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自己應該想什麼,卻是心底空空落落,像是飄浮在湖面上一朵毫無憑藉的翠綠浮萍,不知該飄往哪兒去。
是,她是在庸人自擾,她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他如何?
她也不能要求公予待她如何?可是她的心就是不踏實,不舒服,不快活……也許她最盼望的是他同自己說些什麼,像船有了錨,可以將她浮動不安、焦躁慌亂的心給穩穩安定下來。
「唉……」她歎了一口氣,煩惱道:「風尋暖,你怎麼會把自己摘到這麼混亂的地步?」
再也無心其他,她就這樣呈發呆狀態地度過了上午,中午也是呆呆地被阿香給拖去吃午飯,呆呆地端著一大碗麵條慢慢吃著,再呆呆地回到鋪裡繼續磨那根已經快被磨穿了的木頭。
直到下工了,她還是呆呆地跟著師傅學徒們魚貫走出,直到被一個身著粉紅緞子衫的少女攔下。
「喂!」
風尋暖呆呆抬頭,渙散的瞳眸瞬間聚焦——咦?
「我要跟你談談。」孟挽君揚著下巴,嬌滴滴地道。
「談什麼?」她回過神來。
「恪哥哥。」
她心一緊,隨即抿唇笑了。「哦?」
見她氣定神閒的模樣,本想著要興師問罪的孟挽君反倒有些躊躇了。
「嬤嬤說你對恪哥哥有企圖!」她趕緊拉進權威人物為自己站台。
邢嬤嬤?
風尋暖心下瞬間瞭然。「是邢嬤嬤鼓動你來找我『談』的?」
「對。」孟挽君理直氣壯了起來。「我是將來要和恪哥哥成親的人,所以我最有權利來找你談判!」
「好呀,那就來談吧。」她點點頭,索性在一旁欄杆上坐了下來,笑瞇咪的問:「要談什麼?」
「談……」孟挽君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結巴了一下,隨即昂首道:「你該離開邢家的事!」
「為什麼我得離開邢家?」
「因為你圖謀不軌呀!」
真是老吹老調老掉牙了,就不能換一句新的詞?
風尋暖沒好氣地望著她,「噯,小姑娘,我說你就這麼喜歡當別人的打手、爛頭蟀嗎?」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可知邢嬤嬤只是為了一時意氣之爭,這才千方百計想把我攆出邢家,可我是正大光明應徵進邢家當學徒的,只要公子沒開口遣我走,我就有理由有資格有權利繼續待在這兒學藝。」她口條俐落地道。
孟挽君眨了眨眼,小嘴微張,想不出什麼駁斥的話來,只得撓撓頭。「這話聽超來也沒錯。」
風尋暖看著她,突然噗地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麼?是在笑我嗎?」孟挽君抬眼恰巧瞥見她的笑容,登時大發嬌嗔,跳腳道:「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我這輩子最痛恨人家瞅著我笑了,好像我說了什麼蠢話似的!」
「哎喲!對不住,因為我發現你實在太可愛了,所以忍不住嘛。」她趕緊安慰道,嘴角笑意蕩漾難禁。
「哼!」孟挽君小嘴翹得高高的,埋怨地瞪了她一眼。「本小姐這次就原諒你,可下不為例哦!」
「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她趕緊藏住笑容,伸出手宣誓。
原以為大公子這位挽君表妹是個氣焰高張、驕氣凌人的嬌嬌女,可沒想到嬌是嬌了點,卻是恁般天真單純得有趣。
這麼一照面之下,風尋暖心頭那點殘存的酸溜溜醋意,登時煙消雲散了。
邢嬤嬤怎麼會以為唆使這樣的小姑娘來充當打手,就可以把她逼出邢家?
她老人家究竟是太瞧不起她的智能?還是對自己的心計太有信心了?
「喂,你還沒回答我,你會和我搶恪哥哥嗎?」
搶?風尋暖一時失笑。
「為什麼要搶來搶去的?你的恪哥哥是東西嗎?如果『你的』恪哥哥喜歡你,我就算用盡吃奶力氣也搶不贏;倘若『我的』
大公子喜歡的是我,那就算你使盡渾身解數也奪不走,對吧?」
「呃……」孟挽君有點腦袋打結。
「更何況……」風尋暖苦笑了一下。「若他喜歡的不是你也不是我,那又該當如何?就算我們伸手去拉去拖去拽去搶,他就會變成我們的所有物了嗎?」
孟挽君眨眨眼睛,看著她落寞的笑容,不禁有些吶吶地問道:「你在傷心嗎?」
「不,我哪來的資格和機會傷心?」她澀澀地道。
當初她是為了他的雕工而來,可如今教她失神惆悵卻是他本身……然而是幾時,她對他的牽掛已經遠遠勝過了拜師學藝、好為公主制轎的理想和堅持?
「你……不要難過啦,恪哥哥的確是根愣不隆咚的大木頭,半點也不知情識趣……」孟挽君也同她訴起苦來,「像這次我明明是為了他逃婚來的,可他居然說要叫我爹把我帶回去,屋子連躲都不讓借躲,虧他還是我表哥哩!哼!」
儘管愁腸百轉,風尋暖還是不由自主被她的話給逗笑了。
「是啊,他就是根大木頭,可我偏偏就喜歡上他的敦厚樸實和不解風情,」她心有慼慼焉地歎了口氣。「雖然我可能在近期之內必須去檢查一下眼睛。」
「哈哈哈……」孟挽君大笑了起來。
她也想跟著笑,只是嘴角才微微牽動,心卻揪扯得細細的疼。
「可話說回來,恪哥哥要不是這麼善良這麼好心腸,當年又怎麼會吃了仲哥哥的悶虧?」
「仲哥哥是誰?」
「你不知道仲哥哥?」孟挽君突然四處張望了一下,神秘兮兮地湊近她耳邊,「其實呀,這些年府裡的人都不愛提起仲哥哥,因為仲哥哥是個大壞蛋……」
風尋暖睜大了雙眼。
「仲哥哥是邢家行二,也就是恪哥哥唯一的親弟,但是他不務正業游手好閒,當年還做了很多邢家祖訓不容的壞事,恪哥哥一再替他收拾善後,也一再心軟被他利用,直到有一天……」
「有一天?有一天怎樣?」風尋暖情急迫問。
「有一天,仲哥哥竟然偷了象徵著邢家精神、代代相傳的那一套『千年玄鐵天工刀』,還賣給了當年邢家的死對頭。」孟挽君想起此事,依舊義憤填膺不已。
「那次恪哥哥終於大發雷霆,把仲哥哥給趕了出去。兩年了,聽說仲哥哥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原來邢家還有這等秘串……大公子這般好性情的人,居然會怒而將親弟逐出家門,可見那位二公子有多麼卑鄙無恥下流惡劣惹人厭了!
而且他心裡應該比誰都要難過吧?
遭受不肖的親弟背叛,那滋味肯定像被人從背後狠狠捅了一刀。
「居然連自己家裡的祖傳刀具都可以偷出去賣,還賣給死對頭?」她越想越火大,咬牙切齒打抱不平道:「像那種人間敗類哪有顏面再回自家門?不回也好,要給我撞見,保證見一次扁一次!」
「這點你倒是跟嬤嬤有志一同。」兩人都同樣暴戾。
一提起邢嬤嬤,風尋暖一怔,不由得又苦笑連連。
「唉,不過你說這些男人到底是哪兒有問題,怎麼都這麼麻煩呀?」孟挽君笑完了之後,也是苦惱難平。「仲哥哥根本上就是個爛人,而恪哥哥人好,卻又是個不解風情的大笨蛋……像平家那個壞傢伙就更不用提了,哼,是我的未婚夫又怎麼了?老愛捉弄我,鬼才嫁給他呢!」
風尋暖注意到了她每每提到那個「可惡的壞傢伙」時,語氣裡那氣急敗壞卻又愛嬌嗔惱的小女兒態,笑意不禁浮上眼底。
「他真那麼壞?」她抿著唇兒笑問。
「豈止壞?而是壞——得不得了!」孟挽君忍不住雙手大大地比畫。「哼,尤其他家裡一大堆妖裡妖氣的丫鬟,成天追在他身邊少爺長少爺短的,我看他每天笑瞇瞇的,可樂得很哪。」
小妮子沒有自覺,她口中那濃濃的醋意足足可以釀下幾大缸子醋了!
風尋暖忍不住又笑了,雙眸滿富興味地瞅著她。
人家說「錯把他鄉當自鄉」,她卻是「錯把良人當狼人」。
原來呀,喜歡一個人也是會被自己一時給搞錯弄錯認錯的。
除非此時,有人能從旁推上一把,否則當事人恐怕依然身在迷霧中,久久無法弄清自己真正的心意。
她心兒一動,喜上眉梢,自語喃喃:「對啊,雖然不知道大公子對我的心意如何,可既然我自個兒在這裡胡猜亂想半天也無濟於事,那還不如直接向大公子問個分明。」
若是他待她真有情,一番計較之下,自然會雲開月自明;倘若他待她真無心,那麼她也能趁早做心理準備……「挽君小姐,謝謝你。」她一把緊握住還在狀況外的孟挽君的手,真心誠意地道。
「呃?啊,不客氣。」孟挽君受寵若驚地看著她,隨即茫然的問:「可你幹嘛謝我?」
「我要謝謝你教會我『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道理。」她嫣然一笑。
啥?她孟挽君居然也有好為人師的一天呀?
「原來如此,」她不禁洋洋得意,揮了揮手道:「小意思、小意思!往後還有什麼不懂的,儘管找我討教便是,你雖然是我的情敵,可我是不會那麼小心眼不教你的啦!」
「是——」風尋暖煞有介事地鞠了個躬,其實是笑彎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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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風尋暖拎了兩瓶竹葉青和一包燒滷菜,笑容滿面地來敲他的門。
「暖兒?」一開門,邢恪英俊臉龐驀然湧現驚喜的紅暈。
「可不正是我嗎?」她滿臉堆歡,笑容可掬。「大公子,打從你病好了之後,暖兒都還沒好好為你慶賀一番呢。來來來,今兒就讓我們來個不醉不歸吧!」
為慶祝病好,所以要喝酒?
他訝然地接過她手上那兩瓶子沉甸甸的酒,難掩一絲疑惑。
風尋暖自動自發將大包燒滷菜擱在花几上,打開桑皮紙,裡頭是兩隻香噴噴油亮亮的燒鵝腿和片得細薄的醬牛肉,回過頭來,笑嘻嘻地開口。
「知道公子病剛好,喝不得那些燥熱的黃酒,所以特地買了『福記酒莊』的頂級竹葉青來,是再適合公子喝不過了。」
「暖兒,你真好,為我考慮得周詳,只是我素來不慣喝酒……」邢恪有些遲疑。
「沒事,這竹葉青可不同於外頭一般的酒,公子,你儘管放一百二十萬個心好了!」她笑語清脆,如數家珍的道:「它可是上好的藥酒,以汾酒為底,輔以竹葉、梔子、檀香、公丁香、廣木香、砂仁、陳皮、當歸等十二種名貴藥材加冰糖浸放配製而成,酒意金黃微綠,酒味綿甜微苦又帶藥材芳香,而且具有養血、化痰、潤阡、順氣、降火、解毒、健身等功效呢!」
「暖兒真厲害,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的?」他聽得入神,隨即一臉欽敬佩服地看著她。
「我自小在梅龍鎮上遛達閒逛大的,什麼吃喝玩樂的玩意兒最少也涉獵上三分……」她自懷裡變戲法似的摸出兩隻白玉杯,嫣然一笑。「如同飲這汾酒釀成的竹葉青。須得以羊脂白玉杯方能相映成趣,顯稱出其味兒,正所謂『玉碗盛來琥珀光』呀!」
「你連杯子也自備了?」他聽得直笑,又是驚異又是讚歎。
「那可不?這才叫生活情趣嘛。」她將金黃微綠的酒斟入雪白如脂的玉杯中,果然清甜酒香四溢,酒色與玉色鮮亮對映,風情別具。「來,暖兒先敬大公子一杯!」
見她興致這麼好,邢恪心頭一熱,也和順地依言執杯和她對飲了一記。
竹葉青果然非同俗酒,一入喉,清涼芬芳融和著淡淡藥香滑人胸腹問,旋即蒸騰起淡淡暖熱氣息,卻半點也不嗆口。
「嗯,好酒。」他微笑了起來,眸光閃閃地望著她。「暖兒推薦的果然是難得的佳釀。」
「那就再來一杯吧。」她笑吟吟地再幫他斟了一杯。
「呃……」他卻情不過,只得再一仰而盡。
「哇,好酒量,再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