頭髮已經不重要了。」
「是什麼願望?」
「我希望有人願意真的愛我,不是海枯石爛、不是天長地久的那種,而是一生就一個的愛情,還有親情,我很貪心。」
「陽,我愛你。」
「我也是。」這次不是感謝,而是一樣的愛情。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