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幽暗、燭火飄搖,隨風躍動,將兩人糾纏的憤怒身影拉至牆面。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是因為他太放縱她,所以才造就她的膽大妄為嗎?
只見女人冷嗤一聲,黛眉一挑。
「問我?」不把他的怒火看進眼裡,她不怕死的撩撥著。
一個箭步上前,男人單手擒住女人纖細的頸項。
「說是不說?」他使勁收緊,將她視為仇人。
「你若夠狠,就將我掐死!」那女子握緊拳,吃力的吼。
好可悲!自己的夫君從成親到現在,從未到過新房裡,但如今兩人卻惡言相向,連生死都掛在嘴上了!
他的眸裡有恨意,若要殺她也可以,但總得把事情說清楚再成全她。
頸間一寸寸收緊的力道,讓她在生死間徘徊,她不由得起了寒意,眼眶濕熱。他是真的想殺她洩憤……
他抿唇不語,不因她的淚水而放鬆手裡力道,反而是在心裡壓抑住熊熊怒火。他討厭看見她的臉、她的淚……她的種種一切,都讓他心生厭惡。
「我會這麼做都是被你逼的!」她是他言正名順,用八人大轎抬進門的妻子,卻從頭到尾遭他冷落,這算什麼?她自小被人捧在掌心裡呵護,為何獨獨被他棄如敝屣?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她!除了他,除了這個她最愛慕也最怨恨的男人敢這麼做!
「我逼的?」他用勁掐住她的咽喉,因她的話再冒心頭火。
他從不管她在將軍府裡如何撒野、恣意妄為,他睜隻眼閉只眼任她對底下人打罵發洩,使盡撒潑個性,任她揮霍家底,他對她已經讓步太多太多,而她卻仍不知足,向他的耐性下戰帖。
她竟敢這般公然的向他的忍耐度挑戰!
「是二皇子親自看上她的,她該偷笑自己何德何能有此榮幸!」美艷的臉上出現一抹快意的復仇笑容。
「文武百官都知道要讓自己的女兒妻妾避開他,可你卻反其道而行!」誰人不知,外表俊逸風流的二皇子不僅是狂蜂浪堞,更是病態嗜血成性!
多少被他寵幸過的女人都成了後宮禁苑裡的一縷幽魂,二皇子仗著位高權重,隻手遮天瞞上欺下,她卻將自己親妹妹送上鬼門?
她冷笑,態度驕縱傲慢。
「那是她的報應!哈哈!」要不如此,他怎會有正眼看她的這一天?
只要那個女人消失,那麼他的眼裡就只有她!多虧蒼天賜給她如此大好時機,教她計謀得逞。
他全身發顫,氣得無法克制。
「她是你的妹妹!」怎能有人如此無血無情?
「而你是她的姐夫!」她紅了一雙眼。「你們又算是什麼?」
背著她偷偷相愛……多麼無恥!
「我從來就不曾愛過你,要不是羽兒為你求情,憑你所做的事情,我可以安個罪名將你掃出門外,讓天下人看你笑話!」他的心軟,終究讓她有機可趁。
「我沒有錯!沒有錯!」她憤恨的吼著,就算要死在他手裡也無所謂,因為她從來就不曾做錯過!
他雙臂收緊,要不是看在羽兒的面上,他會毫不猶豫捏死她!
「閉上你的嘴!」他大喝一聲。
望著他,她流下了淚水。
她萬萬沒想過自己與夫君竟是這樣劍拔弩張。
他咬牙在她唇邊低語,冷冷地警告。
「記住,要是她有個萬一,我有一百種理由處死你!」
說完,他粗暴的推開她,拂袖離去。
她恨!恨恨恨!恨著那與她身上留有同樣血脈的女人……
驃騎將軍府,風雨變色。
坐在主位之上,尹蒼奧冷著一張臉,迎接一對不速之客,幽暗的眼眸有幾分揣測的心思。
「尹將軍,百忙之中叨擾,老夫唐突,切莫怪罪。」
尹蒼奧冷冷地笑。對方貴為一國丞相,位列三公,平日威風凜凜、仗勢欺人、不可一世,今日卻肯降貴紆尊,踏進他這不過正二品的將軍府邸?
「左丞相,無事不登三寶殿。」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尹蒼奧深知個中道理。
「尹將軍快人快語,老夫若再拐彎抹角,就太不識趣了。」就是這直來直往的豪爽個性,他才刻意挑中這小子當乘龍快婿。「這是小女,尹將軍應是有印象。」
左丞相身旁的女子頻送秋波,但尹蒼奧仍一派冷靜。不過……那雙紅艷細長的丹鳳眼,彷彿似曾相識,但他卻又不記得何時與她碰過面。
「不知將軍是否還記得迎夏宴?」左艷一笑,千嬌百媚。
「原來是左小姐,恕末將未能一眼認出。」尹蒼奧客套著,但眼裡不帶一絲溫暖。
面對尹蒼奧的淡漠,平日姿態高傲的左氏父女怎麼忍得下這口氣?可未來日子就要結成親家,今日若成為冤家,實則為不智之舉。而尹蒼奧的脾氣,也是眾人所知的冷硬,若非他手握兵符,號令群雄,只怕這等姻親要結,左氏還不肯。
左丞相心底盤算著一盤棋,決心拉攏尹蒼奧為己所用,那麼往後他坐擁江山絕非難事。
他歷經三位君主,已是三朝元老,多年來的苦心籌畫,早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勢必將尹蒼奧手到擒來。
「尹將軍,咱們往後即將結為親家,今日老夫前來,就是想正式介紹小女。」
看著左丞相左退右讓的模樣,一改平時作風,讓尹蒼奧忍不住想笑。
說到底,他也有這麼一天,得看小輩的臉色。
「左丞相不必客套,令千金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可惜左艷美雖美矣,卻宛若蛇蠍!尹蒼奧一眼就看穿她眸裡的心機。
「承蒙將軍厚愛,老夫先行謝過。」左丞相老臉藏在衣袖後,冷冷一曬,普天下男人,誰能不愛美色?就連威名赫赫的尹蒼奧,也不過爾爾。
尹蒼奧的讚美讓左氏父女笑彎眼,滿是自負。
「之前貿然向將軍邀酒,是左艷莽撞。」
「老夫也在此向將軍致歉,教女不嚴。」左氏父女一來一往,兩人惺惺作態,令人倒盡胃口。
「左丞相,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門親事我們尹家是無福消受。」尹蒼奧斷然拒絕,縱然是御賜的姻緣,也恕難從命!「如今也就不必假意客套。」
「你——」面對尹蒼奧的傲然,左丞相不禁火氣一來。「放肆!皇恩浩蕩,你膽敢抗旨!」
尹蒼奧冷笑,果真是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左丞相,我言盡於此。」他們的心思,他豈會不知?
左丞相怒不可抑,一掌拍上桌面。「尹蒼奧,你別不識好歹!」
「你們看上的,不是我們尹家,而是我手上的兵權。」尹蒼奧冷哼道,滿臉鄙夷。他不拐彎抹角,與他們也不必耍那套迂迴的心思。
「尹將軍,您此話有何根據?」左艷淡淡地笑,相較於父親的震怒,她反而一派優雅。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尹蒼奧此話一出,無疑是讓左氏父女顏面無光。
尹蒼奧起身,不將兩人鐵青的臉色看在眼裡,更不在乎得罪位高權重的丞相,毫不猶豫地下逐客令。
「來人啊!送客。」
「尹蒼奧!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左丞相怒指著他的鼻頭,勃然大怒。
只見他那雙冷淡的黑眸中無半點畏懼,只是再度冷冷地開口。
「我說,送客!」
王爺府邸一隅,清冷沒有人煙,寂靜得彷彿所有光陰,都在此地停止。
尹蒼奧其實自己心裡明白,這不過是個借口,一個……再見到她的最好借口。
思念像潮水般洶湧,一波一波在心口翻騰,眼見就要氾濫成災。
見段羽霏像尊玉雕人兒端坐在涼亭裡,他胸口一陣悸動。他每踩一步都小心謹慎。因為物換星移的時間洪流中,她失去的,不止是所有的一切,包括對他的愛戀。
細碎腳步聲傳進耳裡,段羽霏沒有在意,以為是顏亞晉,已經很習慣他偶爾的造訪。
眼前一池芙蕖因夏令的腳步接近,而含苞待放。靜冷的庭園中,因水池錦鯉悠遊而顯得相當熱鬧,但實際上是離不開沉寂的。
尹蒼奧探出手,以為自己還能自制,但終究還是逾矩了。
「是我。」彎下身,他在她耳邊輕喃。
隱約嗅到她身上的馨香,夾帶芙蕖特別的清淡幽氣,他恍了神。
段羽霏回過頭去,恰巧與他的唇碰在一起。
他了,而她水亮的眸子滿是訝異……
尹蒼奧勾起唇角,輕輕地在她的唇上施著魔力,那是個名叫相思的咒語。數百年來,他無一刻不想將她擁入懷中,他無一時不想吻住她的紅唇。
但她知道,何謂相思嗎?
「我好想你。」貼著她的唇,尹蒼奧輕輕低喃。
她的眼中,因為他的話而出現一抹火花,璀璨又耀眼。
「你怎來了?」見他退開,段羽霏竟覺得有些冰冷,他的短暫溫暖,觸動她內心冰冷的一隅。
尹蒼奧知道那不算是個吻,只是個小小的意外,卻也是欣喜欲狂。
「有事想找王爺談談,底下人說他過些時候會回來。」他的舉動諸多不宜,如此擅闖王爺府邸,實屬不敬,但一想到她近在咫尺,再不符禮教也管不了了。「所以,就來這兒了。」
段羽霏有些失望,以為他的出現,是為了自己。在明瞭他的來意後,原本一絲的期盼竟被緩緩澆滅。她到底在等待什麼?
直到現在,她終於明白顏亞晉在面對她的冷淡時,究竟是何種心情了。
「為何背對著我?」坐在她身旁,他竟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我以為是亞晉。」
「你總是這樣?」
段羽霏沉默不語,對自己待顏亞晉的冷,忽地有些後悔。原來所謂動情,是如此不可思議。頓時,她有點感悟到從前都不知道,也不願去觸碰的情感。
「我不是亞晉,你不准這樣待我。」尹蒼奧勾起她頰邊一綹秀髮,擱在唇邊親吻著。
他是如此的霸道,卻又令她深陷其中。段羽霏燒紅了臉,臉上浮現兩朵嫣紅。對她而言,他是絕無僅有的。
「蒼奧,我們會不會只能這樣?」段羽霏小心翼翼地問著。
從前,她不信天長地久,而今,她曉得天會荒地會老,時間足以改變萬物。或許,百年前他們山盟海誓過,但是,終究也是物換星移。
「我知道你和左丞相的千金已有婚約。」這些日子,她已風聞消息。
「那非我所願。」尹蒼奧面孔嚴肅,不願再此事多加說明。
「我們終究也只能到此為止。」初動心,她也有準備總有一天會傷心。顏亞晉的黯然神傷,她也曾見識過。只是,最後她同樣嘗到這般滋味。
「你不信我?」握住她的手,尹蒼奧顯得激動。
「我想信,可說到底,我們都是身不由己。」
「難道這輩子,你還是不願做自己的主人?」
數百年前,他們已經被身不由己四個字逼到進退無路,抱憾而亡。今生呢?他們還是要重蹈覆轍嗎?
「我想逃,但我們能嗎?」要走到天涯,還是逃到海角?「我們都明白彼此的處境。」
「你可曾想過,我等候你多久?」結果竟換回她這四個字「身不由己」!
「蒼奧……」
「你於心何忍?」她如今也曉得自己待他殘酷了!「你會退縮,但我不會服輸的。」這一回,他不會再聽她的話了。
「我們會走上不歸路的。」段羽霏苦笑道,或許在很早以前,兩人就已經萬劫不復了。
尹蒼奧將她猛地攬進懷裡,雙臂施力,將她抱得緊緊地,欲揉進自己體內。
「你若後悔,就推開我。」
他明知道她抵抗不了他。「你強人所難。」
「我要你自己作主。」他低低地在她耳邊說話。「不要我,就推開我。」
溫熱的氣息纏在她的頸項,段羽霏一度以為自己可以抗拒。「尹蒼奧,你別為難我。」
他低笑,笑聲震盪著彼此。「你還是以前那個樣子。」真好,在這輩子,他還是記得當時的她。
段羽霏低首,一雙手猶豫半晌,最後還是放在他的腰際。
他的擁抱,溫暖得讓她好想哭泣,彷彿在今生,她等候的,就是他一個難忘的緊擁。
「如果我們只能這樣,我會不甘心的……」她說出讓自己吃驚的話,原來她的渴望,遠比想像中,還要多出許多。
段羽霏以為自己無慾無求、無心無淚。
「相信我,我們不會僅是如此。」
段羽霏抬起頭來朝他微微一笑,縱然不知未來兩人將何去何從,但不過就是一句話,而她想要的,也只是他一再的保證。
這時,她也難得笑自己的傻氣。誓言能保他們倆到海枯石爛嗎?
「你以後,別對我以外的男人笑,永遠都不可以。」她的美,唯他專屬。
「為何?」她明知道他的獨佔欲,是寵愛她的表現。
「你已經知道,無須我說白。」
段羽霏緊緊擁抱他,好似想用盡畢生力氣一般,更不願回到從前那個自己。探手撫上他的面頰,那條淡淡的傷疤,自眼角到嘴角,卻無損他的俊儔。
「你的傷……」
「在當時,被人劃傷。」。
「而那時,我……」
他為她接下話。「你很傷心,都成了淚人兒,哭得淚流不止。」
「是我對不住你……」
「已過去了,無須再回首。」尹蒼奧雙臂收緊,所有苦痛到此為止。
他們就這樣依靠著,光陰回到百年以前,這般的契合、這般的纏綿,無須言語就足以讓人沉迷。
「你們在做什麼?」一聲斥責,夾雜幾許怒不可抑的火氣。
段碔渾身發抖,一雙眼滿是氣憤,連指節都握得泛白。
段羽霏在尹蒼奧懷裡一震,只見他拍拍她的背,輕聲安撫。「你別害怕,交給我!」
見他們還遲遲未放開,段碔震怒。「尹蒼奧!」
「王爺。」尹蒼奧起身,見他大步踏來,仍舊無動於衷,更沒有段羽霏眼中的慌亂。
「逆女!」
段碔狠狠地摑了段羽霏一掌。
「羽霏!」尹蒼奧來不及將她護進懷裡,只承接住她被打得站不住腳的身子。
「你不知羞恥!」段碔咆哮著,算他白養這女兒。
段羽霏眼底噙著淚,火辣辣的痛楚自顏面蔓延開來,若不是尹蒼奧伸出援手,她會再狼狽不過了。
「爹……」她話聲顫抖,頭一回見段碔動怒。
「你沒有資格喊我!逆女!」段碔破口大罵,差點又掄起掌來。
尹蒼奧擋在她身前。「不准在我面前打她,要不,別怪我無情。」
「尹蒼奧,你放肆!」他現在是在要脅人嗎?他段碔又豈是泛泛之輩。「羽兒她是亞晉末過門的妻子,而你卻膽敢妄想!」他為了一己私慾,卻陷身旁人於死地。
「對你而言,面子比裡子要緊。」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何時輪到他教訓人了?
「我不過實話實說。」
段碔聞言,怒火高漲,舉掌就要朝尹蒼奧臉面打下。「狂徒!」
尹蒼奧一手擒住段碔的手腕。「我沒你想像中那麼好擺弄。」別人畏懼他晉王爺的勢力,可他不怕。
「只要我稟告皇上,你尹家就會大難臨頭!」
「王爺,你別與我作對,那是討不了便宜的。」尹蒼奧下手忒是狠心,扭得段碔腕子發疼。「我比你想像中的,還要更膽大許多。」
「好你個尹蒼奧,不過一介莽夫!」
「王爺,無論說什麼,羽兒我是要定了。」他已經等得太久,失去耐心了。
「我會在皇上面前,將你做的好事全抖出來。」
「你與我作對,也是與左丞相為敵。」而這兩人向來就是水火不容。
「當左丞相知道他的乘龍快婿拈花惹草,不知會有何感想?」
「肯定是精彩萬分,您說是不是?」尹蒼奧冷冷訕笑,未當成一回事。
「尹蒼奧,你果然自負,並且目中無人。」
「我只要羽兒,盼王爺別從中阻攔。」
「你休想毀了我晉王府的聲譽!除非我死,要不這輩子,做夢!」段碔撂著狠話,要他臉面無光,比死還痛苦。
「你會後悔的,一定!」尹蒼奧咬牙低語,字字鏗鏘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