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軒,我和你媽媽今天去找知雨,滿心以為她會答應我們這門婚事,沒想到她,她……」
「爸!你們去找她做什麼!」他心一沉,約略猜出他父母的出現,就是姚知雨拒接電話的原因!
「你和知雨的婚事一直定不下來,我和你媽媽都很心急!所以我們就將事情的始末告訴知雨,心想她跟你交往了將近一年,與你一定有相當程度的認識跟感情,她沒道理拒絕嫁入我們傅家,救你一命,沒想到……」
「沒想到她拒絕了,是嗎?」傅耿軒氣怒中發出無奈的一聲冷笑。
父母沒想到姚知雨會因此拒婚,他卻早有預感,那正是他遲遲不敢向她坦白的最大因素!
畢竟一開始他的心態確實可議,而他父母的心態更不用說,比他還更誇張。
「是啊,她竟然拒絕耶……我和你媽都搞糊塗了,她怎麼會拒絕呢?」傅永華在電話中摸了摸頭,對於自己和妻子所犯的錯依舊恍然不知。
「爸、媽,她沒有拒絕。她本來昨天已經答應要嫁給我,婚期我們也商量好,可是如今你們一插手……」什麼都完了!
哎!他千交代、萬交代要他們別插手,可他們偏不聽。如今不只父母多年的希望落空,連他都有罪受了!
父母親一生為他這個兒子犧牲奉獻,是無可挑剔的好父母,但他們卻也是毫無預警的將他從幸福天堂,直接推到地獄的「推手」。
不知者雖然無罪,但卻免不了讓人怨懟。
「耿軒,你的意思該不是我和你媽搞砸了你本來已經談妥的婚事?」平地一聲雷,傅永華在電話彼端倒退三步。
「是啊,爸。我還來不及告訴你們好消息,你們就不客氣地告訴我壞消息。」博耿軒在電話裡幽幽歎了口氣。
「耿軒,對不起!爸爸不知道……」博永華直覺反應就是向兒子道歉,但又知道歉於事無補,而且兒子沒有貴人老婆相助,將有性命之虞──他們就快要失去兒子了!
天啊!他們竟弄巧成拙,親手搞砸兒子已然安排好的終身大事!真要他們夫妻倆自責、後悔到死。
「爸,別說了,我現在要趕去嘉義。」傅耿軒匆匆掛斷電話,直接上路。
「好、好,你快去,你快去,你快去……」博永華對著已經斷線的電話,茫然地連聲應和。
***
傅耿軒無法準確的想像姚知雨的後續反應,只知道她一定很生氣,光是她一整晚不接他的電話,就足以確定她對他一定有相當大的誤解。
當他站在姚知雨的家門外,已經過了凌晨一點,縱然他有鑰匙可以直接進門,但為了不嚇到她,他仍然先按門鈴告知他的到來。
是他?還是段予書再度受托來訪?
聽著鈴聲急躁的響了幾回,躺著床上的姚知雨只是定定盯著牆板,不為所動。
不論是誰來,她都不想見。
但若門外是早上才離去,現在又開了幾小時車程,千里迢迢而來的傅耿軒,他又怎會輕易死心呢?
而她,又如何忍心?
一顆心拉扯著,在見他與不見之間,舉棋不定。
見了,她一定會無法壓抑內心的憤怒,與之爭吵;不見,她的心情又勢必難以平靜,終將在這個夜裡獨自鬱悶到崩潰。
和他攤牌理論吧!做錯事的人都敢來了,她怕什麼?又慌亂個什麼?
就將她所有的不滿,全當著他的面爆發出來吧!
教他明白何謂真誠、何謂坦蕩。
心意甫定,她毅然地從床上跳起,同時,傅耿軒已經用鑰匙自行開門進來。
「知雨!」他跨步衝到她面前,將她緊攬入懷。「為什麼不接電話?你明知我會心急如焚,又為什麼明知我站在門外,你卻不來開門……」
即使他知道原因,卻還是忍不住在見面之際問個不停,只因太過想念,太過擔憂,更因為他內心充滿了可能失去她的恐懼。
「不准碰我。」姚知雨面容淡漠,眼光幽冷,她格開他的雙臂,退後一步,避開了他的注視。
「我知道你一定在生氣,但你聽我解釋……」傅耿軒長臂一伸,將離開他懷抱的姚知雨摟了回來。
「傅耿軒,你一定很怕死吧?怕到不擇手段,只求你自己能夠多活幾年,是不是?」姚知雨截斷他的話,冷嘲熱諷的說。
「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後,她竟是如此看待他?
是的,她沒說錯,他是怕死,沒有人不怕死!問題是,他並非因為怕死才來找她、招惹她、愛上她。
對於他二十九歲的厄運,他自己向來不以為然,他是體恤父母為他擔心受怕了近二十年,為了讓他們安心,所以他才來的。
來了之後,他起先是被她的高傲冷漠刺激到,憤而下定決心招惹她,而後又因為受她吸引,發現她的美好,他才痛下決定要愛她一輩子。這之間,根本與他的生死無關!他只是個嘗到愛情的甜蜜之後,渴求一生擁有心愛女人的男人,並非因為貪生怕死才想與她廝守終生。
「你很震驚嗎?耿軒,你大可以在我們初見面時,你就老老實實說出來,也許我會基於同情而答應你,你又何苦繞一大圈?」
又搭訕、又欺騙,還耍嘴皮兼耍賴地糾纏她、誘惑她,搞得她昏頭,傻傻的中了他的計。
回想他的所作所為,表面上看似一個男人認真的在追求一個女人,自然單純,可實際上這一切根本就是他刻意使出的卑劣手段,只因為她有幫夫運、她是他的命中貴人,而他──怕死,所以非娶她不可。
「我是很震驚,震驚你竟然真以為我是怕死才非要愛你、非要娶你不可!」
「你是不是真愛我,這連老天爺都不曉得,但你的確打一開始就想娶我,難道你敢說不是?」姚知雨得理不饒人,言語咄咄逼人,毫不留情。
他一開始就居心叵測,沒半點誠意,如今東窗事發,她怎可能裝作若無其事,持續任他假「愛」之名,行「沖喜」之實?
而這事說來也可笑,是哪位江湖術士的鐵口直斷,竟令他們深信不疑?連傅耿軒都認為自己二十九歲會大難臨頭,沒娶她就躲不過災禍?
「我是不是真愛你,老天爺老早就曉得,是你不肯相信我。這是兩件事,我們現在一件一件來說清楚。」
「你認為這些事說得清楚嗎?」
「只要你願意靜下心來聽我說,我絕對……」
「博耿軒,你的『絕對』並不值錢!那只是你想為自己的行為,找個正當化的借口。」姚知雨再度用力掙扎,哪管自己的力量不敵他的力道,她就是不想再被他碰。
「『傅耿軒如果不娶姚知雨,會在二十九歲生日時死亡』,這只是一種說法,世上沒有任何人能為它的真實性背書,連我自己都不能!」
「那不只是一種說法,你……」你已經付諸為行動,賦予它真實!
「可你卻為了這個我從頭至尾都不認同的說法,而否決我愛你的一切……姚知雨,你是盲目的,你並沒有真正看清我!」他打斷她話,大聲說道。
相較於氣她直指他為貪生怕死之徒,傅耿軒更為了她的無心而感到失望!
打從相愛以來,他做的什麼事都是真心誠意的,為何她不明白?
每次他驅車在高速公路上馳騁,那種猛踩油門,心跳指數直速上飄,一路看著公里數標示數字愈來愈大,也就等於離姚知雨更近,近至下一秒就能擁她入懷的興奮期待心情,一直都是真的。
而當他與她欲罷不能的吻別後,車子朝北方前進,與她漸離漸遠,他的心卻還留在她那兒。這種難分難捨的心境,也是真的。
相眾時,恨不能與她化二為一,每分每秒都在一起的熾情烈愛,更是真的。
如此週而復始,聚散兩樣情,全都是愛。思念後的狂歡,狂歡後的牽掛,那激烈的感受,又有哪一樣不由衷?
若非感情深濃,向來粗枝大葉的他,如何感愛如此細膩且深刻的情懷。
他知道自己有些大男人主義的性格,但卻常常為了博她一笑、一個吻,不惜像個小孩在她身邊耍賴,要她寵、求她愛,若非真的愛她,這些噁心的事他哪做得出來?
可她……什麼都不明白,否則此刻她不會用那副自以為是的姿態無情對待他。
「你沒有權利指責我,說謊的人是你。」她生氣的說。
「但傷害我引以為傲的愛情的人,卻是你。」他強烈的反駁。
「我們之間算是真正的愛情嗎?你為什麼不想想,你是用什麼心態來找我?」
「我……」一提到初衷,傅耿軒的聲量明顯降了下來。
說不清的,雖然一開始的初衷的確令人髮指,但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什麼都不在乎,只會使壞的傅耿軒了!
「你無話可說吧?」
「你為什麼不將重點擺在後面?我或許一開始誠意欠佳,可後來我真心十足,你不該看不出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騙我,因為你怕死,所以想盡辦法要我愛上你,然後答應嫁給你,你有這種目的,我實在無法不質疑你。」
「你質疑我……那能改變你愛我的事實嗎?」
「我……」矛頭指向她,換她啞口無言了。
姚知雨望著他嚴肅的俊容,眼神逐漸迷離、矇矓。
從他一進門,她只是一味的責怪嘲諷他的欺騙,卻完全忘了他是她愛的男人。
她不敢確信他的愛,卻無法抹煞自己對他的感情,不是嗎?
她該拿他怎麼辦?
「如果我真的即將在二十九歲的生日死亡,不要說百分之百,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你也會冷靜的等待那一刻,然後眼睜睜看我死嗎?還是會不顧一切,不管我是否真愛你而嫁我,讓可能英年早逝的我,多活幾年?」
聞言,姚知雨突然失控的抱頭尖叫:「不要說了!」
太可怕,太可怕了!想像他的死亡……好可怕!
冷靜的等待那一刻,然後眼睜睜看我死……
英年早逝……
不,光憑想像,她就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來。
他為什麼要這麼壞心,還刻意提醒警告她,他如果心有靈犀,他就會知道她才不要他死!
即使只有百萬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要它存在,她不要!
他好過分,他好可惡!竟然這樣嚇她,竟然說這種話嚇她!
一整天她都在氣怒他欺騙的行為,卻沒有思及自己的處境,她或許將他的大限之說視為無稽之談,但她可以不迷信,卻不能鐵齒,她不敢想像萬一他真有個三長兩短,那她……她將如何?
但要她輕饒他的騙行,她又心有不甘,無法真正原諒。
「知雨。」博耿軒環住她顫抖的身軀,懇切的說道:「別怕,我不會有事,也不會給你壓力,我只希望你相信我,將那些無稽之談忘掉,我們以最單純的心在一起,什麼都別管……」
「不,我做不到!你不要逼我,我不知道怎麼辦,你不要逼我!」姚知雨恐懼的淚水一發不可收拾,怎麼也停不下來。
「知雨,你聽好……」
「我不要聽,不要聽了!你不要再說下去,求你不要說了!」姚知雨激動的掄拳捶打他,想藉著那一聲聲的撞擊,打破原本蟄伏在她內心,卻被他給引出來的強烈恐懼感。
「好,我不說,什麼都不說了。」傅耿軒緊緊擁住她,輕聲撫慰她。
感受到她身子無法遏制的顫動,聽見她低細的啜泣聲,他一顆心緊揪著,一刻都不能釋放……
如何寵愛他的女人,他駕輕就熟,可何謂心疼,卻是現在才明瞭。
她的眼淚與怒氣,如針般刺在他的心口,他為這儼然像處罰的痛苦束手無策,只能忍耐。
是愛在作祟。
莫怪人說愛像把刀,幸福時劃下濃郁的蜜汁;失意時割紮著彼此的心,流下濃稠鮮血,令人沭目驚心,卻不知該逃向何方。
忘情地俯首探尋她的唇,潰決的鹹淚滲入他的嘴裡,不必等到大厄臨頭之日,他覺得自己立刻該死!
傷了她,又嚇到她,他不該死嗎?
「你走開!不要碰我!不要吻我!什麼都不要。你回台北去,你快回去──」姚知雨哭著抗拒他,不斷推開他。
「我要留下來,你明知我不可能走的。」
「我不要你留下來。」
「你就這麼氣我?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傅耿軒頹然的放開她,臉色凝重且憂鬱。
「一直以來我就是太好商量,輕易接受你的任何要求,你才會為所欲為,從不考慮我的感受。」
他若打定主意騙她,為什麼不努力騙到底,反而要中途掀牌?即使她是再堅強的女人,也無法承受這個打擊。
女人或許可以一輩子都沒有愛情,可一旦有了愛情,便盡可能地要求完美,不容許欺騙,尤其姚知雨更是這種人,而他,無疑犯了她的大忌。
要她原諒,只有三個字!難難難。
「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原諒我?你想將我們之間的一切化為鳥有?」
「如果真有愛存在,是不可能因為一次的錯誤就消失不見,怕只怕你口口聲聲說有愛,根本是……假的。」
「假的?!」
「別再說了,我們就這樣吧!我好累,你走吧!」姚知雨恢復平靜,抹了抹自己淚濕的臉,又朝他伸出手,低啞的說:「麻煩你將鑰匙還我。」
傅耿軒眉頭緊蹙。他帶著歉意而來,她不接受任何解釋、不肯採信他的說法沒關係,他能說她是正在氣頭上,忍一忍就算,就跟以往一樣,每碰壁一次,他就愈挫愈勇,可現下她竟要他交回鑰匙,這他不能忍了!
比起她開口索回鑰匙的冷絕臉孔,她剛才的失控大哭還顯得有情有義一些。
「我不要。」一整夜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傅耿軒吼了一聲,憤而轉身,頭仇不回的甩門離去。
敢討回鑰匙?!
姚知雨,你被寵壞了──!
關門的巨響在空間裡迴盪,姚知雨駭異地望著抖動的門板,緊接著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如戰鼓般緊湊、急驟。
他走了……被她趕走了。
她摀住心口,頹坐椅上,回想起剛才兩人的爭執與狂吼,她究竟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什麼?
除了用犀利無情的言語一再的刺傷他、責備他之外,她又說過……她是愛著他的嗎?她有讓他確實的明白正是因她愛他,所以反應才會如此激烈,才會不肯接受及相信他的任何勸解嗎?
沒有,她沒說!
她只是讓他以為她是驕傲的、固執的、無情的、不理性的……
好吧……就讓他那樣想吧!反正是他錯在先,她沒有錯,她沒有錯……
一聲聲告訴自己她沒錯,可她的淚水卻不住的滑落。
一遍遍安慰自己她並不過分,然而心底深處的回音卻一次次反駁──
你錯了、你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