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融入眾人的歡欣,大方的祝賀那個人,一帆風順。
就像個不關己事的局外人,遠遠的,看著他微笑接受朋友們的祝賀—— 眼眶不自覺的紅了,仰首灌下不涼的啤酒,那苦澀的口感,一如她此刻的心痛。
「雅築,再幫我拿酒,好不好?嗝。」路小雨搖晃手中空了的啤酒罐,笑咪咪地對好友道。
強顏歡笑。
綁著優雅公主頭的楊雅築睞了她一眼,輕輕一歎。「小雨,你喔!」
路小雨捂著耳朵,不聽好友的說教,她也知道,自己不該來,可她只是想……再多看他一眼。
目光不自覺朝人群中飄去,他就站在那裡,面無表情,狀似很認真的聆聽別人說話,以她對他的瞭解,他那眉毛微揚小動作,表示了他不認同對方的話題,耐心告罄—— 可他突然眼神一閃,看向排開人群的女孩……
「雅築?她過去做什麼?」路小雨心漏跳一拍,遠遠看著好友和他說了什麼,然後……
他排開眾人,往她走來。
她不禁緊張起來,他來勢洶洶,交往兩年,她對他的認識之深,讓她摸透他此刻冷靜表相下的暗潮洶湧。
逃,快逃,不逃就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啊,可她腳步虛浮,號稱一杯啤酒就倒的酒量,今天卻把啤酒當開水喝,她早就茫了、暈了。
齊開雲高大的身形擋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凝望她淒愴的小臉。
她想朝他露出笑容,但顫抖的雙唇輕啟—— 「啊,開雲……」本想笑的,可笑不出來,所有的話化成了這一句—— 「噢,對不起……」眼淚滑下,她掩面欲逃。
他瞬間握住她手腕,態度強勢霸道,他神情複雜,原本對待來客的淡漠神情在面對她的傷心時,轉為憤怒、心疼……種種多樣情緒。
「除了對不起,沒別的話跟我說了嗎?」他口氣不免咄咄逼人。
她站在他面前一語不發,身子抖得有如風中落葉般,咬著下唇,壓抑著傷悲,兩人僵持了像是一世紀那麼長的時間。
她的不語,她的眼淚,她的偽裝堅強,激怒了齊開雲,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扯著她手臂離開大廳,邁步踏上台階,往二樓走去。
「開雲,有話好好說,幹麼這樣?」齊開雲一干死黨們看見他抓狂,紛紛站出來打圓場。
他回頭給那些妄想插手的人一記殺人般的眼神,冷冷地道:「滾開。」
被他那氣勢磅礡的神情嚇到,沒人敢上前當和事佬,眼睜睜看著他像頭盛怒的霸王龍,連拖帶拉的將人扯上樓去。
沒人見過暴怒的齊開雲,他一直是冷漠低調的人,不愛與人交流,是活潑好動的路小雨改變了他,唯有路小雨,能觸動他的七情六慾。
「不要這樣,放開我……你放手……」路小雨奮力的想扳開他的手,卻是無可奈何。「雅築……」她回頭朝好友求救,但好友撇過頭去,不打算救她。
被帶著走過迴旋梯,踏過長廊,一扇扇雕花精細的門錯身而過,她淚眼婆娑,咬唇忍住嗚咽。
以為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其實……她沒有,看著他僵硬的肩背,她幾度欲泣。
一對出色、身著正式套裝的年輕男女,先後從一扇門中走出,原本在討論要事,在看見齊開雲難得的郁色後紛紛露出訝異神情。
「開雲?」五官妍麗的女子驚呼。「你做什麼啊?快點放開小雨!」
齊開雲腳步未曾停頓,惡狠狠的朝女子一瞪,粗暴地吼,「走開!少來煩我!」
他那聲暴吼讓那對男女震驚,而後露出充滿興味的神情,目送他土匪似的拉著快哭出來的路小雨,將她推進他房間,然後砰一聲大力甩上門。
齊開雲沒發現,他兄姊為他難能可貴的情緒波動忍俊不住的挑高了眉。
進房後,路小雨被逼迫在他床上坐下,哪裡都不能去。
眼望向四周,這是他的房間,她很熟悉的地方,但現在卻覺得陌生。
他很多東西都被清掉了,而擺在他房門口的兩大只行李箱,刺眼的讓她想當做沒看見都不行。
明天,一架飛往紐約的班機,將他載往另一個世界。
他們真的要分開了,是真的,為什麼時間過得這麼快?
小雨越想越想難過,交往這兩年來的情景,一幕幕躍於眼前,那些甜蜜的交集互動,再也不會有了。
「嗚……」迫切的分離在即,她以為自己夠堅強,總是帶著笑容,面對任何一個來安慰她的朋友笑說:「我們就算分手,還是好朋友啊,很希望他有好發展。」
是酒精作祟吧?逼出她真正的心情,她再也克制不住難受的心情,哭出聲來。
「嗚嗚嗚嗚……」慘烈的啜泣抽噎,令人聞之不禁鼻酸心疼。
原本火大的齊開雲,看見她哭得這麼可憐慘兮兮,鼻涕直流,完全不顧形象,有一種荒謬的感覺,他都要搞不清楚被拋棄的人是誰了!
「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不是來送我的?」長長一歎,他半跪在她面前,捧起她哭花的臉,無奈地道:「哭什麼?我被你拋棄都沒哭,該哭的人是我吧!」
齊開雲服完兵役才重考念大學,相差五歲的兩人,其實只差了兩屆,是年齡上的差距加上從小優渥的環境使然,他不願融入其他同儕,平時待人冷漠,但對小女友體貼寵溺,縱容活潑熱情的她將他拉進她的社交圈,因而有了朋友。
相戀兩年,他們從沒有吵過架,一心一意的交往。
「我沒想過……」路小雨抽抽噎噎地哭倒在他懷裡,「我們會這樣分手……」
原本……她想笑著對他說再見,說一路順風,像個提得起、放下得的人,但是她辦不到。
分手是她提的,在她得知他熱中的攝影能力受到某位大師的讚揚,邀他赴美發展時,她作出了這個決定。
她的家人都在台灣,她的家境也不允許她隨他赴美,一來不想成為他的累贅,二來不想耽誤他的前程,三來—— 紐約就像是另一個世界,距離和時空造成的差距,她明白,他們要維持這段感情並不容易,她更沒有自信。
她不想因為他另結新歡而恨他,所以在還能笑著說再見時分手,起碼還能當朋友。
她真的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這樣分開。
不是因為第三者,也不是因為家人的反對,而是她對未來的不確定。
提分手的人是她,懊悔難過的人卻還是她—— 為什麼相愛的兩個人要分手?為什麼呢?
「笨蛋。」齊開雲無奈地將她的頭按進自己懷裡。「我再問你一次,這是你要的嗎?」
那是上個月,她對他提分手時,他唯一說的話,當時他的眼神像是要穿透她似的,讓她全身顫慄。
她點頭,他轉身就走。
隨著他出國日期逼近,她的故做堅強就越見脆弱,現下聽到這句話,瞬間崩潰,她哭倒在他懷中,哭得慘烈無比。
她不想跟他分開……無法騙自己,她不想分手。
「我……」如果她現在反悔,說她不要分手呢?他會不會原諒她曾經傷過他?她願意等,不論多久都等他,就是不要分手。
可她不敢開口。
她淒楚凝望著他的眼神,令齊開雲極難克制自己,略嫌粗暴的抬起她小臉,兇惡地吼,「你要什麼?說啊!」他惱了。「我受夠了!你要擾亂我到什麼時候?」
他大吼大叫,咆哮怒罵,因為太在意太喜歡,失去了平時的冷靜自持。
他齊開雲被耍得團團轉!只有路小雨能把他逼到這種地步!
「我不要分手!」被他凶狠的一面嚇到,路小雨怕他一氣之下真的不要她了,哭喊出真心話,緊緊抱住他的腰。「我不要分手,我後悔了,我不要分手……開雲,我不要分手……」一句話伴隨一串心酸淚。「我不要分手……」就算分隔兩地,就算她還沒有足夠的信心,她也要拚了命的維持這段感情。
齊開雲雙臂瞬間擁緊這小女人,悶在胸口長達兩個月的悶氣緩緩吁出,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簡直搞瘋他了!
一得知他要出國的消息,就來跟他提分手,就這樣拋棄他了!他不敢相信她會作出這種決定,氣得半死。
隨著出國在即,要做的準備令他疲憊不堪,她呢?端著一張笑顏,在他四周打轉擾亂他,說是繼續當「朋友」。
從決定跟她交往起,他就不打算把她當學妹、當朋友。
死都不可能!
越想越氣—— 這個笨女人。
「那你最好乖乖聽話,否則,我會很不高興。」他語氣陰鬱,盯著她哭花的臉。「閉嘴,再哭我就咬你!」他是認真的。
路小雨立刻摀住嘴,忙不迭搖頭,很怕他真的張口咬她。
齊開雲盯著她很久很久,用一種深沉恐怖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像是被眼鏡蛇盯上的獵物。
他劍眉輕攏,她立即無所適從,掩住唇的小手被他挪開,用極緩慢的速度靠近,直到雙唇緊貼。
一點也不溫柔的吻,有些粗魯,像是要吞噬她似的吮吻她的唇,精壯的胸膛擠壓她的,將她推倒在床上,長腿跨進她腿間,激情擁吻。
路小雨立刻明白他的意圖,臉紅了,伸手抵擋他的攻勢。「開雲,我……沒有準備……」她沒想要在他這裡過夜的,這樣一發不可收拾,她明天會很尷尬。
齊開雲動作停滯,身子懸宕,低聲詢問,「你要我停嗎?」
她羞得全身泛紅,雙手纏上他頸子將他拉回,臉埋進他頸間,輕輕搖頭。
「我想記住你……你的體溫、你的心跳、你的氣息,儲存力量,好讓我等你回來……」
聞言他喉頭滾動,許久許久才歎了口氣。「恐怕沒辦法太常見面,但你畢業那天,我一定會回來。」他深情的啄吻她的唇。「小雨,乖乖等我回來,嗯?」
她點頭,想到明天就要分開,眼眶又紅了,伸手觸碰他的臉,她最愛的人。
「開雲,我真的很愛你。」雙眼濕潤,吐露愛意。「你是我最愛的人。」她的初戀、她的初吻、她的第一個男人……好多好多的第一次,都是跟他一起。
感動哽在喉頭,齊開雲捧著她的臉,細細啄吻,嘗到她落下的淚,心湖又被攪動。
他怎捨得放她一個人?她是他第一個愛上的女人,他最初的愛戀,為了前程,他們不得不分開。
突然懂得她提分手的理由,因為不想讓對方牽掛,不想造成對方的負擔……這個女人,教他如何能舍下?
突如其來的情潮那般猛烈,排山倒海地湧入……眼前為何一片模糊?眼睛好酸,好痛……直到她小手覆上他的臉,才明白他落淚了,因為不捨而落下男兒淚。
「別哭,開雲……」她從沒看過他這樣子,讓她好難過。
他們緊緊相擁,激情擁吻,瘋狂做愛,約定了不分手,約定了永遠在一起。
紐約的聖誕節前夕,下起了大雪。
齊開雲打開窗戶,任憑雪花飄進室內,刺骨的風吹來,站在窗旁冷眼探看這大城市的過節氣息。
屋內未開燈,僅有桌案上開機的筆記型電腦,畫面是他無來信的?Mail?信箱,以及一疊被退回的信、卡片、禮物。
收件人只有一個—— 路小雨。
伸手摸來桌上的煙和打火機,熟練地點燃,吞雲吐霧。
兩個月前她突然不見蹤影,像是消失了般,寄出的信件全部被退回,手機成了空號,致電到她家,電話是她父親接的,一聽他找小雨立刻掛斷電話,幾次後路伯伯不耐煩了,要他不要再打來,口氣不善的說小雨不想接他電話。
「不到半年……」他吐出一口煙圈,搖頭苦笑。
他到紐約不過半年,就失去她的音訊,她厭倦了,做得這麼明顯而絕情。
一開始,他焦慮、心急,請在台灣的朋友去打探她的消息,得到的卻是她已曠課多時,而且在她無故曠課之前,常有個男人來學校找她。
她有追求者他不意外,但她……為什麼從來沒有告訴過他?
在擔心她的這兩個月期間,他又開始抽煙—— 如果她在身邊,一定會叉腰尖叫要他把煙丟掉,是為了她他才戒煙的,如今她消失了。
消失了,用這麼爛的理由分手—— 路小雨,你啊,真是讓我太失望了!永遠是多久?半年嗎?既然做不到,當初為何信誓旦旦的說要永遠等他呢?
室內對講機傳來聲響,他將煙捻熄,走過去接起。
「先生,叫的車子已經到了。」
「我馬上下去。」齊開雲操著流利的英語回答。
門鈴響了,他前往開門,來人是這棟大樓的擁有者凱勒先生,他的房東。
「孩子,你要走了?」凱勒先生笑咪咪的,臉色紅潤,看起來是個非常慈祥的老人,他曾是齊開雲父親生意上的朋友,退出商場多年,在他身上已經看不見征戰商場時的霸氣。
齊開雲微笑點頭,與老好人來個擁抱。「凱勒,謝謝你照顧我。」
「一路順風,帶只企鵝回來給我做紀念品。」
邀他到紐約發展的攝影大師沃夫,接受國家地理雜誌的聘書,到南極拍攝企鵝生態,為期一年,合約中註明可帶一名助理攝影師,沃夫旗下多得是追隨他多年的子弟兵,他誰也不挑,偏帶上齊開雲。
「那有什麼問題?」齊開雲笑笑回答,拎起椅上的雪衣穿上,筆記型電腦隨手闔上塞進包包裡,拖起擺在門口的超大行李箱,回頭朝凱勒道。
「Kai,你忘了東西。」凱勒指著桌上那箱沒被帶走的東西。
擺在最上頭一份屬名給路小雨的聖誕禮物,被蓋上了「查無此人」的戳記。
齊開雲眼皮抽動,他扯開唇笑,「都不要了,麻煩你幫我處理。對了,凱勒,室內電話麻煩你幫我退了。」他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搭電梯下樓,門房大衛立刻前來幫他提行李,送他至大門前,幫他開車門。
「路上小心。」大衛微笑道:「一路順風。」
在雪花紛飛的聖誕節前夕,齊開雲出發前往南極。
就在他坐上趕往機場的計程車不久,他房裡的室內電話突然大響。
「Hello?」凱勒接起了電話,話筒那頭傳來他聽不懂的語言。「I don't know what you say. Who are you ?」
對方還傳來聽起來像是女孩子的哭聲,兩方雞同鴨講一番,最後那女孩掛上電話,凱勒心想也許是打錯了,沒有多想,更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不知,那個他戲稱Kai的小子,等這通電話等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