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瞇著眼,過了會才適應突來的亮。
這壁畫,真是美。帶著深度和寬敞的空間厭,像是要把人引入另一個世界,那裡,是他嚮往的地方,也是她想追隨的地方,卻不是屬於她的地方。
她緩緩地縮起手腳,彎成一個最有安全感的姿勢。
該怎麼辦才好?
忖著,不由得苦笑。還能怎麼辦?曲終人散嘍。
想得很瀟灑,神情是不捨得要命,淚水更是已經隨時待命。
不、準、哭!
哪來那麼多眼淚?
啐,女人當自強!
站起來,來,深呼吸,對,再來一次,很好!嗚嗚,好想哭∼
宣妍扁著嘴,目瞪前方,突地發現壁畫似乎已經全面完工,就在最左方的角落裡,有片綿延的海,而沙灘上躺著兩個人,一男一女……
飆淚。
討厭啦,什麼時候偷畫的?這樣子,她怎麼走得開?
用十二萬分的力道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視線卻相當不聽話地轉向蓋著白布的畫架,偷偷掀開一角,她瞥見油畫像已經完成七八成。
色彩運用得很巧很飽和,神情臨摹得維妙維肖,線條感很內斂細緻,每個下筆處都看得見他用心地結合背景和色彩。
很柔和很溫暖人心的畫作,就像是一曲動人的情歌,透過畫面,化成言語,在她耳邊訴說愛意。
在威……
宣妍無力地蹲坐在畫架前,淚水徹底決堤,手機卻適時響起,她淚眼婆娑地看著來電顯示,趕緊接起電話。
「喂,阿嬤∼」她軟聲撒嬌著,卻帶著濃濃鼻音。
「妍妍,你在哭嗎?」電話那頭的嗓音聽得出年紀,但卻相當精神抖擻。
「沒有,我感冒。」說著,淚水像是關不緊的水龍頭不斷地鬆脫。
「要小心身體。」
「好,我知道。」她吸了吸鼻子,用結實的嗓音掩飾她淚流滿面的悲傷神情,又問:「阿嬤,你有沒有好一點?」
「有,好多了。」說到這裡,奶奶才想起打電話的用意。「對了,幫阿嬤謝謝你的男朋友。」
「阿嬤,他不是啦。」今天以前可能是,今天以後應該不會是。
「他不是?可是他對阿嬤很好,我聽醫師說,他還特地請人從國外調來國內沒進口的藥,請醫師幫我配藥捏。」那天,他們一起手拉手來看她,不是男女朋友,手會牽那麼緊?
宣妍眨眼。「什麼時候的事?」
「就那天你來看我之後,過沒幾天吧。」
淚水不管她再怎麼忍、再怎麼吸,還是像水庫洩洪般氾濫了。
如果他只是喜歡照顧人,他真的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甚至還沒讓她知道……可是,她不當替身,絕不!
「妍妍?」
「嗯?」
「你感冒很嚴重喔,要去看醫師,知不知道?」
「嗯。」她重重地應著,已經哭到無法說話。
「下次休假帶他回來看阿嬤。」
宣妍笑得很淒慘,淚水早已濕透蒼白小臉,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好胡亂地應著,很含糊地結束對話,順便關機,把自己丟進沙發裡,哭個痛快。
阿嬤,對不起,她沒辦法帶他回去看阿嬤,她連自己還能在這裡待多久都不知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依稀聽見開門聲,聽見另一道門被打開的聲音,最後是她從沒聽過的連串咒罵聲,然後,氣急敗壞的他挾帶著熾燃火焰和痛罵聲,竄到她的面前。
「該死的,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奉在威確定她在家,而且就窩在他房內的沙發椅裡之後,胸口緊繃的弦鬆綁,火焰從胸口完全釋放。「我找你找得要死,你沒開機,打電話回家沒人接,結果你竟然就在家裡,你……」
他已經氣到不知道能罵什麼,只知道,這是他這一輩子有生以來暴生出的焦躁和不安,幾乎要將他給壓垮。
她透過迷濛水眸看著他。「你生氣了?」
「我、我、我該死的氣炸了!你能告訴我你在搞什麼鬼嗎?雖然我故意不理你,但那也只是情人間的一種風情,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認真?大不了,你現在轉開眼,現在,馬上轉開,順便再哼個兩聲,不屑一點也OK。」
宣妍偏著頭,不懂。
「不要說我沒給你機會報復,快——」學他,不會?真沒慧根。瞪著她,卻意外發現她一雙清靈眸子腫得厲害,眼睛紅得像是要釀血一般,他心頭一慌,在她身旁蹲下。「你哭了?」
他輕輕地捧起她的臉,她臉上還有未干的淚水,就這樣密佈橫在他精心為她上妝的臉龐。
「沒有。」她垂下眼。
「你當我瞎了?」眼睛都哭腫了,難不成要跟他說是蚊子叮的?「在生我的氣?」
高傲如他,何時這般低聲下氣?但她哭了……唉,他就沒轍了。
「沒有。」他有做什麼令她生氣的事嗎?
她比較擔心的是,伯母不知道有沒有跟他說什麼,只是看他這表情,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是伯母沒機會跟他說嗎?
「真的沒有?」
他問,她還是搖頭。
「那你是在哭什麼?誰惹你生氣?跟我說,沒讓他死,也要他殘廢。」
見他耍陰狠,宣妍不禁破涕為笑。「你那麼斯文,也會跟人打架?」
「看狀況。」誰敢惹他的女人不愉快,直接丟到掩埋場當垃圾埋了。
「那怎麼可以?要是傷了手,那就划不來了。」
「對對對,你就在意我的生財道具,都不管我的心情,害我都忍不住懷疑,你到底是愛上我的人,還是愛上我的才華。」唉,跟自己的才華吃醋,簡直愚不可及,可這種蠢事偏是發生在他身上。
「不都是你?」她笑著,突然發現今晚的他好要寶,是故意在逗她笑的嗎?
「是啊、是啊,都是我,所以你要愛著原本的我和有才華的我。」他輕柔合起雙臂將她納入懷裡。「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故意氣你不理你,你原諒我好嗎?」
宣妍貼在他厚實的胸膛上,聽著他沉重有力的心跳,意會他到底在說什麼,不由得笑出淚。
不過是像拗脾氣一樣的別開眼而已,這有什麼好氣的?她沒想到,他這個使壞的人,反而這麼介意自己使壞的動作。
既然他誤會她是為此而哭,那就將錯就錯,當是這樣吧。
「好吧,我就原諒你吧。」她故作大方地說。
「謝女王陛下。」他吻了吻她的發頂,一把將她抱起。「走,我來幫你卸妝,你的妝都花了。」
「卸妝?」
「幫我開門。」
她乖乖地開了浴室的門。「卸妝不用到浴室吧。」
「卸全身的妝嘍!」他呵呵笑著。
「啊啊——」壞人∼
咕嚕咕嚕……
奉在威要將她拋入浴缸的邪惡動作,在聽見古怪的咕嚕咕嚕聲後打住。「你都沒吃東西啊?」
「嗯。」她臉紅紅地點頭。
他歎了口氣。「那沒辦法,只好先把你餵飽後,再來餵我了。」
他把她收攏抱緊,目標——廚房。
「你也沒吃啊?」難道是為了找她?
他很邪惡地挑高眉。「是啊,今天沒吃,待會我要狠狠地大吃一頓。」
「既然這樣,你就不要下廚了,我們來吃泡麵。」
「泡麵?」喔喔,就是他上回沒吃到的那種泡麵?
「我記得櫥櫃裡還有,我泡兩碗,我們一起吃。」她跳下他的懷抱,蹲在櫥櫃底下的抽屜旁找泡麵。
「我又不餓。」他跟著蹲在她身旁。
「你不是說你沒吃?」
他傾向前,啄了口她的唇。「想吃你。」真是太太太不解風情了,他可愛的小情人。
宣妍聞言,粉頰燒辣辣的,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那……現在要怎麼辦?」
「就照我剛才說的,把你餵飽,再來餵我,然後再一起卸妝。」情人間的情趣,懂了唄?
「哦。」那就趕快泡麵吧。
滿室旖旎春情濃得化不開,令人耳紅心跳的粗重氣息殺破夜的寧靜,低喃軟噥如浪輕傾,如蕊輕顫。
宣妍疲憊喘息地軟趴在他的懷裡,佈滿細密碎汗的粉顏就枕在他厚實的胸膛上,綿綿溫熱氣息吹拂著他敏感的胸膛。
「怎麼了?」奉在威閉上眼,輕挲著她細嫩的背,低喃的嗓音傭懶性感。
他調勻氣息,感覺軟玉溫香騷動著他越漸勃發的情慾。不能怪他太泛襤,而是今晚的她,熱情得教他情不自禁。
「沒……」她閉上眼,像貓般地蜷起,在他懷裡蹭著。他的肌膚出乎意料的細緻,烙鐵般的熱度還在持續加溫。
「真的沒事?」她甜美的氣息是最引他墮落的催情劑,教他未減的熱度更是直線沸騰。
「嗯。」她舒服地輕吟,纖柔小指在他的胸膛上作亂著。
今夜,也許是最後一次的親密,儘管疲憊,但她卻不饜足。
奉在威眉頭微蹙,喉口滾出低吟,深邃魅眸微瞇。「是我沒滿足你嗎?」視線落在她玫瑰色的美背,依舊深埋在她體內的昂藏蠢蠢欲動著。
他向來不縱慾,但他想,也許是他沒遇到對的人。
「不是啦!」她抗議地掐他的胸膛,粉顏燒燙燙的。
「啊——」他嚴重質疑自己有被虐傾向,只能說她這一指掐得真是好,好到他再也無法以靜制動。
束住她的腰,將她壓入柔軟床間,他近乎粗暴地直挺人她最深處的濕潤柔膩。
「啊……」她雙手緊環著他汗濕的頸項,輕咬著他反骨的耳朵。
他悶哼了聲,像頭猛獸,在她體內馳騁橫行。
「在威,我愛你。」她附在他的耳邊細碎呢喃著,他彷彿得到一劑強心針,舞動得更加放縱,深入得更加忘我,隨著他強而有力的律動,像陣隨波逐流的浪,被掀得更狂,被推得更高。
愛語像是咒語般,她儘管迷亂,依舊不停,直到浪逐漸地平靜下來。
「怎麼哭了?」奉在威蹭著她的秀鼻,緩緩地吻去她的淚。
她眨眨眼,疲憊地回吻他。
「嗯?你到底是怎麼了?不能告訴我?」不是錯覺,她確實是怪怪的。寶貝熱情邀約,他求之若渴,但這種狀況,實在太弔詭。
「沒事。」
親、親、親——親到他獸性大發。
有一句話說得好,下半身充血無須思考,上半身缺血無法思考,一樣都不能思考啦!
天快亮之際,宣妍離開暖暖的床與倦極酣睡的奉在威,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的房,拿出架上的便條紙,拿起筆,瞪著素白的紙面,發呆。
真的要這樣離開?她猶豫不決,下筆維艱,但,前後想個透徹之後,她開始動筆了。不需要太多字,只要意思到了就可以了……
「你在幹麼?」
身後傳來他醇厚的聲響,宣妍將便條紙納入掌心底下,回頭甜笑著。「你不是睡著了?」
「睡是睡著了,但身邊少了個人,怎麼可能沒醒過來?」忘了告訴她,他除了敏感,還帶了點神經質,只要一丁點的聲響,哪怕是累極也一樣會醒來。「看來,沒能讓你安穩入睡,是我的錯。」
只穿著睡袍的他向前一步,輕易的將她打橫抱起,她趕緊將便條紙丟往梳妝台上。
「今天要到公司上班,我不陪你睡了。」她掙扎著從他的懷裡跳下。
奉在威垂眼看著她,懶洋洋的黑眸閃過數道光痕。「你應該還在停職給薪階段吧,幹麼回去上班?」
「可是,我昨天聽乾姊說,有些策展的細節總是要瞭解一下,而且我還要幫你挑放畫的最佳地點。」她信手拈來的謊理直氣壯得很。
「是嗎?」瞇起的眸有幾分存疑。
「對呀,你放心吧。」她拍了拍他的肩,把他壓到床上。「你繼續睡吧。」
「不了,我幫你準備早餐。」
「不用了,乾姊會幫我準備的。」她跨坐在他身上,捧著他的臉,親了又親。「睡吧。」
奉在威魅眸滿是氤氳慾念。「這種狀況是要我怎麼睡?」先搞清楚狀況好嗎?他是男人,精力非常旺盛的年輕男人,用這種姿態、這種動作叫他睡……來個人把他打暈再說吧。
「快點、快點,我哄你睡。」她趕緊溜下來,坐在床畔輕拍他的胸膛。
「你以為我今年幾歲?」
「幾歲不是重點。」反正他缺母愛嘛。
「啐!」他輕笑,任由她玩著他的發,拍他的胸口,下一會便落進沉靜的夢鄉裡。
宣妍幾乎是屏住呼吸地看著他的睡臉,回想著這段日子與他的相遇相識,是她人生最美的回憶,夠她回味一輩子了。
深吸口氣,把快要決堤的淚水逼回眼中,她回到自己房裡開始準備。
太古藝術館。
「欸,你怎麼來了?」正忙碌洽談策展細節的干佳瑾,看見她,笑得可比天上最璀璨的那顆星。「昨天你怎麼突然不見?奉先生說你生他的氣,是真的嗎?我從不知道你會因此而生氣。」
「那可難說了,她現在大牌了嘛∼」
一旁有人說著風涼話,干佳瑾不悅地回頭瞪去,聲響漸沒。
「不要理她們,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人大有人在。」干佳瑾表情鐵臭的,但回頭的瞬間笑得可樂的。「倒是你,今天怎麼來了?奉先生的畫已經完成了嗎?」
一提到畫,她的眼睛又閃亮亮的。
「沒,他的畫還沒好,我只是想到館裡走走。」聽見乾姊說奉在威昨晚還以為她在生他的氣,宣妍心頭不禁一酸。「順便看還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
「想幫忙?坐。」干佳瑾抓著她坐下,身旁隨即有人放下一疊文宣。「我這裡有一堆文宣要處理,你來剛好。」
「啊,是這次辦展的廣告文宣。」她拿起一張看著,奉在威大大的三個字就掛在最右上角。
「我一想到我可以經手辦他的展,我就開心得想哭。宣妍,這一切都要感謝你呢!」干佳瑾忙得一塌糊塗,卻堆出一臉眉開眼笑。
宣妍聞言,淡淡垂下臉,拿起整疊的文宣,突地感覺指尖一陣刺痛,蔥白的指尖上頭立即冒出一滴血珠,慢慢地蔓延整個指面,甚至往下滴落。
「啊,流血了!」干佳瑾見狀,往後吼著,「喂!把面紙拿過來。」
「不用了吧,反正她又不會痛。」一群人嘻嘻哈哈,老早就知道宣妍對痛遲鈍。
「就算不痛,血還是在流吧,渾蛋!」干佳瑾氣得大罵,跑去抽面紙,回頭緊緊地壓住宣妍不斷溢出血的手指。「哇,傷口挺大的,是紙太利了嗎?」
「不知道……」宣妍視線迷濛。
「怎麼會這樣?」干佳瑾拿起文宣,卻見一隻刀片從邊緣滑落,她震了下,驀地回頭。「你們——」渾蛋,全都跑光光!
王八蛋,居然玩這麼骯髒的手段,簡直是氣死她了!
「好痛……」宣妍低喃著,痛得五官皺緊。
刀刀從指間劃向心間,殺出一片血肉模糊,卻還是不放過她,像是雷射般,硬是絞入最深處,痛得她淚水盈眶。
「宣妍,很痛嗎?」干佳瑾擔心得眉間要攏出小山。
「很痛……」淚滴落在泛血的指尖上,陣陣抽痛痛人心坎。
「還是我送你去醫院?」沒見她喊痛過,干佳瑾被她給嚇得神情倉皇。
「乾姊——」她噘起嘴。
不是手痛,是心,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