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過得卻是戰戰兢兢,就像是一個窮了好久的人,一旦得了財富,日日夜夜都被驚醒,怕一朝醒來只是好夢一場。
只怕……好夢還沒醒,她就被惡夢活活嚇死了。她嚇得坐起來,大眼不動聲色望著四周,確認這些時日與五哥的好生活不是作夢,這才鬆了口氣。
她又看見櫃上徐家的白衣白裙,想起今日是夏王的大婚之日。
她趕緊赤腳跳下床,脫下身上的衣物,迅速換上她夢想十幾年的顏色。昨日她洗了好久的頭髮、好久的澡,就為了今天徐家的顏色。
南臨皇室子孫大婚,與民同歡,車輦儀仗會繞京而走,所經街巷挑重臣住所,重臣須換上他們家族的顏色,全門敞開,恭禮祝賀,待到繞街完畢,再入宮大宴。
這樣的婚事有夠辛苦,所幸,不干她事。那日,五哥牽著一直傻住的她回府後,曾與二哥談了許久,最後連二哥都發話,叫她這一、兩年少在京師走動,若受陛下召見,也盡力迴避夏王,以免拖累徐家。
最後那句話,真真她的死穴。
在她心裡,她就算死,也絕不要累及徐家。
她自認從未得罪過蕭元夏,他那神來一箭令她耿耿於懷。她左思右想,最多,蕭元夏是改變主意想與羅家小姐成親;最多,發現她是劣民身份……後者可能性大些,皇室對劣民皆無好感,如果蕭元夏發現她是劣民,說不得會割袍斷義,但……真有必要置她於死地嗎?
他……不是性格這麼激烈的人啊……
她心裡雖然疑惑,卻遵守承諾做到完全避開兩字,之後在宮裡遠遠見到他,就先拐到轉角等著,等他離去再去見陛下。
他也像有默契,陛下在見她時,再也不似以往會主動見陛下。
陛下這兩個月身子越發的不好,政事幾乎全交給大鳳公主與夏王,由這一對姐弟共同監國,至於她呢,就當個小佞臣時時說趣事給陛下聽。
陛下聽聞她與蕭元夏的友情破裂,也只是一笑地說著:無妨,以後他就想開了,小烈風以後還要靠他罩著呢。
想開?他懷疑陛下講的,跟蕭元夏想的完全不是同一碼事。
她將長髮梳得齊齊,挑了根簡單的紅色簪子插妥,不再著其它髮飾,接著,她又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細心上著妝,務求能夠配得上今日的徐家白。
有人敲門。「阿奴,好了麼?」
「好了好了,四姐請進來。」她連忙轉向推門而入的徐四。「四姐,可以麼?會不會不配衣色?」
徐四一怔,冷冷道:「那種男人有什麼好?值得為他費心妝點麼?」
徐烈風一頭霧水。「我是想不辱徐家……就算外人知道徐六沒什麼建樹,但至少外表別丟徐家的臉……」
徐定平沉默一陣,哼上一聲。「好,就是叫他看看,徐家人好欺負麼?」她上前,接過墨筆,在徐烈風眉上輕繪著。
徐烈風幾手是屏住呼息,大眼望著她專注的四姐。這是第一次,她與四姐如此貼近……如果此時抱上四姐,不知四姐會不會一把推開她?
「好了,走吧。」徐烈風臨走前匆匆再看鏡子一眼,暗暗驚歎。那張臉誰啊?
府裡洋溢著喜氣,偶爾遠方有炮聲,她瞟著四姐定平的背影,無論何時,四姐穿徐家白就是那麼有氣勢,不知何時她才有此等功辦。
她心思胡亂轉著,眼波流轉著,看著徐府忙裡忙外。這陣子的生活她總是小心翼翼地過著,不時回味著,就怕哪日發現又是自己一廂情願……她知道自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而且她還不是一次被咬著,她這只窮青蛙實在無法控制那偶爾浮現在心頭的恐懼與恍惚。
……會不會有一天她又誤會了?會不會哪一天她一覺醒來發現,五哥還是那個兩年不看她信的五哥,而學士解非是她幻想出來的人?
每隔幾天,她總要定定神,細細回憶一下那幾日的生活,確定不是幻想出來的才安心。
現在的她,規規矩矩生活,白日隨五哥上學士館,到最後五哥不在時她也打從心底盼著去。
那些外國來的學士知識浩瀚似海,她從一開始好奇旁敲擊他們的出生國家,到後來忙著學習都來不及,還管他們是哪裡人?以前她自學,只盼能幫助眼力不清的五哥,上了學士館後才知自己的渺小,每一天她都覺得追不上,五哥那雙翅磅飛得太高,她快要追不上了,這些學士怎麼懂得這麼多?都給她吧!都給她吧!她隱隱約約地明白,五哥時常與其他學士接觸的原因了。
一個人走不到的地方,一個人看不見的地方,由他人的眼跟腳來補足;一個人無法全才,那就奪取他人的專才。佈兵戰略之道,原來不單單調兵遣將上戰場打一場就沒事,而是各國的氣候、地形,風俗民情、歷史、生活,甚至他國細微的時局變化都得納入考量……五哥在利用他們,他們也在利用五哥的專才成就他們自己,只是看誰厲害些。
原來,她一直是小窮人,她想著。
這裡也窮,那裡也窮,現在忙著塞飽自己,哪還有餘力惹麻煩?連前陣子去學士館的途中,遇見羅家小姐的轎子,她都恭恭敬敬跟著其他人在旁等著。
但,她不想惹麻煩,自有麻煩惹上她。羅家的丫環經過她時,忽然跟轎裡的羅小姐說了什麼,轎窗的薄紗掀了一角,她與羅家小姐對上目。
她也不是沒見過羅家小姐,如今瞧她人逢喜事精神爽,整個人豐腴不少,想來蕭元夏與她兩情相悅,這……也算不錯吧。
「六小姐近日可好?」羅秋蘿問著。
她一句好字都還沒答,羅家婢女就趾高氣揚道:
「徐六小姐好得很呢,眼見夏王就要跟小姐大婚,六小姐失了良配,天天耗在學士館那種良家婦女不會去的地方,聽說近日還與一個生得像妖精的美麗男人廝混在一塊,好不快活呢。」
徐烈風瞪大了眼,發現這婢女說得甚是流暢,彷彿說上過千百次了。該不是這陣子的流言都是出自這丫環嘴裡吧?
說她與夏王青梅竹馬十多年,夏王終究擇上羅家重臣千金;說她素行不良,與男子廝混,敗壞門風……嘿,她居然不生氣呢,隨便這丫頭吧。
那羅家婢女見她不以為意,還要開口,忽見人群裡走出一名年輕男子。
他行到轎前施禮,雖然窗紗迅速被放下,但徐烈風隱約可見轎裡的人正隔著紗瞪著她五哥。
「方纔小姑娘說的男子是指在下吧。在下徐五長慕,是徐六的五哥,近日返回南臨,拉著徐六上學士館見識。現時各國相互學習風氣正盛,大魏貴族、皇室子女皆上學士館習得知識,南臨風氣尚不盛,實是可惜之至,若然他日小姐願與夏王同來,徐五必當掃榻以待。」
徐烈風還是瞪大著眼,心裡罵著:五哥你這妖精人……人家都發不出聲音了,看看那趾高氣昂的丫環像沒了舌頭似的,小臉跟煮熟的蝦子沒兩樣!看看羅家小姐只發了一個「嗯」,就起轎走了……那「嗯」多氣虛啊……
她心裡不快,想要抱怨,卻不知要從何抱怨起,難道要她跟五哥說:請你恢復原樣,你生得太好看,阿奴不舒坦!
遠方的鞭炮又起,令她回過神來。徐府正門已是半開,徐二在旁指揮,徐四朝他走去,徐烈風瞥見轉角一抹白迎面過來,連忙背過身去。
「阿奴?」
「……五哥,你可不能笑。」
他一怔。「我不笑。」
「只能讚美。」
「……當然。」那聲音已有輕淺的寵溺了。
她臉頰微紅,轉過身面對他。
良久,他沒有答話。
「五哥?」她抬眼對上他的俊目。
「阿奴,這……怎麼辦呢?」他輕輕撫上她的眼角。「我想將你……藏起來……不讓旁人看見你一絲一毫……」
她眼兒又微地瞪大。
我想將你身心都藏起來,只讓我一人獨佔著,只有我能碰著你摸著你,不讓旁人看見你一絲一毫……
五哥他……話沒說全,有些話他是含在嘴裡的氣音,她卻是聽得一清二楚。現在是怎麼了?五哥他……他……
他掩去眼底所有奪目細碎光采,輕笑道:「阿奴今日真是漂亮,這妝真是點得極好,將好好一個美麗的小姑娘原形畢露在大伙面前,旁人不知情的還當你不甘心夏王呢。」他打著趣,見她整個人呆住不言不語,問道:「怎了?」
「……沒……沒……」她的神魂好像整個從軀殼抽出,飛出南臨找不回來了。「五哥……對,我只是想說……別……別……老是熬夜……小心眼力……」
「你不是也陪我一塊熬麼?」他笑。他在府裡續寫《長慕兵策》,有時寫得太快那字亂到一如目力不清時,全仗她一字一字重頭抄寫。
她神魂終於拉回一半,想起他剛才未說全的話,面腮又紅。她連忙改話題,說道:「容生也說,將來要有機會,他希望我去小周國一遊,他會隨我去盡地主之誼。」
徐長慕聞言,輕笑道:「那只怕,你沒有機會再出小周國。」
那語氣,帶點對學士容生的不以為然。她詫異地看向他,問道:
「他想殺我?」
「傻子才殺你。」他笑,彈了彈她的額頭,慎重地說道:「阿奴,各國各管各事,唯獨興建學士館是各國共同的作法,你懂麼?那正是各國極需專才之故。誘之威脅之收買之,無所不用其極,只有南臨,尚不知人才的重要性。」
她一怔。「我……能對小周國有什麼幫助?」說得好像她也有能力一樣。她只是一個替陛下解悶說趣的小丑而已。
「阿奴,你看輕自己了。」一頓,他又道:「小周國最需替換的,就是君王,人才次之。容生他們動不了君王,以為送上軍事專才,就能護住小周國周全。他豈會不知,君王不重用,就算送上千萬人才又有什麼用呢?」
徐烈風抿抿嘴,瞄著四周,確定沒有僕役聽見他的前半句大逆不道的話。她有點不好意思,上前摟了一下他的腰身,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又迅速退回原地。
她低聲道:「陛下將五哥呈上的建言全都鎖入宮裡不採用,沒關係,將來……陛下一定會明白的。」她知道自己說得很空泛,陛下怕是一世都不會用五哥的建言,她只是想……再讓她多作作美夢吧。她沒忘了他在牢裡薄情的那番話,如果家人有愚忠,君王也不肯用,那他就誰也不欠地一走了之。
他留在南臨,只會令他的才能被抹煞,她也不認為她自己真比他的前程還重要,他沒法等她太久的,遲早有一天,他一定會先走……
「不就說了,我不會先走,等到你能離開南臨了,我再帶你一塊走。」徐長慕看穿她神色極力掩飾的脆弱,不容置疑道。接著,他輕彈了下她額頭。「走了。晚些時候還要讓阿奴替我抄寫呢。」
她跟在他身後,忙著用內袖抹去臉上一些胭脂,不讓自己太過美色。現在她……她也覺得幹嘛妝得漂亮給外人看……給五哥一人看見……好像就足夠了……
她手裡忙著擦,嘴裡應道:「沒問題。五哥,別再寫得太晚了,我都覺得乾脆我搬去你房裡睡算了。」
走在前頭瀟灑的男子足下幾不可見地一頓,讓此刻敏感的她馬上脹紅臉。
蠢阿奴,你在扯什麼啊!她想著。
徐二領著徐家上下在門口,徐家人在門外,奴僕在門內全數跪著。徐二與徐五在前,徐四與徐六雙女在後。
夏王與王妃的車輦儀仗快接近徐府了。在不絕於耳的鞭炮聲裡,她聽見徐二輕聲跟徐五說道:
「年後我跟定平將回去邊關,府裡大小事就交給你,阿奴……陛下不會讓阿奴出事,但最好別讓夏王再靠近了。」
徐烈風瞄瞄徐二的背影,又看向身側的四姐定平。四姐一點也沒反應,是沒聽見麼?怎麼她都聽得一清二楚呢?
她聽見五哥一口承擔下來。徐二接著道:「你再想想,如果心裡決定了,無論如何我們先讓定平回來與你成親。」
徐烈風垂下目,盯著自己的衣角。都不是親兄妹……是不是因為她是劣民,所以二哥從不考慮她嗎……她傻了啊,她在胡想什麼啊,五哥是五哥啊……
車輦儀仗已至徐府面前,她微微瞟著,入目儘是綿綿不絕的大喜色。
「臣,徐姓一家,恭祝夏王與王妃,百年好合。」徐二高高朗道。
她的聲音混在其間,不算特別明亮,沒有任何恨意,就當是祝賀以往自己認定的朋友。
良久,她腰都有點酸了,才聽見蕭元夏道:「原來是經過徐府了啊。」
「正是。眼下正是徐將軍府邸。」她聽出這是附馬的聲音。她又偷瞄著,騎馬穿著繡有銀線的紅袍,原來附馬是婚禮的開道人。
開道人是每至一府,替皇室新郎倌解說此處住的是哪位重臣,新郎倌須感謝這位臣子為南臨的盡心盡力,才有今日的皇室,彼此禮尚往來一番。
果不其然,白馬上一身喜袍的夏王,說道:
「快起來吧。這麼多年多虧徐將軍一族給南臨百姓安定的生活,本王一直沒有好好謝過徐將軍呢。」
她的腰板終於可以挺直了,但她目光還是依著禮俗不能直視皇室新郎倌。
似乎有道目光落在她面上久久不去,她前頭的五哥動了一步,巧妙地掩去那道目光。
「走吧。」夏王淡聲道:「別誤了時辰。」
她忽然想起,以前曾跟蕭元夏說過,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她能穿上徐家的白色,定要他看看好不好看。
原來,還不用等到人老,物是人非就已經先到了。
「哎啊,瞧我忘了什麼。」附馬俐落地跳下馬。
隨行的公公立刻送上聖旨,附馬接過笑道:
「徐二公子接旨吧。開道郎君多半是選擇與皇室親近之人,夏王這一回婚禮的開道郎君是本附馬與王妃的堂兄,但,陛下也不捨徐家,所以,由此開始,咱們換手吧,接下來的開道就交給你們了。」徐家四人同時抬頭。
她正巧對上夏王的目光。
他撇開頭。
徐烈風心裡惱怒。什麼陛下下旨!陛下不但早已交給這對姐弟監國,連夏王的婚事都是大鳳公主一手操辦的,居然讓徐家當開道人!
「別動怒。」徐定平輕聲道。「別丟徐家的臉。」
「……阿奴懂得,阿奴再怒也不會自找麻煩的。」她回以同樣的低聲,只讓徐定平聽見。「就算父兄跟四姐都不喜歡阿奴,……阿奴也不會為了再引起你們注意而惹麻煩。這種事本也簡單,何苦痛了這麼多年?你們不喜歡阿奴,阿奴喜歡你們就夠了。」
徐定平一怔,轉頭深深地看著她。
附馬笑著讓太監呈上銀盤。盤上,兩件是銀線繡著的鮮紅大袍。
「請。」方附馬微笑。
徐二凝目盯了半天,再抬眼看向夏王,夏王皺著眉頭卻也沒有多說話。他嘴角隱約帶諷,恭聲道:「謝陛下恩典。定平,你跟我……」他伸手欲拿其中一件,徐長慕輕笑地取過另外一件,道:
「二哥,咱倆一塊吧。我不從軍,無所謂的。」
「你怎可……」徐二話還沒說完,他指頭下的那件也被人取走了,他轉頭一看,正是笑臉盈盈的阿奴。
「二哥,我來吧!」她爽快道。
「阿奴你……」她不以為意說道:
「只要南臨人都知道,徐家人從不穿紅色,因為那是鮮血的顏色。迷信也好,觸霉頭也好,怎能拿南臨開玩笑?徐家人要全身是紅,那只有流盡鮮血的時候,到時受苦的將是誰呢?二哥是要去邊關守護南臨百姓,怎能穿上這顏色。」她聲音清脆悅耳,並不高聲也無激動,但長街之上,人人皆得聞。
一時間,鼓鑼樂音盡停,就連未來的王妃也自車裡掀了一角,往這頭看來。
她一律視若無睹,又道:
「但,此番既然是夏王大婚……」她終於與蕭元夏目光交接。「我與夏王,勉強算是青梅竹馬,曾在宮裡見過幾次面,曾在京師裡說過幾句話,那,由我這個還沒上過戰場的徐六烈風送夏王一程,也是合理之至。即使要見血,大不了也是我頑性,跟人鬧鬧事受點小傷罷了。」
夏王微微一笑:「六小姐此法甚好。」
徐烈風走到徐長慕面前,低聲說著:「五哥,阿奴總要陪著你的。這都是迷信,我不信的。」
徐長慕眉目沉靜似水,凝望著她無比明亮的眼神。
「正是如此,不過迷信而已。」他清聲道。
兩人相視輕笑,抖開大紅長袍,雙臂一揚,衣袂翻飛,頓時一身紅袍套在身上,甚是喜氣。
徐烈風走回自己的開道馬匹前。她這頭,正是附馬所騎,她見這年輕附馬還怔怔看著自己,她一臉莫名但仍是笑道:
「附馬爺兒,你不把韁繩讓給我,我怎麼上馬?」他面上抹過狼狽的淡紅,一連退了數步。
徐長慕躍上另一匹馬,朝這頭微微頷首。「請附馬見諒,徐六雖是不拘小節,但男女畢競有別,這馬鞍還是換新的好。來人,去拿六小姐平日的馬鞍。」
徐烈風又想瞪大眼了。這五哥,是替她生潔癖呢,還是……其實是個獨佔欲很強烈的人呢?她嘴角很想揚起,但此時此刻她實在怕人友現她的害羞。
附馬本要諷刺幾句,但徐六此刻就站在他的身側,隱隱帶著香味。陽光照在她麗容上,流光熒熒,居然色艷異常,讓他一時間說不出半句損話。
附馬又往徐長慕看去。一身紅袍襯著徐長慕好生的瀟灑風流,明明他正心不在焉撫著馬背,舉手投足間卻是舒暢悅目。
現在到底是怎麼了?附馬心裡十分不甘。徐家子女骨子裡個個是膿瘡,卻在外貌上硬生生搶了丰采,公平麼?這徐五明明出國了,如今回來卻變了個樣,又要跟他搶去南臨第一的鋒頭嗎?出去了就死在外頭吧!居然也沒人提他劣民身份,真真火大!
馬鞍送來,徐二親手接過,上前道:「附馬借道。」
附馬忍氣吞聲,多看徐六一眼,才退至夏王身側。
蕭元夏淡淡地掃過附馬一眼。
徐二替她換好馬鞍,平淡道:
「阿奴,今日你不辱徐家之名。」
她瞪大眼。二哥……這是在讚美她嗎?有生以來第一回啊!怎麼跟臉部表情一點也不搭?
「你這身白衣留著,不必歸回。父親那兒我說去。」
她已經目瞪口呆了。二哥你是被誰打傻了?我去替你報仇!
「當然,沒有徐家主事的允許,你平日是不能穿出去丟臉的。」
「嗯!」她偷偷對上五哥那灼光裡帶著明顯憐惜的目光,掩不住燦爛一笑。
徐長慕轉頭朝著夏王,漫不經心恭聲道:
「那麼,就請容徐家二子為夏王開路吧。」
夏王微地點頭。「有勞二位了。」
徐烈風翻身上馬,輕柔紅袍飛揚,與底下白衣交疊翻騰,那樣鮮目似血的璀璨光芒,灼入長長車隊每一個人的眼底,成為他們這一生記憶裡最難忘懷的畫面。
「好!開路了!」
一年後——
徐烈風匆匆隨公公入宮,迎面而來的是余延顯。
他一看見她,先是一呆,而後低目考慮半天,對著領他來的公公說了什麼,隨即朝她走來。
「徐烈……六小姐!」他叫住她,再對她身邊的太監施禮。「公公,廷顯與徐六小姐有話說一說,不知可否?」
那太監機靈,笑著道:「怎麼不可以呢?余大人將要入朝為官,是南臨國之棟樑,自然是可以的。」
余延顯挑眉笑道:「這大人公公是喊早了些呢,將來延顯定不忘公公的。」語畢,往另一頭走了幾步,但不脫那太監的目力範圍內。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上前。「余公子,有事麼?」
「以往不是叫我油炸魚麼?」余延顯上上下下打量她。「怎麼每隔一陣子,你身上的躁氣又少了些,這要怎麼惹是生非?」
她輕輕哼了一聲。「余公子你每隔一陣子,身上貴氣也多了些,想來貪贓……大富大貴指日可待了。」
「是啊,眼下我將有大富貴。我與方家、羅家走得近,這兩家是大鳳公主與夏王的背後勢力,當年你真真可惜了,否則如今的王妃怕是你了。」
「你少亂說話,我跟夏王清清白白,對他並無任何想念!」
他勉強一笑,嘴裡動了動,沒有說出話來。
……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
她讀出他的話來,微地一怔,又聽見他心不在焉道:
「這事,尚在保密。王妃有喜脈了。」
「哦,恭喜。「
「一年多來沒有一點消息,怎麼到了最近忽然有了?這麼巧合?」
徐烈風古怪地看著他。她都快十九了,該懂的都懂了,這不算巧合吧?該來時就來,不該來時求也求不來。大鳳公主一直沒有子息,如今夏王有了,南臨皇室將有延續,這是值得高興的吧。
余延顯見她不開竅,又看了遠處等候著的太監一眼,道:
「夏王是刻意的。徐烈風,你注意了!過去一年多,夏王是故意沒讓他的王妃有喜訊,卻在最近有了動作!南臨皇室子息過少,因此曾有一名朝臣重罪受剮刑之罪,碰巧遇見皇室中人有了身孕,為讓皇子順利誕下,便赦免那重罪碎屍之苦,改為保全屍。」
「……夏王……想對付徐家?」她簡直一頭霧水。這人的話能信麼?沒了徐家,誰來守護南臨,誰敢害三百年前的胥人一族?又不是傻了!
余延顯淡淡道:「陛下這兩日召你的次數未免多了些,你心裡早該有底了。現在就等遺詔了,但,將是誰繼承大統,你我心知肚明。徐烈風,你時常罵余家是豬狗不如不盡忠的臣子,眼下,余家將被保全,徐家呢?你好自為之吧。」他轉頭即走。
徐烈風隱有不安。余廷顯的話哪能信?夏王這事太牽強,就算被蕭元夏發現她是劣民而拒絕往來,也絕不可能想害徐家吧?他心裡該有底的,誰都能對付,誰都能整,但不能動搖整個徐家,動搖徐家就等同動搖南臨!余延顯真真莫名其妙。
現在京師裡的徐府上下只有她一個主子,前幾個月五哥暫時離開京師,她知道他心裡有事,他一直在追查如何破解西玄陰兵,三百多年前的神話軍隊令他如此執著,早已出乎一個學士所追求的程度。
她又想起五哥離開前的那一晚,她抄寫熬不住睡倒在他房裡,早上她醒來時卻在他床上,雙手居然還緊緊攥著被包好的暖石。可能是她作夢,她夢見……唇上有點疼……有點……有點溫暖……
至今一想到,她仍是臉熱無比,無比臉熱。前兩年她還小,以為五哥在巷裡那句不再飛,等著阿奴這隻小青蛙一塊走的話,是兄妹間的承諾,但這一年多來,她反覆地想著,覺得不是自己一廂情願……是另有含意。
五哥他根本是……另一種承諾……不只兄妹……還包含了……
「到了。」領路的公公輕聲道。
她微一施禮。「多謝公公。」
那公公受寵若驚,回禮道:「陛下這幾日直想著六小姐,這才一天連召兩次,六小姐如今如此大家,陛下這從小看到大的,想必寬慰不少。」
她微微一笑,入了陛下寢宮。
「都下去吧。」南臨帝王有氣沒力道。
宮女太監無息地退下,只留一名年邁的公公立在角落。
徐烈風不由自主地緊繃了。
「過來,小烈風,朕總覺得很久沒有看見你了。」
徐烈風寒毛直立,眼眸卻是無法控制熱了起來。她上前柔聲道:「陛下才見過我呢,哪有很久。」窗口大開,明亮的陽光在寢宮裡打著轉,眼前坐靠床頭的男子才四十多歲,卻是無比削瘦,面容有病氣,卻比昨晚的精神好上太多……太多了!
「坐上床,沒關係的。」他笑道。
她仍是輕輕顫著,坐上床緣後,任著這位南臨陛下拉過她的雙手。她不懂,真的不懂,這種最後時刻理當找那對姐弟來,為什麼找上她?
他又噓寒問暖一番,她一一做答後,他望著她老半天,笑道:
「小烈風這兩年,真是越發的沉穩了。朕本以為你那外向的性子,會到老也不變的。」
「人總要長大的,烈風今年也要十九了,再不穩一穩,怎麼對得起徐家列祖列宗呢?」
「你夠對得起現在的徐家了。」他不以為意道。又朝她慈愛地笑著:「都這麼大了,可有中意的人?」
「唔……還沒有。」
「從你十六開始,朕就極想為你婚配啊,但,放眼南臨貴族,哪個男人能配得上你徐烈風呢?」
她笑道:「陛下真是寵我。這說起來,其實是我心野,還沒有想要為人妻呢。」外頭多少有些流言,說她是被夏王拋棄不要的人,誰敢碰夏王不要的人?多虧這些不三不四的流言,她這才能安安靜靜地追著五哥走。
「朕,替你下了道手諭。自今而後,沒有人能為你婚配,只有你選中的人,沒有人可以為你代選。你要一生不婚,徐家人各自成家,皇室可養你一世,直到你終老。」
她怔怔地看著他。陛下怎會力她做到這地步……
「小烈風,你大可放心。將來的天子,決計不會違背朕的手諭。他對你,或者心裡還調適不過來,但他絕不會違背朕的話。」
角落裡的老太監眼底抹過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