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答錄機……顏米琳聽著話筒傳來好友活潑的錄音,一顆心蕩到了谷底,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唉……」
冰心真的打算跟她絕交了吧?
最近打手機給她,不接也不回,傳送的簡訊也石沉大海,打電話到她家裡,每次都是答錄機,想找她真的比登天還難。
為了嚴聿然,冰心做得真絕,可見得她真的氣壞了,也是真的很愛嚴聿然。
也對,把自己從小到大唯一喜歡的對象介紹給好朋友,然後這個好朋友居然愛的不是她喜歡的人,若換作是冰心,顏米琳也不能夠原諒這個好友。
可是……她不想失去冰心這個好朋友,所以她還是鍥而不捨,每天都固定打一次電話,也許冰心一時心軟,就會接了。
今天,她照例在答錄機裡留言:「冰心,我是小米,好久沒聽到你的聲音了,我好想念你。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呢?別生氣了好不好?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我從來沒提過,可是我想告訴你,你想聽嗎?如果想,回個電話給我吧。就這樣,拜──」
「什麼秘密?!」
電話突然被接起,這一次是貨真價實的於冰心的聲音了。
「冰心……」一聽到好友久違的聲音,顏米琳鼻子酸酸的,好想哭。
「不要吊我胃口,快點說。」她還沒原諒這個臭小米呢,只是不像之前那麼氣了,因為最近嚴聿然好多了,不再每天像個行屍走肉,也跟她談了很多。
「可是……」她吸吸鼻子,眼淚滴滴答答地落下。「可是這個秘密說來話長,電話裡講不清楚啊。而且……而且有一個人,我也想讓你看看他……他是這個秘密的主角,不看……不看你會後悔。」
於冰心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
和小米認識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她當然知道這意思就是要她出來見面。好吧,「秘密」是很誘人的兩個字,她就姑且答應。
當晚,一碰面,顏米琳什麼都沒說,就給好友一個笑容。
於冰心噘著嘴,反應冷淡,還哼地一聲別過頭去,賞給她一個軟釘子。
顏米琳不以為意,伸手勾住她手臂,就像從前那樣。「走吧。」
她們約在以前最愛去的一家小餐館,幾乎每個禮拜都會去個一、兩次,連老闆娘、服務生都熟得不得了。
可是就是太熟了,才剛進店裡,帶位的服務生莉莉劈頭就問:「欸,今天聿然哥沒來喔?在忙啊?」
兩個女人同時僵了下,最後由顏米琳代為回答。「嗯,在忙。」
「那就是兩位嘍?」
「呃……三位。」顏米琳用右手比了個「三」。
入座後,於冰心張望了下,沒看見第三個人,遂問:「不是要讓我見一個人嗎?啊人勒?」
「等等嘛,先別急。」顏米琳先點完三人份的餐點,吸了口氣又吐出來,知道好友沒啥耐性,她很快地把話題切入重點。「冰心,從認識你到現在,我隱瞞你的,就這件事而已。」
瞞她耶,不得了了。於冰心故作冷靜地豎起耳朵,準備仔細聆聽。
「從前,你不是最愛問我為什麼都不交男朋友嗎?我說沒興趣,其實是下意識地在等待某個人,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再出現,就盲目地等著,這個人曾經讓我充滿少女情懷,但又狠狠把它打碎,我對他的感覺真的好矛盾……」說到這裡,她淡淡悠悠地笑了,總算承認自己一直在等誰。
於冰心聽出興趣來了。「到底是誰?跟嚴聿然分手,是因為他?」
「嗯,是他。說起來很複雜,我跟他其實國小就認識了……」顏米琳雙眼矇矓,回憶起以前,好像落入時空的漩渦,把她和孫兆鈞的愛恨糾葛一次都說出來,算是給冰心,也是給自己的一個交代。
「什麼?不會吧?太扯了,在演偶像劇喔?什麼十年前十年後,誇張耶!離譜喔!」於冰心聽得入迷,不斷夾雜著驚歎、驚呼。
原來這個第三者,不是單純的第三者……應該說,嚴聿然才是第三者吧?是她多事介紹兩個好朋友認識交往,所以今天才會發生這些事。
「想見見他嗎?」顏米琳紅著臉,害羞地問。
「廢話,啊人勒?」於冰心呿了一聲。讓好友魂牽夢縈的好傢伙,她當然要瞧瞧啊!
顏米琳朝窗外對街站立等待許久的人招招手,臉上的甜蜜笑意,是於冰心從來沒見過的。
唉……可憐的嚴聿然,小米和他在一起時,好像沒見她這麼甜滋滋地笑過,也沒見過她流露這麼小女人、嬌柔的神情,輸了啦輸了啦!
孫兆鈞從一開始就在對街Standby,終於見到常被顏米琳掛在嘴邊的「冰心」的廬山真面目,誇張的黑人爆炸頭,充滿龐克風格的黑色煙熏妝……超級勁爆,和顏米琳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類型。
接收到來自她的召喚後,孫兆鈞小跑步地越過街道,直接進入店內,筆直走向她們這一桌。
「嗨。」他微笑打招呼。
哼!沒有嚴聿然好看嘛!但既然是好友心心唸唸了這麼久的傢伙,就算他及格了。於冰心點點頭,回道:「嗨,坐吧。」
「你等很久了?」顏米琳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果然,有點冰。
「還好,一下子而已。」他在對街一直看著她們說話,時間好像一下子就過去了,不覺得久。
「熱奶茶先給你喝,免得感冒了。」
「感冒了你就會照顧我啦!」
「少烏鴉嘴啦!你以為感冒很好玩喔?」
「哈……」
於冰心在對面默默看著他們打情罵俏,她知道,嚴聿然是無法讓小米臉紅嬌笑的,無法讓小米真正墜入愛河,小米跟這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才是真正的小米。而這兩個人,這麼多年來一直在世界上的某一處等待彼此,直到現在,才是一個完整的圓吧!
得到冰心的諒解過後,顏米琳總算覺得沒那麼自責了,最起碼親密好友不怪她了,當然,最終她還是希望能夠得到聿然的諒解。
就在上次和於冰心相約吃飯後的半個月,這天,顏米琳正要下班,剛好手機傳來一封新的簡訊,她低頭一瞧,發訊者的名字令她一怔。
是聿然……她連忙按下閱讀鍵──
祝你幸福。
內容只有短短四個字,她卻直直盯著那些字,眼淚撲簌簌地流個不停。當下,她抓著包包和手機就往外衝,來到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她滿臉的淚,引來路人的好奇注目,但她管不了太多,直奔向美語中心。
「兆鈞……嗚嗚……」
孫兆鈞剛好沒課,正坐在會客室翻英文教學雜誌,一陣風突然席捲而來,整個撲在他身上,教他措手不及。
鼻端傳來的熟悉氣息,讓他放軟僵硬的身軀,也察覺到她的肩膀不斷因情緒而上下起伏,伴隨著他肩上傳來的濕熱,她在哭。
「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去打爆他的眼睛。」他揉揉她的後腦勺,安撫她激動的情緒。
「不、不是啦……沒有人欺負我……」顏米琳把手機亮在他眼前,哭哭啼啼地說:「你看……我是因為看到這個我才哭的,不是難過,不是傷心,是很高興,高興到忍不住哭。」
「祝你幸福……嚴聿然。」視線從手機螢幕轉到她臉上,他的眸中滿是溫柔寵溺。「真好,得到他的祝福。」
「一定是冰心說的,所以聿然才會傳這封簡訊來。我真的覺得好對不起他,可是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他……」她接過孫兆鈞遞來的面紙,抹掉眼淚後,又用力擤鼻涕,完全沒形象可言。
「他傳簡訊來,就代表原諒你了啊。而且你不是說過,冰心有多喜歡他嗎?與其大哭,不如一起祈禱他們能夠開花結果吧,傻瓜。」
「嗯,我會叫冰心勇敢一點,好好守住他,要不哪一天聿然又遇到像我這樣的壞女生,又要受傷一次。」好,決定了,過兩天約冰心吃飯。
「好吧,那……壞女生,你今天晚上想吃什麼?」情緒轉換得還真快啊。他笑笑地抱著她,感受軟玉溫香在懷的美好滋味。
「我想吃……」她轉了轉眼珠,突然斜眼瞪他。
「想吃我?抱歉喔,本人不給吃。」他抬高下巴,跩得可以。
「哼!我偏要吃。」顏米琳不服氣,雙手捧住他兩頰,香唇湊上,親他個結結實實。
本來只是想輕吻一下,誰知道他不滿意,大手牢牢按住她後腦,讓她無處可逃,更加深這個吻,將她探索地徹徹底底,毫無保留。
直到她快喘不過氣,雙眼矇矓頭發暈,他才鬆手,笑得一臉得意。「誰吃誰還不知道呢!」
「色狼!」她把羞紅的臉埋進他頸窩,免得被他笑話。
「到底要吃什麼啊?」
「吃……義大利肉醬面啊,是誰說他在美國的時候煮得一手好菜,可是我都沒吃過耶!」老是唬哢她,過分。
「好。」他彈指道:「今天本大爺親自下廚,餵飽你這個愛哭鬼。」
「誰愛哭啊?胡說八道!」敢取笑她?顏米琳毫不客氣地往他腰際使勁一擰,痛得他哇哇叫。
祝你幸福……她會一直、一直幸福下去的。謝謝你,嚴聿然。
孫家。
孫兆鈞正在廚房裡忙著煮義大利面,旁邊則是小助手顏米琳,她幫忙洗洗菜、跑腿拿冰箱裡的食材,順便學學他拿手的義大利面。
小小的廚房裡,兩個人穿著一模一樣的圍裙,她還綁上了和圍裙同系列的頭巾,看起來似乎很專業。她貌似很忙,但實際上卻是越幫越忙,孫兆鈞嫌她礙手礙腳,乾脆叫她在旁邊站好,用眼睛欣賞即可。
「我可以幫忙啊!」她張大無辜的眼,毛遂自薦。
「算了吧?切個菜都差點切到手,我可不想吃鮮血做成的肉醬面,很噁心耶!」他毫不留情地批道。
「你才惡吧?講得跟真的一樣。」她都快吐了。
「這樣下去還得了,你這個對家事一竅不通的傢伙,看來往後我有得忙了,唉,我真命苦……」他拿著鍋鏟,一臉糾結、好不憂鬱的模樣,逗得她哈哈大笑。
這時,門鈴突然大鳴大放──
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誰啊?」顏米琳和孫兆鈞面面相覷。
顏米琳自告奮勇地說:「我去開門好了。」
「嗯,交給你了。」瓦斯爐上兩邊都在進行,他忙得分不開身。
顏米琳小跑步去開門,但門一開,眼前艷麗、渾身燃燒著熊熊怒火的大美人,那熟悉的輪廓,教她一時愣住。
她……是……汪心恬?
為何她會在這裡?汪心恬瞪視著顏米琳,手裡緊緊握著一把鑰匙,尖銳的鑰匙齒痕因用力而陷入她掌心,她卻不覺得痛,所有的痛覺都被憤怒給抹平了。
原來──這就是幾個月來,孫兆鈞對她不聞不問的原因?就為了顏米琳?這個化成灰她都認得的百年情敵!
他說要去參加同學會的那天,她等了好久,他都沒有回來,打電話也是關機狀態,找不到人,她又氣又急,先是把滿桌子菜全掃進垃圾桶裡,接著把碗盤砸個稀爛,藉以發洩心頭之恨,也是故意想讓他回家之後看見了,明白她有多生氣。
她故意不主動出現、不主動聯絡,就是等待著他的反應。
可是,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時間久到已經超越她能夠忍耐的極限了,她受不了也不想再等了,所以親自找上門來。
當她像往常一樣,拿出自己複製的備份鑰匙開門,卻發現門鎖竟然換了。那扇始終打不開的門彷彿在嘲笑她,她氣急敗壞,狂按門鈴,誰知道前來開門的居然會是個女人!還是顏米琳!
為了顏米琳,他把鎖給換了?!
「兆鈞呢?」汪心恬一開口就是女王般的氣勢。
「在……裡面。」顏米琳被她的氣勢所震懾,愣愣地招供。
汪心恬越過她,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姿態登門入室,劈頭便怒道:「孫兆鈞!孫兆鈞!你出來,我有話要問你!」
孫兆鈞聽到她的聲音,自廚房走出來,緊繃的俊臉上沒半絲笑意,尤其當他看見顏米琳失神地站在大門邊,眼色一沉,更冷。
「你怎麼來了?」
「為什麼我不能來?」她哼了一聲,故意走上前去,一把勾住他的手臂,愛嬌地道:「你說!為什麼你給我的鑰匙不能用了?」
什麼時候變成他給她的了?
「找我有事嗎?」他推開她不斷纏上來的柔軟身軀,語調冷漠。
汪心恬也不以為意。她斜瞥了一眼,發現門邊呆站的小可憐始終沒轉過身來,所以沒看見他推拒的舉動,她更加大膽,故意加油添醋地說:「沒事,就跟平常一樣,閒著就過來看看。上次我幫你換的床單,你還喜歡嗎?衣櫃裡有幾件新買的內褲,穿起來應該合身吧?我想你應該喜歡那種低調的樣式,就多買了幾件。上次我鹵的牛腱還有嗎?看你這麼愛吃,我特地多弄了一些冰起來呢!」
孫兆鈞冷冷地盯著她,也不出聲,黑眸寫上警告。
對她一再地縱容,總有飽和的時候。以前,他念在大家從小一起長大,也念在汪叔的面子上,他不跟她起爭執,只是默默地拉開距離,她很驕傲、愛面子,他已經盡量忍著,如果心恬聰明的話,就該適可而止。
站在門邊的顏米琳整個人彷彿被下了定身咒,她無法轉身、不能動彈,耳邊聽著汪心恬吐出曖昧的話語,言詞中的佔有與宣示是那麼明顯,明顯得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幫他換床單?
幫他買內褲?
幫他煮吃的?
如果關係不夠親密,能做到這樣的地步嗎?他的房間,她甚至還沒有踏進過一步,但床單卻是汪心恬換的,衣櫃裡有些什麼東西,他缺了什麼,也是汪心恬替他補足的,連他愛吃什麼,汪心恬都瞭若指掌……
而他呢?如果他真的對汪心恬無意,會容忍她侵犯自己的生活這麼多、這麼深嗎?
他和她……到底誰在說謊?顏米琳分不清楚,只覺得胸口緊繃得難受,多年前只能遠遠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的那一幕,此刻又浮現腦海。她又再次感覺,她是他們之間的第三者。
經過這麼多年,她最終還是只能遠遠看著嗎?
是誰說喜歡她,願意守護她一生呢?只對她說嗎?還是不限額度地釋放名額?
忽然之間,在他的屋子裡,顏米琳覺得好擁擠,自己的存在好多餘,她根本不該在這裡的,再待下去,她就快喘不過氣了。
「對……對不起……」顏米琳虛弱地扯出一抹笑容。「我想起來我還有事,要先走了,不打擾了你們……」
「知道打擾了,就可以離開了吧?」汪心恬冷冷哼道。
「你說夠了沒有!」
嚴厲的語氣出自孫兆鈞,他的眼神彷彿結了一層霜,掃視之處全部凍結。汪心恬從沒見過他如此陰冷的眼神,嚇得不敢吭聲。第一次,她開始覺得懼怕他,這個孫兆鈞和以前的他判若兩人。
顏米琳發出一個哽咽的聲音。他們說些什麼,她也聽不到,一心只想逃離現場。
孫兆鈞知道她想逃走,急忙喊住她。「小米!」這笨蛋,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顏米琳一時亂了方寸,聽不到他心急如焚的叫喚,慌亂地穿上鞋子,連包包都沒拿,頭巾圍裙也還穿在身上。她已經顧慮不了這麼多,恨不得當場立刻消失。
「顏米琳!你敢走試試看!」孫兆鈞步伐一跨,準備攔下這個想落荒而逃的膽小鬼。她分明不信任他,該死的,她對他的瞭解,就僅此而已嗎?人家隨隨便便說個兩句話她就信以為真?他氣極了,準備追上去,逮回這個膽小鬼。
但汪心恬使盡力氣扯住他,甚至整個人抱住他,就是不讓他追去,她的力氣大得驚人,他雖然在氣頭上,也不敢使出全力推開她,就這麼望著她單薄的身影離開視線。
顏米琳一路跑到大街上,步伐才慢了下來。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他們之間會有這麼多的阻礙?
好不容易難關一個個解除了,看起來好像前途一片平坦,可以攜手走到最後了,但是為什麼汪心恬又會突然蹦出來?
不知道,她的心好亂、好茫然,走在大街上,卻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原本以為屬於她的,好像根本不屬於她啊!
一陣冷風吹來,吹落她眼眶內蓄滿的淚水,她頓失了力氣,在店家騎樓的柱子
邊蹲了下來,抱著膝蓋大哭特哭……
如果戀愛真的這麼辛苦這麼痛,那麼她不要戀愛了,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