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她三歲那年因氣喘發作過世,爺爺奶奶與叔伯們住在鄉下,家裡的成員只有她跟爸爸,簡單到不行,然而她擁有父親滿滿的愛,一直都是爸爸的掌上明珠,韓家的寶貝公主,直到剛剛——
「爸,你要再、再婚……跟曉芙學姊?」韓邦潔停下了吃漢堡的動作,訝異得眼珠子差點沒滾下來。
二十分鐘前,她才快快樂樂的騎著自行車去附近的速食店買了一份套餐回來準備太快朵頤,可是現在她已經完全沒胃口了,客廳裡的空氣也在瞬間凝結了。
她想她的表情一定古怪透頂,因為她父親的表情也在瞬間變得很不自然。
「小潔,你不贊成嗎?」韓士鈞有絲尷尬的看著女兒呆若木雞的模樣,他心裡一慌,連忙解釋道:「因為你也一直鼓勵我再婚,所以我以為你……」
「哦——我——我當然贊成啊!」韓邦潔趕快用誇張到不行的哈哈一笑來沖淡尷尬不已的氣氛。「我是因為有點意外,所以才……才沒有在第一時間恭喜你的,爸!恭喜你!」
老天,她父親要再婚了,她父親要再婚了,她是不是在作夢啊?
在她母親過世的二十年之後.她父親是哪根筋不對,竟然要再婚了,噢,這一定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原來是這樣,那爸爸就放心了。」韓士鈞心裡一寬,臉部表情也跟著放鬆下來。
「可是,爸——」韓邦潔潤了潤嘴唇,強顏歡笑的問:「你跟曉芙學姊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心底湧現的複雜情緒是什麼,是反對父親再婚嗎?好像不是,但是百分之百的樂觀其成嗎?好像也不全然是,那到底是怎樣?
吼一她不反對她年輕、英俊又學識出眾的父親再婚,可是她父親要再婚的對象竟然是他的學生,也是她的直系學姊,郭曉芙才大她一歲耶,這……這算亂倫吧?
要命!她怎麼可以說自己的父親搞亂倫?她瘋了,因為刺激太大,她瘋了,一定是這樣沒錯……
「其實我們才交往兩個月,但我老早就察覺到曉芙對我的心意,一年前她曾向我告白,我拒絕了,因為我根本不認為我們之間有可能……」
韓邦潔連忙莊嚴無比的點頭再點頭。
對!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她父親這樣想是對的!
「更何況我們還有年齡上的差距。」韓士鈞反剪著雙手,緩慢踱向連著景觀陽台的落地窗。
「我大了曉芙十九歲,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韓邦潔連連點頭。
這點也很正確,她父親和郭曉芙有年齡上的差距,有代溝,這絕對會有代溝!
「再說我也不能那麼自私。」韓士鈞又緩步踱了回來。「如果我答應跟曉芙結婚,將來有一天,我勢必會提早離開她到另一個世界,到時她將會很孤單。」
韓邦潔聞言點頭如搗蒜,她的父親果然是個很會替人著想的謙謙君子啊!
「加上我有婚姻紀錄。」韓士鈞扶了扶儒雅的金邊鏡框,眼神不經意的掃向女兒。「還有個跟曉芙差不多大的女兒.我想她的家人應該很難會接受我這樣的女婿才對…」
韓邦潔簡直想站起來鼓掌以示贊同了!
沒錯,她爸爸雖然才四十三歲,文質彬彬又身為繫上最年輕的教授,但畢竟結過婚啊,誰會把黃花閨女嫁給一個年過四十又有個拖油瓶女兒的男人呢?更別說郭曉芙是繫上最嬌貴美麗的一朵花了。
如果她是郭曉芙的父母,她絕對不准女兒嫁給像她父親一樣的男人,斷送自己一生的幸福。
「但是沒想到,不但曉芙對我一片真心,她的家人也無條件接受我,令我好感動。」儒雅俊顏上乍現一片深不可測的溫柔。「就在上個月,曉芙因為急性胃炎住院,我才驀然發現她對我的重要性,也才發現如果往後的日子沒有她的陪伴,那麼我的人生將會是一片空白……」
韓邦潔錯愕的看著父親。
這……搞什麼?峰迴路轉、急轉直下的劇情是在演哪一出?她糊塗了。
「我們決定下個月十六號結婚。」韓士鈞微微一笑,眸光溫和的看著女兒。「婚後曉芙會搬進來住,她會照顧我們父女倆,小潔,你會替我們高興吧?」
韓邦潔愣愣的看著父親。
高興?不,她一點都不高興。
她父親要再婚了,他和郭曉芙兩情相悅,而且郭家人全都接受了他,他即將擁有一位年輕美麗的伴侶,一段絕對會令每個人都羨慕不已的婚姻,身為女兒的她,應該由衷替他感到高興才對,可是她怎麼一點都笑不出來?
她只覺得心裡一陣慌亂,好像現有的幸福要被奪走了,好像安全的堡壘要被瓦解了,好像……好像她快變成孤兒了!
「小潔,怎麼了?你——你不高興嗎?」韓上鈞看著女兒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變化著,他很擔心。
「當然……我當然替你們高興,我真的很高興……」她艱難的說道,看著喜氣洋洋的父親,她忽然感到一向跟她很親的父親變得好陌生。
她吞了口口水,感覺眼角熱熱的,感覺心臟在陣陣緊縮著,感覺鼻子一酸,眼眶慢慢泛起水氣——
要命!她快哭了,她咬住唇,以免自己難受的哭出來。
她放下手中的漢堡,倏然站了起來。
「爸,我忽然想到跟嘉彌有約,我先出去了,幫我轉告曉芙學姊,我恭喜你們!」
她頭也不回的拉開大門,嘴角抿得緊緊的,眼眶裡熱燙的淚珠已經無法抑制的滾下來了。
「等等!小潔!你漢堡都還沒吃完……你是不是不高興?我們談一談,我們再好好談一談……」
不理韓士鈞情急的呼喊,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的離開家。
天啊!她居然就這樣逃了出來,身上只有幾百塊錢,還穿著拖鞋,她爸爸一定會覺得很奇怪,可是她笨得無法在他面前隱藏情緒,因為她好想哭,真的好想哭!
她以為她夠大了,大學畢業二十三歲,該是懂事的年紀了,也正準備找份工作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沒想到,她竟然會那麼幼稚,會對即將再婚的父親感到不滿,會對即將成為她後母的郭曉芙感到嫉妒。
她覺得被他們給聯手欺騙了,郭曉芙暗暗的喜歡著她爸爸卻從來沒有告訴過她,而她這個傻瓜也從來沒察覺到,還把她帶回家
她爸爸對郭曉芙有感覺也沒告訴過她,讓她安心的以為她母親是他心中永遠的情人,他根本不會考慮再婚,他們這兩個騙子,兩個騙子……
噢!她在想什麼?
她怎麼可以開始討厭起她爸爸和郭曉芙來了?
她到底是怎麼了?
他們根本就沒有那麼壞,一個是從小對她疼愛不已的爸爸,一個是對她一直照顧有加的學姊,她為什麼一定要想些罪名扣在他們身上才行,這樣想她就會好過一點嗎?
沒有,她沒有覺得比較好過,她反而覺得更難受了,怎麼會這樣呢?
原來她這麼自私,她現在才知道,以前勸父親再婚,有個老來伴,都是假惺惺!
她是希望父親找個老來伴,並不想他找個年紀足以當他女兒的老婆啊!
她失魂落魄的在街上游晃,把自己搞得像隻鬼,她知道她的五個好友會義不容辭的安慰她,但她現在就連被安慰的心情都沒有。
她出神的看著櫥窗裡反映出自己落魄的模樣,唉聲歎了口氣,口袋裡的手機在此時又響了。
不必看也知道又是她爸爸打來的,從她逃離家門的那一刻起,她的手機就響個不停。
爸爸還是關心她的不是嗎?她就這樣跑出來,他一定很擔心。
八月下旬,今天的氣溫將近三十八度,大家都趁星期天出來逛街了,所以街上的人多得要命。
她其實一點也不想在外面閒晃,太陽大得令她發昏,可是她更不想待在家裡面對她爸爸,她需要獨處,強烈的需要獨處!
她繼續在街上遊蕩,手機每隔半小時就響一次,鈴響得她心煩意亂,最後她索性把手機給關了。
不知不覺之間,天色暗了,街上的霓虹燈也紛紛亮起,她覺得好累,兩條腿走得又酸又痛,肚子也餓得要命。
她在一間名叫「塞納」的高級西餐廳前停了下來,擺在店外的菜單勾引著她的食慾。
她牙一咬,把口袋裡的鈔票掏出來,有六百多塊。
好吧,這足夠她吃一餐奢侈的來安慰自己受傷的心靈,雖然她並不愛吃正式的西餐,但現在是非當時刻,她得吃好一點才不會覺得自己很悲哀。
走進餐廳的彩繪雙開門,她心裡想著會不會被趕出去,因為她的穿著有夠「簡約」,T恤、牛仔褲外加夾腳拖鞋,連個包包都沒有提,一副來吃霸王餐的模樣。
「小姐,一位嗎?」有個男服務生很親切的過來招呼她。
「對,一位。」她沒有被趕出去,而且服務人員態度也很好,她立即在心中給這間餐廳一百分。
她被帶到一個雙人座位,燈光幽柔的打在她身上,座椅非常舒適,她的雙腿立即獲得了解放。
她看了眼四周的客人,只有她是一個人,別桌至少都是兩個人對坐著。
好吧,一個人吃西餐確實很奇怪,但沒人規定一個人不可以吃西餐,今天她就要痛痛快快的一個人享受一頓美味大餐。雖然這麼想,但是當鬆軟的法式餐包裝在籐籃裡送上來,洋菇濃湯也送上來,她一個人享受著食物的同時,一陣寂寥的感覺卻忽然湧上來。
韓邦潔,你是這在於什麼?你搞砸了一切,你爸爸現在鐵定內疚得要命也著急的在找你,你這個不孝女還吃得下?
「韓邦潔。」她嚇了一跳。
誰在叫她?
她抬起頭來,看到一名西裝筆挺的年輕男子站在桌邊。
那雖然益加洗練但仍舊熟悉的俊挺五官,那修挺身軀,那從容不迫的氣質……
官——有炫?他在她對面的空位坐了下來,對怔愣的她微微一笑。「你一個人嗎?」
她不自覺的吞著唾液,心跳也莫名的加速,整個神魂訝異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境界。
看到他,那段令她心痛不已的初戀頃刻之間又洶湧地奔等進腦海……
韓邦潔最討厭的就是每月一次的要命烹飪課了。
因為笨手笨腳的她,從來沒有成功煮過一道菜就算了,還常會把糖當成鹽,把蒜當成蔥來幫倒忙,成為她們那一組的害群之馬。
為了不危害別人的分數,她還是不要走進烹飪教室比較好,所以她決定到校外去逛一逛,打發整整三個小時的時間。
然而翠江女中最有名的就是門禁,沒有家長簽名的假單,她是絕對不可能從正門走出去的。
既然如此,她就只好從圍牆爬出去了。
幸好她的身手很靈活,因為每年的寒暑假,她都會去鄉下的爺爺奶奶家跟堂哥堂弟們一起瘋,野人一般的堂兄弟教她很多,傳授了許多爬牆技巧給她,她一直銘記在心,此刻正好派上用場。她三兩下、毫無困難的爬上了圍牆,接著就是最簡單的項目了——跳下去。
「嘿嘿,這個難不倒我。」
她沒有懼高症,她甚至認為自己有當蜘蛛人的天份。
所以。她想也不想的就往下跳——當然,因為沒在怕,她連先瞧瞧下面有什麼東西擋著都沒有就跳了。
「啊——」要命!她壓到一個東西了,她的屁股痛得像開花了。就在她痛得齜牙咧嘴時,她的身下傳來一記悶哼,她這才意識到,她壓到的是一個人,不是東西。
「抱歉!」忍著痛意,她連忙把屁股挪開。
當她看清楚眼前黑髮俊美少年的面孔時,她受到的驚嚇比她壓到人這件事還大。
老天……是官有炫!
揚琴男子中學的學生會長,三分之二的翠江女生都愛慕著他,雖然她不是他的粉絲團一份子,但這樣近距離的看著他,她開始可以瞭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女生暗戀他了。
而她,何其榮幸竟然認識了他……呃,雖然是用這種奇怪的方法,但她可以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狂飆,快得幾乎要跳出胸口了,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嗎?
驀地,一片火紅的楓葉落到她癡呆的臉上,剛好遮住了她的雙眸,她看不見他了
官有炫把楓葉從她臉上拿開,當她的視線重見光明時,就見他俊顏慘白的看著她,虛弱的說:「送我去醫院。」
她恍如從夢中醒來,隨即發現她幹了什麼好事——她壓爛了官有炫昂貴的小提琴,還害他骨折。她連忙招了部計程車,跟好心的司機大叔合力將他抬上車。
要下車時,糗事發生了。
她沒有錢,她想著自己身上值錢的東西,有什麼可以代替車資的?
結論是——襪子。
全身上下,她的襪子最值錢,是她旅居英國的阿姨送她的,聽說是什麼蠶絲做的,要二十塊英鎊。
她當然不能把襪子脫下來給司機,因為沒有人會收一雙還沒洗乾淨的二手襪當車資,而且交出襪子之後,她就只能光著腳穿皮鞋,那會很怪。
「我長褲右邊口袋裡有錢。」官有炫薄唇一勾,忍痛說道。
她愣愣地看著他,他的手似乎是痛得無法動彈,見到他長睫毛顫動了幾下,她連忙把小手伸進他的褲袋裡,非常笨拙又非常尷尬的拿出幾張鈔票來。
拿出來之後,她的臉已經紅得像蘋果了,她根本不敢看他,連連深呼吸了幾下之後便趕快把錢拿給司機。
老天!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接觸異性的重要部位,雖然她對男女之事無知又懵懂,但她知道那不是她該碰的地方。付了車資,醫護人員幫忙把他抬進急診室,照過X光之後,她才愧疚的得知他的傷勢比她想像的嚴重許多,他的手腳都骨折了。
醫藥費當然也是他付的,她實在慚愧得頭都快抬不起來了。「我會把錢還給你的。」
他看著她,漂亮的眼眸裡閃過一抹興味。「還我錢不如陪我吃頓飯吧。」她的表情結結實實地愣住了,粉唇嚅動了下。
「陪你……吃飯?」
剛剛醫生說,他起碼兩個月不能拉小提琴,當然也不能做任何劇烈的運動,還有,從現在開始的一星期之內,因為手不能舉高,他連吃飯、洗澡都會有困難,她害他變成這樣,他不打死她已經很仁慈了,還要她陪他吃飯?
「有困難嗎?」官有炫眼瞳帶笑地問,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對她有著異常的好感,但在這一瞬間他已經決定了,她是他的。`
他母親曾說過,他的性格之中有侵略性,這點似乎是遺傳了他的外公,他一直沒有太特別的感覺。
進入揚琴男中之後,當上學生會長,當上校隊代表,他都認為是理所當然的,認為是家世背景的關係,所以他可以信手拈來,不費吹灰之力。
但是,在這一刻他才知道,他真的有侵略性,否則揚琴男中是貴族學校,家世與他旗鼓相當者凡幾,他憑什麼穩穩的拿下學生會長的寶座?
原來他好強的一面深藏在骨子裡,不但他自己沒感覺,旁人也看不太出來,也就是說,他很適合扮豬吃老虎。
「你說——陪你吃飯嗎?」韓邦潔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因為他竟然在笑?
「對,陪我吃飯,因為我討厭一個人吃飯,你不行嗎?」他語氣很輕鬆。她感到自己沒來由的一陣手腳慌亂。「不,我行,沒什麼不行的,我剛好也餓了,那就一起去吃飯吧!」
老天!她在語無倫次什麼啊?
官有炫低眸一笑,打電話召來一部令她咋舌不已的豪華轎車,還附有制服筆挺的司機一名。
後來回想起來,那應該算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因為他請她在五星級大飯店的西餐廳裡吃飯。
那是她第一次在那麼正式的西餐廳裡吃西餐,因此非常的手足無措,而他則氣定神閒的交代服務生把他們的牛排切塊狀,以便受傷的他食用,也讓不擅使用刀叉的她不必拘泥於餐桌禮儀。
不知不覺,她常在校門看見他。
不知不覺,謠言滿天飛。她變成了翠江女中的全女公敵,可憐到只剩下五個死黨不會斜眼瞪她。
在一起半年後,他吻了她,地點在遊樂園的摩天輪上。
他像是計劃好的,在摩天輪升到最頂端時,他的唇驀然湊至她唇邊,纏吮著她,他濕潤的舌探進她口中,勾住她的舌,挑弄深纏,令她渾渾噩噩的腦子無法再思考更多,只全心全意的沉醉在他的吻之中,她到現在還記得那種震撼的悸動。
他的唇辦好柔、好軟,每每想到,她都會心跳加速。
他要去美國留學之前,他們有了親密關係,是她主動的。
那一夜,他深情的吻著她,佔有她無瑕的身體,憐愛地訴說著承諾,她把自己純潔的身體當做承諾獻給他,也相信他會遵守他的諾言,在美國等她過去讀大學。
高中畢業前,她原本已經申請了跟他同一所大學,她爸爸卻在那時發生了車禍,所以她留了下來,沒去美國。
他們的感情並沒有因此而受到影響,他放假就會回來。
平常則以電子郵件聯絡,她也計劃在大二時申請美國的大學。
然而有一天,他突然之間音訊全無,她用盡了方法也聯絡不到他。
四個月之後,她終於收到他的電子郵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