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陽光給喚醒的趙紙絆摸了摸身後身前,整張床上都找不到他,於是從棉被中探出頭。
今天是第五天,也是回家的日子。
這幾天他們玩得很暢快,早上除了釣魚游泳活動外,他們也會穿上救生衣去劃遊艇上的小船,到了中午便吃早餐剩下的食物,不然就回船上弄些簡單的食物,躺在涼椅上曬太陽兼野餐,然後可能小睡一下,等到誰先醒了,就負責叫醒另一個人。
有一次她把釣到的魚塞進他的褲子裡,嚇了他一大跳,好半天才把魚弄出來,直說那條魚再也不能吃,當然之後他下手也沒手軟,她曾被他扔進游泳池裡,還好在被抱起的瞬間就已經清醒,而且也把他推落海中還以顏色,勉強算扯平。
通常在結束整個白天瘋狂的玩鬧後,他們會回到娛樂室裡,也許是依偎著看部電影,或是在起居室他看他的書,她則像只慵懶的貓靠在他身上小憩,度過一段靜謐又洋溢著甜蜜的時間。
當七點的報時器響起,兩人會自動走進廚房,一起烹調出稱為幸福的味道,然後八點回房,八點十分各自換上正式卻不拘謹的衣服回到餐廳,享用愉快的晚餐。
這時候他們會聊一些較為感性的話題,營造出一股親暱的氛圍,直到飯後甜點時,氣氛一改,彼此都會說些帶有暗示性的話,點燃對方的期待。
夜晚,他們總是花很多時間取悅彼此,耳鬢廝磨,雖然有幾次在餐廳就忍不住擦槍走火,但最後總會回到房間……或者浴室?
噢,她實在想不起來了。
回想這五天愉快的假期,趙紙絆梳洗過後,穿上輕便的衣服,嘴角始終有抹滿足的淺笑。
短短的時間,她能感覺兩人的感情飛快進展,比起在台灣時,這種與世隔絕,什麼也不需要擔心的生活,似乎更適合他們。
但是,沒有永不結束的假期。
趙紙絆在甲板找到藍朔維,他迎著海風佇立在船舷旁,背影散發出一股沉穩可靠的力量,她忍不住走過去從背後環抱住他。
「你在幹嘛?」她問。
「進行久違的光合作用。」握住她交疊在腹部的雙手,他打趣道。
「這幾天難道有少做過?」
「哎呀,我怎麼覺得你的話暗示性很重?不然我們同房好了,趁他們來找我們之前,應該還有時間可利用。」藍朔維猛地轉過身,一把扛起她作勢回房,逗得趙紙絆又是尖叫又是大笑,船上都是他們歡愉的笑鬧聲。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趙紙絆搖頭失笑。
藍朔維突然深深凝望她。
「怎麼了?」不懂他的眼神,她好笑的問。
「啊,我真的不想回去。」良久,他低歎。
「我也想留下來。」她附和。
「現在打電話通知他們延長天數也是可以的。」他窩在她軟綿綿的肩頭呢喃。
「你還有工作要做。」
「但是你的『假期』還有剩。」
「嗯……不然我留下來好了。」她煞有其事的開玩笑。
「沒有我,你會哭的。」他吻著她的耳朵,用蠱惑人心的嗓音說:「會寂寞到不行,每天晚上打電話給我,要求我快點來帶你走……」才怪!
好吧,他承認這是自己的幻想,畢竟她「撒嬌」的次數實在屈指可數,他不認為有辦法使她「因為自己」而撒嬌。
「如果你真的想留下來。」
趙紙絆用食指抵住薄唇,阻止他要說的話。「會喔。你說的那些我都會做,而且電話可不只一天打一通,是一個小時打一通,會變得很煩人喔。」
黑眸的瞳孔驟縮,把紊亂的思緒迅速關回心底。
但趙紙絆捕捉到了,因為連日來的快樂而消失的不安悄悄從心底竄出……,不,其實她很清楚不是「消失」,只是暫時「忘卻」。
「你在想什麼?我不懂你到底哪裡不放心,告訴我!」她揪住他的衣領,又急又慌的問。
藍朔維拉開她的手,「不,我已經告訴過自己什麼都不再問了。」
那天她主動來找他的那一刻起,他在心底發誓無論如何讓巴可夫這個名字從他們的生活中抹去,他不會再主動提起,也要忘記這個人——如果和她在一起必須學會裝聾作啞,他沒問題。
「可是我一直在等你問啊,你不問我不知道你在乎什麼,不知道該從何解釋,你才會瞭解一切都過去了,我和可夫真的什麼也沒有,這句話如果你需要,我每天見到你一次就說一次,這樣好嗎?」只要他不再表現出懷疑,或是無條件包容她出任何差錯的樣子。
那讓她覺得他打從心底認為她和巴可夫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關係,而他願意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藍朔維還是看著她,但是眼神漸漸往下,亦逐漸拉開兩人的距離,最後他站在離她有兩個人距離的位置,陽光在他有稜有角的俊容上製造出一抹暗影。
「我看了你的書。」他說。
是了,她想起來了,他確實說過這種話……那真是最糟糕的事!
「店長也和我講過事情發生的大概,我都知道了。」
他不抽煙,她卻彷彿見到他吐了一口代表寂寞惆悵的白霧。
「書……已經都是過去了。」
「我不確定。」風吹亂了髮絲,藍朔維沒有理會,雙眼凝望遠方,「我也有過初戀,雖然不像你放下如此多的情感,沒有把那個女孩那麼深刻的放在心裡,所以無法瞭解你在乎他到拚命掩飾這些,使我得靠別人得知一切的理由。我知道你一直想說,想擺脫一切告訴我,但我希望的是你主動提起,用笑談過往的語氣……所以我無法確定你的心,只要你一天忘不了他的話。」
「不,我只要你!」趙紙絆氣急敗壞的反駁。
「在我聽來,這就像小孩子吵著不要離開公園回家一樣。」他笑得很無奈,「就連現在,你也不懂如何主動開口解釋。」
趙紙絆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牙根緊咬。
她緊握雙手,感覺牙關像是被某種詭異的力量緊緊抓著,怎麼也吐不出話來。
他說的沒錯,她始終想著要藉由他來問,她才對症下藥,而事實是,她並不想把所有實情告訴他,因為還放不下,還被自尊牽絆,怕自己做過的醜陋事情被他知道。
見她說不出話來,藍朔維浮現苦澀的笑。
「所以——」
「你說得對,其實是我自己不想說。」她強硬的截斷他的話,「那時候有人說我是為了名利出賣了可夫,雖然並不是那樣,但是久了,也漸漸懷疑起自己,因為我傷害了他是事實。」
藍朔維撥開頭髮,瞅著她,但趙紙絆垂眸,不敢正眼看他。
「高三開學後,我們幾乎每天都被媒體追逐,課不能好好上,壓力也很大,他還被很多朋友排斥,也被根本沒說過話的路人罵,到最後必須轉學到很遠的地方,以躲避紛亂的窘境。」回想起那時候的情形,她對巴可夫還是非常愧疚。
巴可夫從頭到尾都沒說過她一句不是,甚至沒有因為痛苦就失去笑容,這讓她更加自責。
「所以我發誓再也不說任何有關於他的事。」
「為了保護他?」藍朔維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趙紙絆愣了愣,隨後搖頭。
「我一直是那麼認為的,今天聽你這麼說,才發現那只是無用的自尊心作祟而已。」
「喔?」
「畢竟就像你說的,過了這麼久,我們都是大人,他也要結婚了,還有什麼是不不能放下的呢?對我而言,現在最重要的是你,不是他。」趙紙絆抬頭,揚起苦澀卻釋懷的笑容。
藍朔維猛地抱住她。
「真的?」他驚訝地問,彷彿第一天聽到。
不過她確實是第一次說這些話,是不?
原來說出來,也不難。
只要敢承認是自己的錯,並拿出勇氣承擔,看,這不是很容易嗎?
「嗯,是真的。」趙紙絆伸手,回抱著這副寬闊卻顫抖不停的身軀,非常肯定。
他的回應是更用力的抱緊她。
終於……終於能感覺擁有好怕踏實感。
「回去後,我們也結婚吧!」藍朔維把她高高舉起,開心到不行。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求婚,趙紙絆先是沉默,像在思考什麼,接著才好笑的回答:「看來我得接到巴可夫老婆的捧花了。」
這下換藍朔維不可思議的瞪著她,「你真的要去?」
在來地中海前的那一晚,他在她家桌上發現那張喜帖,知道巴可夫有邀請她。
「去接捧花囉。」她聳聳肩。
該死的!他真該在發現那張喜帖後,就偷偷藏起來才對!
「既然你們都沒關係了為什麼要去?」
「只是想確認某些事。」趙紙絆輕鬆道。
「不准去。」他強勢的命令,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趙紙絆眨眨眼,認清了一件事——
他根本是天生愛吃醋而已。
巴可夫的婚宴在台中以帆船建築著稱的飯店四十六樓舉行。
趙紙絆穿著一身寶藍色無袖V領短洋裝,露出一雙白皙長腿,腳下是同色系的高跟鞋,準時到達會場。想當然耳,在台灣人婚宴起碼遲到半個小時的觀念裡,這個時間她是除了工作人員以外最早到的。
但是對向來準時又常識不足的趙紙絆而言,根本沒這回事。
再說,藍朔維今天也受邀前來,負責運送蛋糕,更要看看新人對蛋糕的反應,如果晚了被他逮到的話,大概會落得和旺卡一樣的下場——看家。
她入座後沒多久人漸漸多了起來,婚宴果然比喜帖上印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開始,現在有爵士樂隊演奏令人愉快放鬆的音樂,直到新郎新娘進場時立刻換成結婚進行曲。
趙紙絆不認識新娘,但還是認真的看著一切進行。
當那個不可思議的蛋糕被推出來後,看到巴可夫的新娘開心的表情,連她也忍不住驕傲起來,被巴可夫慎重介紹的藍朔維在她眼中閃閃發亮,比任何人還要出眾,她也發現在場所有女人都用虎視眈眈的眼神注視他。
但是他只和她對上眼,雖然是短短的一瞬間。
當下她的心怦怦真跳,不敢相信自己能獨佔這個男人,比看見那個蛋糕還要更驕傲滿滿。
——雖然他是在瞪她竟然敢真的來參加婚宴。
趙紙絆默默坐在離主桌最遠的位置,在婚宴進行到一半時起身離席,卻在門口遇見換上另一套禮服,正等待進入會場的新郎新娘。
新娘正和女儐相以及幾個朋友照相,巴可夫就站在一旁看著。
趙紙絆想了想,靠過去。
「為什麼給我喜帖?」
這麼多年了,他們就算在路上碰到也不見得會打招呼,所以他這回的舉動很奇怪,不是嗎?
「那你為什麼來?」巴可夫感到有趣的反問。
兩人互視了一會兒,又各自別開視線。
最後是趙紙絆率先開口:「我很抱歉那時候把我們之間的事寫出來,因為我不成熟的表達方式,以及自我意識過剩,讓你受到傷害。」
他們曾經甜美的回憶,卻因為她無知的舉動,讓回憶染上一層暗影,傷害了他,也傷害自己,使她再也不敢執筆寫下任何故事。
現在,她終於有勇氣當面對他表達歉意了。
「如果要說抱歉的話,可惡的絕對是我。要知道外頭由前女友找來的殺手都可以組成一個暗殺部隊了。」巴可夫已經能用事過境遷的玩笑話看待當年的事。
他不知道趙紙絆之後過得如何,但是他談過不少次戀愛,卻每次都是以「我看錯你」、「你真是個大爛人」這類的話被狠狠甩掉,雖然錯是在他——他從高二起就一直在尋找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孩,所以即使和某人談戀愛了,也無法真心相待。
趙紙絆輕輕這彎起唇角,「她也知道那件事?」
「不,不知道。」一提到今天婚禮的女主角,巴可夫眼裡溢滿幸福的光彩。「不只她,現在我身邊沒有幾個人知道那件事,知道的也不會提起,因為我不希望她受到過去的影響,那樣太無聊,也太浪費我們的時間。」
他們之間也是經歷過不少事情才能走到現在,那件事他不是刻意隱瞞,而是希望和妻子變成白髮蒼蒼的老人,在相簿裡尋找回憶不小心看到的時候,再用玩笑的驕傲語氣訴說年輕時有多行。
那樣,不也挺好的嗎?