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暖洋洋鋪灑一地,只照不進她方寸之地。
再也回不去了——茫然想,心裡黑暗得要撕裂開來。
到底,還要她怎麼樣呢——
從很久很久之前就是這樣,嘲笑著踩爛她所有渴望,從不猶豫地揮開她的手,永遠看不到她的哭泣。
所以不渴望了,不伸手了,越躲越遠,娘不在了,索性離開,一步一步永遠在退,好不容易退到肯抓著她的手的人身邊,但是原來,還是不成嗎——
幸福這種事,她是注定得不到的嗎?
千秋堂內的對話還在繼續。
男子嗆住:「咳,原來,這個的破綻在這裡。」
「不過你的臉倒真是和女人一樣嫩啊。」溫良玉邪肆地摸摸下巴,「雖然我不喜歡男人,不過摸你兩下也不算吃虧。這也是我剛開始沒有完全肯定的原因。」
「咳咳咳咳咳咳——」嗆死。
溫良玉悠悠然拿過茶杯。
「溫寨主——」微微歎息,雲起——現在應該說,雲縱修往門邊看了一眼,「她走了。」
「你那種臉色是擺給誰看?」嗤笑一聲,「覺得心痛了?還不是照樣騙得她團團轉?假扮女人都做得出來——別跟我說什麼不得已,那種話只能拿去騙你自己心安。」
雲縱修也不反駁,只臉色變了變,低聲道:「我知道這些只是借口。前陣子,京裡有消息傳來,說有人在暗中收集爹的證據,據聞還不止一派人馬,那些東西若真砸下來——」
溫良玉似笑非笑地打斷:「滿門抄斬都夠了吧?」
雲縱修沉默一刻,點頭,「官場形勢不是一兩句說得清楚,總之,唯一的生路就是在那些東西到達今上案頭之前,將功贖罪。祁連山是最好的踏板,我朝尚武,沒有什麼功勞能大得過軍功。」
「所以啊,」溫良玉彈了一下指,「再犧牲一個以為早就死掉的異母妹妹,就更加是理所當然了吧。」
「……我不是故意找上霏兒的,那天見到她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去查過了,才知她竟是活著,還入了千秋寨。」雲縱修乾澀地道,「祁連山裡寨連寨,我們的兵力不足,不敢擅入。查探下來,只有千秋寨的人員防備最弱,主要是靠著古怪的陣法禦敵。只要拿到陣圖,想攻下應該就不難了。但是——」
他霍然抬頭,聲音堅定:「我承認利用了她,故意讓她抓上山來,但我不想傷她,更從來沒想要她的命!陣圖昨夜我已傳了出去,若不是想回來帶她走,也不會被逮個正著。」
「真可惜呢。」唇角彎出遺憾的弧度,溫良玉笑瞇瞇地道,「宣桑已經被她的無情哥哥傷透了心,現在正不知躲在哪個角落裡咬著手指哭呢,你說得再動聽,我也不會轉告的。」
不想傷她——多麼好聽啊,什麼都做盡了,冷刀放出了,算計使完了,人心冷透了,最後說,不想傷?官家的人都是這麼不要臉的嗎?
宣桑笨蛋,幸好你沒聽到,不過前面那些就夠你難過好一陣子了吧?溫良玉滿意地摸摸下巴,雖然過程差強人意,不過這事過去,那笨蛋就完完全全是他一個人的了,嗯,只是想像一下感覺就很不錯。
「霏兒會原諒的,我雲家上下六十幾口性命,霏兒會諒解,她自小心地就——」
「自小就是個笨蛋,對吧。」溫良玉打斷他,「所以聽說你會被『嫁到』尚書府去,她笨笨的就信了,往日的恩怨一點也沒有去計較,就留了你下來,給你機會教她什麼叫做傷害,毫無防備等你打碎她最後一點白癡希冀,我只是不明白——」
青年的眸光慢慢結成了冰,反耀著薄刃一般的利光,「你為什麼還不從祁連山上跳下去?怎麼還有臉在這裡,認為自己的行為值得原諒?你雲家的性命和她有什麼關係?雲大公子,你莫非忘了,當初宣桑是逃出來的?你們逼得她不得不放棄,切斷和你們的聯繫,現在究竟有什麼權利要她為你們背叛我?你信奉的那個朝廷的政令,有哪一條這麼規定了?」
雲縱修被問得站立不住,退了兩步,臉色變得蒼白。
他知道這人沒有說錯,他們雲家對霏兒確實只有虧欠,當初是,現在也是,當初是年幼不懂事,現在是別無選擇,然而不管有多少理由,事實是擺在這裡的,不是「不得已」三個字就可一筆抹過。他知道那是怎樣的傷害,但沒有退路。
說她會原諒,不過是安慰自己的話而已——明知道不現實,他們沒對她有過任何好處,憑什麼要求她無條件無怨言犧牲。
「我——」別過了眼去,輕輕道,「不必寨主說,我自己也覺得不恥。只是我身為長兄,這擔子不能不擔。」
溫良玉默不作聲,過了好一會,忽然站了起來,語意淡淡:「以後,宣桑就只是千秋寨的人了,明白?」
「寨主任由她在門外偷聽,不就是為的這個嗎?」雲縱修苦笑,「雖然是為了接她而回來的,但現在什麼都揭穿了,我還沒天真到以為,她還肯回去雲家。」
溫良玉隨意地點了一下頭,一邊向門邊走去,「這就好。接下來幾天,還麻煩雲公子在這裡做一做客,等這件事了了,再請下山。」
雲縱修遲疑了一下,「不過——」
「我不會用你為質,」溫良玉接下他欲言又止的話,「你想說,這是沒用的吧。」
溫良玉的眼神恢復了慵懶,打開緊閉的門扉,陽光灑落進來,他回頭,挑眉一笑,「其實,你也不算太差,如果——不是被拖累得這麼慘的話。」
為了那樣一群沒用愚蠢的家人,明知失敗是什麼下場,不會有人顧慮他,卻還是甘為棋子。為一些重要的人,傷害另一個重要的人,自己往自己心裡劃上永不會癒合的傷。一步一步,算計的是別人,最後困死的卻是自己。
退不得,進不得。
——宣桑,原來雲家還有一個和你差不多的笨蛋呢。這次的痛,你總算不是挨得冤枉到底。
一笑,拂袖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