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響聲嚇得兩旁服侍的傭人面色慘白,在這些女傭的印象中,自家少爺雖然整日冷著臉不愛講話,卻極少因為什麼事動怒。
那不過是碗剛熬好的藥汁,就算味道聞起來有些苦,顏色看上去有些黑,可這些都構不成少爺發脾氣的主要原因。
「少爺,這是那位柯小姐開的藥方,我知道您不想喝,但試試總沒什麼壞處,那位柯小姐在診治過你的病情後,說這個藥方對你的頭痛很有幫助。」陸管家伺候他快要三十年,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發這麼大的脾氣。
「我早就說過,我不會喝這種東西。」
優雅的交迭著雙腿,手中拿著當天的早報,對於被他無情打翻的藥汁,他連看都懶得看。
柯瑾瑜又算是什麼東西?
自作聰明的找出他以前的病例,口中雖說著所謂的專業醫學術語,還列出一串見鬼的治療藥方。
但在他看來,她所做的一切,和小丑無異。
陸管家不想放棄任何治療機會,但他可沒興趣陪這些人瞎胡鬧。
況且……他是不會接受那個女人的治療的,他不是對她的醫術有偏見,而是對她這個人……有偏見!
當柯瑾瑜踏進榮家客廳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傭人的畏懼之色、陸管家的無奈,以及地上的一片狼籍。
從現場情況來看,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應該就是端坐在沙發上,一臉閒適的榮澤了。
她不氣不惱,掛著一貫的溫暖和煦笑容走向他,「這是怎麼啦,是不是藥太苦不合你胃口?」
她將背包放到沙發上,翻出一個備用的塑料袋,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藥碗碎片一一拾起。
「柯小姐,這些事讓傭人做就好了……」
「那怎麼行,這些碎片很利的,一不小心就會割破手指,別看你們這宅子裡的傭人經常幹活,她們的手指一定沒有我粗糙。」說著,她還獻寶似的揚起自己的兩隻手,笑了笑,「所以這種粗活還是交給我來做吧。」
正在看報紙的榮澤,用眼角餘光淡淡瞟了她一眼,唇邊蕩出一記淺淺的冷笑。
柯瑾瑜因為低著頭,沒看到他的表情,只是一邊撿碎片一邊碎念,「說起來這藥湯味還真有些嗆,我第一次喝中藥時也被嚇了一跳,那真的不是一個苦字可以形容啊!不過俗話說得好,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咱們老祖宗的話,可是很有道理的。」
她迅速的將碎片撿完,又拿出紙巾將地板上的藥汁擦乾,抬起頭,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榮澤,你之所以會這麼頻繁的頭痛,是因腦內血塊所導致,或許目前不會危及生命,但難保以後不會,如果你肯好好配合,我想你可以不必再為頭痛所苦。」
見他仍舊沒有搭理自己的打算,她也不惱,笑顏依舊。
「沒關係,我今天又帶了足夠的藥量來,這碗沒了,再煮就好了。」說完,起身直奔廚房,留下面面相覷的眾人。
陸管家的嘴角有些抽搐。這個柯瑾瑜,真是他見過脾氣最好的人了。
昨天知道她和自家少爺居然是合法夫妻時,他嚇了好大一跳,事後,他也曾想過要問問少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少爺似乎不打算解釋,他只是個管家,自然也不敢再問。
不過按此刻的情形來看,少爺當年肯和柯小姐結婚,絕不是因為愛。
一直看著報紙的榮澤,彷彿一切根本沒發生般的鎮定自若,對於柯瑾瑜開的藥方,他根本不屑一顧。
那場車禍留下的頭痛後遺症,別說自家旗下的幾個大型醫療機構已經多次為他診治過,就連國外許多著名的腦科醫生,他也見了無數個,可效果又如何?
他不知道柯瑾瑜是對自己的醫術太過有自信,還是她天真的以為,一碗苦澀難聞的中藥湯,真能令他對她刮目相看。
當然,如果一定要給自己找一個拒絕她的理由,他只能說,他對她存有很大的偏見。
榮澤一聲不吭地繼續看報紙,兩旁伺候著的傭人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半個小時過去,一股濃濃的藥香從廚房飄了出來。
柯瑾瑜端著精緻的藥碗走到客廳,輕輕地將碗放到桌子上,「這碗藥裡我加了一些冰糖,應該沒有那麼難喝了。」
她在衣索比亞工作時,偶然認識了一個老中醫,對方行醫經驗非常豐富,兩人無聊時,會探討醫學問題,交換意見。
那老中醫大概覺得她的天賦還不錯,有空時就會告訴她一些中醫理論,還提供了不少疑難雜症的偏方給她。
她原本就熱心好學,便趁著工作之餘,上網查找關於中醫方面的數據,日子久了,對中醫也產生了極為深厚的興趣。
榮澤的情況,老中醫給她的偏方里有提到,所以她便依照偏方,決定試試看。
一旁的陸管家眼巴巴盯著自家少爺的表情,輪廓幽深的五官,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他就這麼不願見到那位柯小姐嗎?
「榮澤,這藥你每天早午晚喝三次,連續喝半個月,我想半個月後,你的間歇性頭痛,會如我所願的有所好轉。」
那雙始終看著報紙的雙眼,終於看向她,「你想?如你所願?你是上帝嗎?」
「我不是上帝,但我是一個負責任的醫生。」
面對他肆意的挑釁,柯瑾瑜毫不氣惱,依舊掛著溫和的笑,眼眸蕩著縱容的寵溺。在她眼中,他就像個在鬧脾氣的孩子,而她沒有必要生一個小孩子的氣。
榮澤幾乎立刻從她的表情解讀到這樣的訊息。不是她能忍,而是她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
他並不在乎她對自己有什麼看法,但她此刻臉上的笑,卻勾起他的夢魘,記不得那是多少年前的往事——
被暴躁的父親狠狠懲罰過的自己,帶著渾身青腫和疼痛,終於在一個意外的午後,見到了一年前拋棄自己的母親。
當他迫不及待想要喊出媽咪時,卻看見那個曾經疼他、愛他、寵他的女人,掛著滿臉溫柔的微笑,疼寵的抱起一個穿著粉色衣裙的小女孩。
女人背對著他,看不到他臉上瞬間產生的絕望,而那個被她抱在懷裡的女孩,則撒嬌地趴在他母親肩膀上,露出潔白的牙齒,向他露出一個勝利者的微笑。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天,因為違背了父親當初不准再見母親的命令,等待他的懲罰,是被關進漆黑的地下室整整三天。
當這段灰暗的記憶重新浮現腦海時,他的頭再次要命的痛起來,那種幾乎要爆裂般的痛楚,讓他失去理智,將藥汁再次揮落。
滾燙的液體四濺,他的眼角餘光,清楚的看到熱燙的藥汁,大部分都潑到了柯瑾瑜的身上。
「啊!」
發出驚叫的並不是受害者本人,而是兩旁的女傭,她們甚至可以想像那會有多痛。
有那麼一刻,榮澤對自己過於魯莽的行為產生了內疚。
因為他清楚的看到她清秀的眉心緊緊皺了一下,可她僅是皺了一下眉,連吭都沒有吭一聲。
對於自家少爺這種任性的行為,陸管家都看不下去了。
「榮澤,你不覺得自己太浪費了嗎?雖說這些藥並不是很值錢,但若要把藥材統統找齊,也要花費好一番工夫的。」說完,她拿紙巾稍微擦拭一下被熱藥汁潑到的手臂,白嫩的肌膚早已被燙紅。
柯瑾瑜不是沒有脾氣,只不過生氣是一回事,挑戰又是一回事。
或許這個男人可以被稱之為是她的丈夫,但她知道,這九年來,她和榮澤的關係,連普通朋友都稱不上。
當年他有恩於她,她也並非忘恩負義之人。
他想鬧,很好,她奉陪。
柯瑾瑜不發一言地轉身進廚房,又端了一碗藥汁山來,笑容不改,「則果你覺得摔碗很痛快,我不介意你一直摔,只不過大廳裡這麼多人,你再像個小孩子一樣和我鬧下去,就要好好想一想,丟臉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她鏗鏘有力的挑釁,嚇壞了一旁的眾人。
就連陸管家也有些詫異。這柯小姐脾氣好歸好,但教訓人時,倒還挺有模有樣的,而且說實在的,他家少爺這次,的確欠教訓。
榮澤冷冷的抬頭瞪她,柯瑾瑜也面不改色的與他對視。
就在眾人以為他們的少爺會因此而大發雷霆時,讓所有人意外的是,他居然在這個時候——笑了!
雖說他的笑容很淺很淡,但對於一個面癱的人來說,會露出笑容卻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接著,榮澤就在大家不可思議的目光下,拿起藥碗,一飲而盡。
柯瑾瑜見狀,在心底暗自鬆了口氣,「很感謝你的配合,我已經將足夠的藥量交給你們家的廚師了,希望在未來的半個月裡,你能做一個合作的病人,今天就先這樣吧,我半個月後會再來替你複診的。」說完,禮貌的朝陸管家點了點頭,她拎起背包,瀟灑的走了出去。
陸管家有些愕然,榮澤則略有些失神的看著她漸漸消失的背影,直到接觸到陸管家不解的目光後,他才哼聲道:「中藥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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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週末,陽光明媚,空氣清新,溫度宜人。
墓園的一角,在一處風水極佳的地方,佇立著一個雄偉的石碑,碑上照片裡的女子,年紀約莫四十歲,容貌秀麗姣好。
無論是她的眼神還是笑容,都顯得那麼安詳優雅,讓人不由自主地對她產生好感。
男人細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女人的照片,動作中,彷彿也帶著一股憐惜。
「媽,雖然你當初絕情的不再讓我叫你一聲媽,可我始終是你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就算你真的不想認我,我們之間的血緣關係卻永遠改變不了……」
幽幽的一聲歎息,男人慢慢收回手,半跪在墓前。
「你離開我的這些年,我始終想知道,當初……你為何會狠心的拋下我?不過現在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就算我曾經恨過你,可你已經死了……」一個陰冷的笑容在唇邊泛開,「你說,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遠處,傳來幾聲鳥叫,將這沒有人煙的地方,增添了幾分詭異。
「有人告訴我,是婚姻和青春,所以……」他緩緩起身,倨傲的站在墓前,冷冷地注視著照片裡的女人。「既然你當初選擇拋棄我,那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親手毀了那個罪魁禍首。」
他將拿在手中的墨鏡再次戴上,嘴角勾起一道殘佞的微笑,緩緩走向停在不遠處的黑色奔馳。
同一時間,熱鬧而繁華的都市一角,柯瑾瑜正和自己多年不見的學長有說有笑的走在人行道上,談論著彼此的近況。
她和丁偉宸都是老莫的得意門生,現在他正任職於一所公立醫院,擔任主任醫師。
照老莫的說法,凡是他看好的學生,在醫學領域中都充分展示出傲人的天分,偉宸自然也是。
「在我出來之前,老莫嚴重警告我,一定要把你帶回正常的生活中,他說你從衣索比亞回來後,就身無分文了,還說你準備自己開診所。」
正賣力舔著冰洪淋的柯瑾瑜眉眼一挑,「老傢伙顯然還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小瑜,我現在工作的醫院剛好缺一名主任助理,如果你有興趣,要不要我幫你跟我們院長打聲招呼?」
「老莫要你這麼做的?」
丁偉宸嘿嘿一笑,「老莫也是關心你,況且,你還是我看好的學妹,又在衣索比亞有過兩年的從醫經驗,我想院方會非常珍惜你這樣的人才。」
「那豈不是要我放棄自己的理想?」
「小瑜,兩年沒見,你還是像以前那麼固執。」丁偉宸無奈。
「你也還是那麼聽老莫的話,居然放棄難得可以陪女朋友的時間,只為了執行老莫的命令來說服我。」
他憨憨一笑,抓了抓頭,「沒關係,我女朋友很善解人意。」
「搜子還沒過門,就開始幫人家說好話啦?」
「調皮!」他好笑的伸手彈了她的額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